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祈祷君
时间:2018-12-27 09:31:51

  那些道士们似乎也是见惯了高门贵人的,姓江的那个在离马文才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其他人也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你们来,所为何事?”
  细雨轻叱。
  江道士向诸人微微躬了躬身子,行了个道礼,礼数倒是全了,可完全不回答自己的来意。
  这江道士也是好城府,身边几个少年的眼神或疑惑或防备或嫌恶,可他却视若不见一般,不卑不亢地直起身后,就定定看着为首的马文才。
  他看向马文才时目不转睛,眼神之炽烈,几乎称得上无礼。马文才身边两位侍从哪里见得到对方如此冒犯主子,当场就要拔出兵刃。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道士敏锐,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这姓江的道士突然语出惊人。
  “这位公子,我见你浑身煞气笼罩,印堂间也隐隐有黑气翻覆,似是有大劫将至,不知可否借步一叙?”
  见这道士如此作态,马文才心中最后一丝担心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嘴角当即扬出个讥诮的弧度。
  他看了眼面前的道士,默然无声地抬手将额间的系带解开,露出额间一颗鲜红的朱砂痣。
  朱砂痣一露,几个道士纷纷露出见了鬼的表情,刚刚才说马文才印堂间“黑气翻覆”江姓道士,一张脸皮也是忽红忽青。
  他们脸色越是难看,马文才就笑得越发恶劣,于是他挑了挑眉,嘴唇翕动,干脆利落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可”。
 
 
第93章 天煞孤星
  无论是佛门还是道门,对于这种天生额间有红印的人都称为“慧种”。
  倒不是说额间有红痣就一定是祥瑞,但圣人也好,道佛也好,都尊崇这种生有异象之人。
  在佛门,这是菩提像,额间有红痣,是大智慧的象征。
  在道门,这叫“藏韵”,诸邪不侵,有上天庇佑。
  这时代玄学和佛学多有共通之处,争夺弟子也是一般,举凡重瞳、额间有印、六指、高壮不似凡人等等有异于常人的,总会有各种“高人”想尽办法“度化”,度化的理由大多差不多,就是拿那种异象当作“天命”来忽悠。
  马文才常想,是不是因为道门和佛门发展教徒时,有这些长相“不凡”的人做招牌会更增加说服力,所以才这么热衷与拉这样的人“入伙”。
  总之,因为“吴兴太守之子额间突然多了枚朱砂痣”的传闻,马文才小时候家门前也不知有多少僧人道人来敲过门,而他曾想要学着如何谈玄,刚放出一点风声,就有不少修道之人愿意来“指点”他。
  马家就这一根独苗,马家上下自然是不愿意孩子做什么“出家人”的,初时还客气相对,后来只要看见僧道就干脆闭门谢客。
  至于马文才从小不进佛寺道观,马家人也一直以为是这孩子小时候被那些要带他走的出家人吓到了,很少强迫他跟着祖母去上香拜佛。
  等马文才年纪再大一点,这朱砂痣倒没有跟着长大,却越发鲜艳夺目,他一直觉得男人额间长了这么个玩意很丑,再加上太过引人注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用额带系住。
  即便是如此,那些偶遇中的修行之人,大多都能看出他额带下藏有“□□”,总是想法子让他跟自己学道、学佛法。
  这是很玄妙的事情,马文才虽然不知道这朱砂痣代表了什么,可他也不准备用这个作为自己的“资本”,但他听到这个江道士开口就是“你额间有黑气”,所以才讥讽的笑了。
  你可以说他头顶有黑气,面上有黑气,甚至全身笼罩黑气,可被称为“道蕴”的地方突然出现了黑气,岂不是这些修行之人自己打自己嘴巴?
  那几个道士也没想到马文才额间有红印,那为首的江道士脸色也当场就不太好。
  这样生有道蕴的高门,肯定从小就有不少道士上门求见过,毕竟“点化”高门带来的好处不必细说,当年琅琊王氏一支都信天师道,王羲之王献之几代不知修建了多少道观、为道门行了多少方便,既然此刻这公子一身儒衫站在这里,对道人们也没有尊敬之色,显然是没有“点化”成的。
  他从小听别人说“额间有祥瑞”,自己一说有黑气,当然如此讥诮。
  可之前这高门公子明明对他们有所敬畏,而且诸人之中以他为首,他的地位也应当最高,江道士实在不愿就这么放手,咬牙再次解释:
  “公子额间虽有祥瑞,但死气已经到了祥瑞无法庇护的地步,必定是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大的变化……”
  他说了一半,实在说不下去了,因为面前这少年的气势太过惊人,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只感觉到自取其辱。
  为了转移这种压迫感,江道士将眼神移到他身后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上,这只不过是转移注意力而做出的举动,却让江道士吃了一大惊。
  “这,这位公子煞气更重,简直是天煞孤星,命中六亲断绝……”
  江道士看着梁山伯,满脸惊惶。
  梁山伯原本面有嫌恶,闻言脸色一白,惊骇莫名。
  “你怎么说话的呢!”
