库洛洛领路,拉着我七拐八拐地朝某个固定的方向走,那个大块头——库洛洛叫他富兰克林——走在我们旁边。
走路之余,库洛洛和富兰克林交换了几句情报。
从这些情报里我听出,富兰克林是得罪了十三区,不得已逃进二区的。那个叫美美的小姑娘是他前任雇主的女儿,雇主死于十三区的势力斗争,他出于忠心才带着小小姐逃出来的。
没想到小姑娘还是死了。
富兰克林被十三区追杀,似乎不会是因为一个什么也不懂的遗孤。我猜想他手上多半还捏着什么被人觊觎的东西。
不过这不关我们的事。
总之,结论就是富兰克林要躲在二区避避风头了,而库洛洛之前似乎邀请了他跟着我们混。
他答应了。
所以现在暂时是同伴了。
我们一路走,偶尔会碰到在垃圾堆里捡东西的人。
这些人大多瘦骨嶙峋,脏兮兮的脸看不清模样,佝偻着身子,在高耸的垃圾山上翻找着什么。看到我们,他们远远就摆出回避的姿态,几乎和垃圾浑然一体。
库洛洛说,这里只是二区的外围,偏僻处会有拾荒者的聚落。都只是些普通人,滞留在靠近内四区的地方以捡漏为生,这样的日子一过就可能是世世代代。再往里走,就是逐渐密集的外界垃圾投放点,围绕那些用飞艇投掷的垃圾,大大小小的野生势力交错分布——那才是二区常规的生态圈,更血腥,也更鲜活。
我们路过第一个小势力的据点时,库洛洛给我展示了二区的生存方式……之一。
从山头居高临下的观察着那个半圆形的垃圾山坳,库洛洛和富兰克林对视一眼,几乎同步地跳了出去,踩着滚落的垃圾俯冲下去,像两头下山的猛虎,无所畏惧地冲进了下面的据点。
没有枪声、也没有嘶喊,沉默的厮杀在脚下展开,我蹲在山顶上看,像一场遥远的默片。
几声垂死的惨叫之后,十几个人的小势力被扫荡得一干二净。
库洛洛和富兰克林分了左右半场,将用得着的食物和水收拣了抱在怀里,踩着垃圾山朝我走来。
“水。”库洛洛把一瓶还剩了三分之二的矿泉水递给我。
我看他怀里还有,就忙不迭地接过来往喉咙里猛灌,直到冰凉的液体撑得肚皮发胀,才心满意足的停了下来。
“好幸福!”我挂着感动的泪花清了清嗓子,小声道。
我喝水的工夫,库洛洛用一袋方便面和富兰克林换来了一小块还有完整包装纸的面包,一手拿走我喝剩下的水瓶,一手把面包递给我。
我接过来捏了捏,触感还保留着几分松软。揭开包装纸,金黄的色泽令人食指大动。我饿的肚里火烧火燎,忍不住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
没有傻呆呆的站在山顶上当活靶子,我们麻溜地回到路上,继续赶路。
“怎么不吃?”库洛洛十分费力地啃着一块已经发黑发硬的圆面包,艰难地咽下去后,问我。
“怕你不够。”我眼巴巴地看着他道。刚才那家穷得很,库洛洛和富兰克林两个人平分,根本没剩下什么东西。
这种时候当然要先紧着主要的战力吃饱,我又不傻。
库洛洛愣了一下,侧脸上露出很温柔的神色,还若无其事地道:“让你吃你就吃,想那么多。”
“很快就到了,”他补充道,“要是遇不到其他的肥羊,我们就回基地搜刮飞坦的存货。”
他说的那么轻松,让我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我三口两口吃掉了面包,看库洛洛还在和那块黑面包较劲儿,眨着眼凑过去,在他嚼得鼓鼓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库洛洛吃着东西不方便说话,侧头白了我一眼。我想想以后的日子,心里又轻松又兴奋,快活得脸都红了,又有点觉得自己小题大做的不好意思。
“刚才,你把他们都杀了呀。”我转着眼睛找了个话题,“二区都这样吗?”
我在上面看得分明,对方毕竟人多,库洛洛和富兰克林神勇无比,有几个上来就被他们吓得落荒而逃,却又在离开山坳之前被库洛洛捉回来干掉。
“不是。”库洛洛吃完了面包,闻言想了一下,又浑不在意地道:“我习惯了。”
我剩下的关于“大家都这么斩尽杀绝不会使二区很快没人了么”的感慨通通噎在了肚子里。
习惯啊……
我看着库洛洛白净的连半点血迹也没沾上的脸颊,随口又换了话题:“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啊?再给我喝点水。”
照顾我的速度,我们大概走了两三个小时,库洛洛总算宣布快到了。
二十多人落脚的据点是个和之前被我们端掉的那个差不多的垃圾山坳,只不过更大一些,据说周围一圈高高的垃圾山脊上还间隔着分布有一个个警哨,每到夜里都有人轮流值守。
快走进去的时候,想到就要见到飞坦、玛奇、没见过的派克……我竟有点近乡情更怯的紧张,不由得紧紧攥住库洛洛的手指,拉着他放慢了步伐。
“难道还害羞吗?”库洛洛嘲笑了一句,拉着我大跨步的转过山坳。
眼前豁然开朗。
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椭圆形平地,最中间搭着一片简陋的棚屋,有高有低的连在一起,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周围压平的垃圾地上有零星的几个人走动,我们走过时,只投来漠然的一眼,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库洛洛带着我们绕了小半个圈子,才从算不上门的两根柱子间走了进去。
说是棚屋,其实也只是类似于大通铺的房间,里面两根柱子之间搭着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另外地上有几块很厚的门板拼在一起,上面凌乱的堆着一团皱得不成样子的床单。不消说,这一定就是睡觉的地方了。
四面透风,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地盘儿,不算小,而且极为空旷,一目了然——没有人。
“看来出去了。”库洛洛道。
“要去找吗?”他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我。
“累死啦。”我才不管他,松了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门板上——这一路走个不停,现在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说背你,你又不肯。”库洛洛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游天外之余不忘答道。
我冲他做个鬼脸,捶捶酸胀的双腿,恨不得抱头在地上打两个滚。
“库洛洛,你回来了?”门口一个男人逆着光出现在那里。
“什么事。”库洛洛侧头道。
从我这个角度看,他脸侧秀气的线条似乎一下子冷硬起来,连声调里都散发着铁血的气息。
只是一个人、一句话而已。
“西边的老大让你回来去找他。”那人简短地道。
库洛洛点了下头,那人犹豫了一下,就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他好像有点怕库洛洛,避之不及似的。
库洛洛回过头,先对站在旁边的富兰克林道:“这一片都是我们的地盘。随便你睡哪儿,自己找需要的东西。”
大块头沉稳地点点头:“我去附近转转。”
打发了他,库洛洛低头看我。我也撑着膝盖,托着脸抬头看他。
“是背,还是坐着歇一会儿?”他问。
我笑嘻嘻地朝他伸出双手。
趴在库洛洛背上离开山坳,我拿自己短短两天瘦出尖来的下颌硌他肩膀,轻声道:“我肚子饿。”
水在路上就喝光了,巴掌大的一块面包也根本填不饱肚子。
“这可不是安全的地方。”库洛洛嘀咕道。
“飞坦把他的存货带走了。或者我们先去找他?”他提议道。
“好找吗?算了我们还是先去办你的事吧。”我道,不能用言灵就算了吧,饿肚子也是一种人生体验。
“我能问问他的存货是什么吗?”我好奇道。
“牛肉干吧,大概。”库洛洛道。
“对了,我还有糖果。”我突然想到,伸出手在口袋里一摸,硬邦邦的水果糖,大概五六颗的样子。
是之前在五区吃剩下的。
“还有巧克力,不过都化成水了。”我说着掏了两颗糖出来,鲜艳的玻璃糖纸,只有指甲盖大小。
“吃吗?”