  傅歧大吼。
  等那道士看向祝英台时,表情却像是比他们还惊慌失措,像是看到了什么妖怪一般倒退了几步。
  “天啊,你们,你们是妖怪吗?有黑气凝结不散一身死气的,有天煞孤星妨碍亲眷的,还有命附离火焚尽一切的……”
  他之前只顾着看马文才,祝英台个子小,面孔被马文才遮的严严实实,如今他和几人面面相对,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面对祝英台,这道士几乎已经失神落魄到想要掉头就走的地步。
  “这位,这位公子,你,你是什么来历?一,二,三,三次?你,你若是人,怎么能死三次!”
  他越说越是让人生厌,谁听到他这么诅咒别人都会生气,更别说还用嘴将人“鞭尸”了。
  “走吧,他们疯了。”
  马文才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梁山伯,不耐烦再和这些神棍纠缠下去,左右不过是求财,说的严重点怕是为了让他们花大价钱“解开死劫”,当即掉头就走。
  祝英台虽不是无神论者,不过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也是听不明白的,什么命附离火一听就扯淡,何况子云先生那样的高人都说了她“必有后福”,当即瞪了他一眼跟着就走。
  一群侍卫随扈护着马文才一行人离开,那道士却像是疯了一般在后面喊:“你们都有死劫,真有劫难!这一路要小心,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声音叫的太大,引来众人瞩目,施家门口本就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听了以后也开始对他们指指戳戳。
  “不行,老子要回去揍死他!”
  傅歧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诅咒,气急败坏地就要回头。
  “不用你动手,这种人我就能对付。”
  祝英台哪里受得了,脚跟一转就回过了头,深吸了口气,大声喊出一长串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来。
  “姜黄、面碱、醋……”
  祝英台冷笑。
  江道士表情一僵。
  “盐卤水泡绳,约莫还加了点盐石,不对,你们应该叫玄精,也算是用心良苦。”
  她做了个提绳的姿势。
  “江帆,他,他好像知道点什么……”
  跟在江道士身后的几个年轻道人脸色铁青,小声低喃。
  “我在想想,手指大概是磷和黄,金属能无风自燃,怕是骨磷加兑卤法分解出的泻盐,蛇是硝石溶液,你大概在是在牛圈羊圈或是墙角找到了土硝,提早弄出蛇妖,不,应该是鞋底,找妖怪方位的时候……哦,难怪引火便燃……”
  祝英台说得似是而非,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能确定,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可眼神却不是如此。
  她望向几个道士的眼神里全是威胁之意,就像是这几个道士再多说一句,就要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般。
  那江道士涵养也实在是高,即便祝英台说的如此明白,也只不过是变了变脸色,行了个道礼。
  “原来公子是同道中人……”
  “呸,谁跟你是同道中人,要不要脸!”
  祝英台身后的半夏叫道。
  江道士表情一滞。
  “这位道长,你和我等萍水相逢而已,我们过客而已,所以也不愿多生事端,权当看了个热闹,但如果你因此认为我们是好应付的,那就只能抱歉了。”
  祝英台下巴微微扬起。
  “之前你说的话,我们就当没听见。但我们要再从哪里听见一句什么‘天煞孤星’、‘命中有死劫’,刚刚我说的东西,我保证日后让整个三吴之地连孩童都能背出来。”
  “你!”
  江道士身后几个道人怒而上前,可马文才和徐之敬也不是吃素的,刀卫和随扈立刻拔刃出鞘,将祝英台护在身后。
  “谢这位公子‘口下留情’。”
  江道士同样黑着脸,抬臂拦住了身后的几位同伴。
  “你我既然有默契,那贫道也就不纠缠了。”
  祝英台满意地点了点头,志得意满地回到了马文才几人身边。
  遇到这么倒胃口的事,几人不愿再在这里耽搁,自然快步离开这里。
  走到离施家都没了影子,祝英台刚刚端着的高傲劲儿立刻一卸,抬起头就对着几位同窗灿笑。
  “嘿嘿嘿,我刚才是不是很厉害!那几个道士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厉害厉害。”
  傅歧给面子的迎合。
  “祝英台,为何你说了一堆姜黄、骨磷、硝石什么的,他们就完全变了态度?”徐之敬也有些好奇,“他们那‘神术’难道真的有假?”
  “有妖魔鬼怪也不会大白天出来!”
  祝英台嫌解释起来一大串麻烦,言简意赅地说:“总而言之,那是方术,不是什么神术。”
  “他说我命中带煞,六亲断绝……”
  梁山伯因为这批语一直失魂落魄,早已经没有了平常的冷静。
  “我自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之处,为何他看得出我父母不在?”
  “他还说我要死三次呢,说马文才浑身死气,说我们所有人都有死劫。”
  祝英台撇了撇嘴。
  “世上谁不死啊?没死劫的才不是人好不好!”
  居然说她不是人!
  但她的解释并没有安抚到梁山伯惊慌的情绪。
  他并不怕自己倒霉,可如果真如那道士所言,他是个妨害别人的命……
  刹那间,他想到了替他受刑的老馆主,想到了因他喊冤而去抓捕伏安,却连累了刘有助一条性命,想到了许多许多往事。
  梁山伯越想越是惊恐,面上冷汗淋漓,就连祝英台都被他面如金纸的可怕模样吓到了,连连呼喊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马文才一直认为会稽学馆里只有梁山伯才称得上是他的对手,之前也一直有所心结,按理说见到他这般失魂落魄,心中应该解气才是,可也不知怎么的,见到这样惶惶不可天日如普通庶人一样的梁山伯,他又觉得碍眼极了。
  蠢物。
  这样子实在是蠢。
  “他不见得是看出你父母双亡家中有事。”
  马文才冷着脸说,“就算你父母俱全家庭和睦,他也会说你是劫数未到,迟早妨碍亲友,六亲断绝。你要信了,给钱化劫,不信,日后家中有人亡故或你有什么不顺的,就会想到今天的话,去找他‘化劫’。”
  梁山伯愣愣地抬头看向马文才。
  马文才刚才和道士们纠缠,额间系带并未重新系上,如今额间一枚小痣红得夺目,梁山伯听着他似是安慰的解释,注意力却转移到那抹红印上,眼睛竟有些移不开。
  马文才没想太多,接着说道:“这样的江湖术士大多是这样的手段,不说的厉害些,哪里能让人喊‘天师’?若是真有本事的,就不会玩弄一些方士才玩的手段,天师道正宗用的是符箓之术,哪里有亲自用剑去劈的,你不必将这些鬼话放在心里。”
  梁山伯收回眼神,表情已经镇定了一些,微微拱手。
  “马兄说的是,是我心志不坚,多谢马兄开解。”
  “谁开解你!”
  马文才一脸嫌恶地嗤笑。
  “我是看你这蠢样子碍眼,不过几个江湖术士而已,就让你这幅样子。如果你一路都这衰脸,我们看着你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梁山伯哭笑不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一抬眼,见祝英台对他暗地里做了个鬼脸,会心一笑。
  有同伴的感觉实在太好,正因为如此,“天煞孤星”的诅咒才如此可怕。
  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这一路行来,是注定孤独的。
  骄傲如马文才,出行时尚且带着祝英台,这世上哪里有坚强到完全不需要亲友之人呢?
  今天这事实在是晦气,恰巧午时刚过,众人腹中都有些饥饿,之前马文才曾提及这长城县有家鱼馆里的鱼做的不错,于是便按照原定的计划去吃中饭。
  这家鱼馆只做鱼,名声在整个吴兴郡都赫赫有名。
  如今的山林大泽大多被士族所占,在江河活水里捕鱼最是凶险,偏偏这家总是能弄到珍贵的江鲜河鲜,做法又高明,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吃一桌上等的鱼宴。
  马文才来之前已经叫船上的官吏来这里订了清静的位置,所以径直而入,祝英台第一次在这种饭馆吃饭,看什么都新鲜,再加上有意调节气氛,笑着说:“一路我都是白吃白喝,难得有我做东的机会,这顿我请,随便点!”
  “你这厮,跟刘元混多了吧,怎么一说话一股子刘元的味道。”
  傅歧笑着揶揄。
  “早知道你今天请客,我早上就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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