我一手抱着库洛洛的脖子,用单手费劲地剥了糖纸,先塞到库洛洛嘴里,又给自己喂了一颗。虽然只能尝个味道屁事不顶,但也甜到人心里了。
“柠檬味的。”库洛洛轻声道。
“嗯,我的是葡萄味的。”
我反手摸过一边的口袋,又去摸另一边,果然又有几颗豌豆大的糖果卡在口袋的缝隙里。
“一、二、三……一共还有六颗。”我给库洛洛数道,“吃完就没有了。”
“还会有的。”他道。
所谓“西边的老大”住在一座很高的垃圾山的山脚下,比起我们勉强避雨、全不遮风的棚屋,那是一栋规制完整的二层木屋,虽然搭屋子的三合板什么颜色都有丑得很,但建在垃圾山前,就瞬间显得气派了。
能当老大的就是不一样,隔得老远,就有巡逻的人将我们拦下。
库洛洛还背着我,那个很精悍的汉子一伸手,半挡在我们身前,身后跟着两个人,看架势还要盘问搜身是怎的。
库洛洛站定了侧头看他一眼……那人怂了。
直到走到木屋跟前,库洛洛把我放下来,我还在低头偷笑——库洛洛皮肤特别白,眼睛又特别大特别黑,而且气势足、眼神稳。他要是有心瞪人,那真的是幽深深阴惨惨,鬼童似的,不怕你不背后发凉。
不管怎么说,什么东南西北的老大,看来还是我老大比较厉害。
我自顾自美滋滋的胡思乱想,库洛洛已经拉着我走进了那栋两层的木屋。
木屋看着宽敞,会客厅却不是很大,一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彪形大汉,再加上身后七八个壮男,将整个空间塞得满满当当,像堵墙一样逼到我们面前。
众目睽睽下,我牵着库洛洛的衣角缩在他身后,假装自己是他的影子。
西边的老大还在和库洛洛扯来扯去:“……打掉了南边那混球,我还要清理剩下的渣滓,派人去找你才知道你出了二区……这就是你的战利品?”
他扯下叼在嘴上的香烟,用烟头指了下我。
……假装自己不存在。
库洛洛挡了一下,“我们说好的,我已经拿过报酬了。”库洛洛道。
那人猥琐地哼了一声,意味深长。
“所以两清了。我不觉得你还有找我的必要。”库洛洛自若地道。
“这小妞是个极品货色啊。”那人重新咬上烟头,眯着眼,目光越过库洛洛看到我身上,带着凛冽的寒意。
“有时候我真是服你,小子,什么事情都要走在别人前头。”他缓缓地道,“心机、武力、手下……现在还有女人。你才多大?”他哼笑出声,“虽然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但放眼二区那些大佬,在你这个年纪能达到你这个水平的,我敢说一个也没有……”
“我不信你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最后,这个外形粗鄙的家伙以一种深沉而诱惑的语气断言道。
库洛洛不为所动,平静地抬头和他对视:“有没有,都是我的事。”
那人歪着嘴角笑,不错目地看着库洛洛,慢慢将嘴角的烟头揪下来,直接扔到了地上,碾灭。
我几乎以为要开打了。
抓皱了库洛洛的衣角,我盯着他的肩膀,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如果用威力最大的那招,我能不能帮库洛洛把这周围的所有人干掉?
不是我夸口,如果杀死波西吕克那招能成功复制,群攻效果绝对比库洛洛的千里冰封更胜一筹。
威胁库洛洛是吧?
一个也别想活。
不知道我发呆……的时候,库洛洛和西边的老大用眼神交流了什么,总之他转过身来,把自己的衣角从我手心里扯出来,拉着我的手转身向外走去,步伐沉稳。
“贵金属是无法掩盖自己的光芒的。”身后的人悠悠地道,“看上你的绝不止我一个,我只是出手最早罢了。等轮到那些家伙,你不见得还能有今天的硬气。”
“何况,你还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大的弱点。”
一直到我们走出两层木屋的势力范围,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愕然问库洛洛:“弱点是我么?我是拖油瓶?”
“对,你是拖油瓶。”库洛洛悠然道,隐带笑意。
“……好吧,我是拖油瓶。”我叹了口气,确认了自己要扮演的角色。
到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拽着他的手摇啊摇,“我是拖油瓶呀,那你得管饭啊。”
这是不是就叫风水轮流转?
“一天一顿。”库洛洛断然道。
瞎贫了一会儿,俩人笑作一团,库洛洛绕个圈子带我去看兑换物资的地方。还没走到底,迎面就遇上了要回据点的一队人。
半大的少年,深蓝的短发脏得近乎黑色,一张妍丽的脸也黑一块灰一块,只有一双金色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样熠熠生辉,像是熔炼了扭曲的日光。
他走在最前面,一手提着一个瘪瘪的麻袋,一手拎着一根细长的铁钎,行走间是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凝结在衣襟与铁钎上的一样。
紫色短发的女孩子跟在他身后,同样脏兮兮的脸上带着酷酷的表情,板着秀脸,眼神倔强冷漠。她身边,金发的女孩比她高了半头还多,略带鹰钩的鼻子和紧抿的嘴角都显得难以接近,侧头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温和。
我们就这样和他们走了个脸对脸,大家一时都怔住了。
第18章 第二区(二)
“哟,找回来了么?”
一马当先的飞坦看到我们,眼睛睁大了一瞬,随即就恢复了淡定,带着熟悉笑意的眼睛掠过库洛洛,定格在我身上:“莉迪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