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他来带我回家,家里不知道开过年后会不会让我回会稽学馆去了。我听说馆里有许多学生冬天是不回家的?”
祝英台搓着手幻想:“要是我逃到学馆里夺起来,不知道能藏多久。”
“五馆生多是寒门,冬季不用耕种,家贫者难以熬过寒冬,不如在馆中继续读书,不但提供食宿,还有炭火补贴,是以五馆冬季并不闭馆,冬天的学生比春秋时还多些。”
马文才瞟了祝英台一眼,击碎她的幻想,“但那点炭火和家中的舒适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所以腊月十几左右甲舍里住的士生就都回家了,等到春雪消融才会回来。你回会稽山上别说藏起来,能冻上半个月都算是厉害的。”
甲舍既然熄火断灶,就祝英台这不能烧饭不能生火的废柴,除非去跟丙舍生挤大通铺,否则自己先冻死。
祝英台一听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把自己一头头发抓的像是鸟窝一般,焦躁急了。
“马文才,你还说要我给你酿酒制铜的方子,你不救救我,我在祝家庄里就别想出去了,以后你也别想看见我了,说不定我就给家里随便嫁到哪个脑满肠肥的士族家里,关在后院不见天日……”
马文才没想到祝英台自苦到这个地步,微微一愣:“祝家并非我家这种需要靠联姻在朝堂和地方上站稳脚跟的人家,怎么会卖女求荣?就算要将你嫁出去,也一定是嫁个年轻俊彦……”
“哎呀盲婚哑嫁都一样,你就说帮不帮我吧!你要帮我,我的分成可以再少一点!”
祝英台拉着马文才的袖子,伸出一根手指,“我知道你厉害,你帮我劝得我家同意我再逍遥几年,我的分成再少一成,不,少两成,行不行?”
之前两人商议好的是祝四马六,祝英台愿意少两成,那便是是祝二马八,真是下了血本了。
马文才心中估算了下其中的风险,料想着如果只是让祝英台回去继续读书,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他脑子里思忖了几种可行的办法,最终一咬牙。
“好,我试试看,若我能劝得你回去继续读书,也不要你少两成,等你不愿再参与的时候,把你的方子给我,如何?”
他不是不相信祝英台,而是她身为女子,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想要退出也在情理之中,可那时候他若投入了太多却被釜底抽薪,那就得不偿失了。
祝英台也知道他担心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说完,又兴致盎然地抬头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秘密。”
马文才神秘一笑。
“嘁,还来这一套。”
祝英台撇了撇嘴,心中虽然好奇,却没有再问。
屋子里太过暖和,祝英台还穿着外面的裘衣丝袄,祝英楼对妹妹算得上细心,不但带了冬天的狐裘过来,连冬天的内外衣衫都带了一整箱,派人用车先行送来,就等着拦到之后让她换上,现在给满屋子炭盆一熏,热的人两眼昏花,脸上也是两坨红霞。
“哎呀马文才你这屋子惹得我坐不住。”
祝英台和马文才聊着聊着,实在有些受不了,“你别怪我行为放浪啊,我就脱一件丝袍,不然要闷死过去了……”
马文才穿着单衣,敞着前胸,眉毛一挑。
“现在倒是无人,你出去的时候记得穿就好。”
见最重礼教的马文才居然答应了,祝英台连忙如同大赦一般站了起来,面对着马文才就开始宽衣解带。
磕磕磕。
几声敲门声后,关着的房门被人推开,端着一碗药的梁山伯出现在了房中。
“怎么没人开门?马兄,你的药熬好了,我闲着无事,给你端了过……嘶!”
梁山伯一抬眼,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得两手一抖,险些就打翻了手中的药盘。
正猴急的拉开衣袍的祝英台被梁山伯一惊一乍的动作吓的手一僵,瞬间定格成一个可笑的姿势,表情可笑地看着假装若无其事的梁山伯。
梁山伯看了眼“眉眼带笑”的马文才,再看了眼被他撞破后两颊绯红的祝英台,一时间呆立当场,心中暗暗恼怒自己为什么不敲了门再等一会儿进来。
这时的他又羞又是心伤,各种情绪五味杂陈,在马文才和祝英台的注视下,梁山伯如立针毡之上,极为难捱,但其实时间只过了不过一瞬。
就在祝英台慢慢解下外袍的同时,梁山伯缓缓垂下头。
“抱歉,是我……我……”
他将那药盘放在地上,满脸尴尬。
“我,我出去看看还有没有要帮忙的。”
说罢,掉头就跑。
祝英台反应慢了半拍,把手中厚重的丝绵外袍放在座边坐下,愣了一下才“啊”出声来。
“啊,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祝英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袒胸露怀的马文才,满脸不可思议。
“应该不会吧?我现在可是男儿身!”
哎呀!
祝英台重重打了下自己的头。
就是男儿身才尴尬啊!
梁山伯不会把自己当断袖,欲对伤重无法反抗的马文才行不轨之事吧!
“不行,我得去解释!你的名声!”
祝英台“蹭”地一下站起身,准备追出去。
“随他去吧,以他的性子,误会了也不会乱说。”
她刚刚站起身,马文才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将她拉了回来。
“可……”
祝英台挣扎地看了看马文才,又看了看门口。
“也许,他误会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马文才意有所指地看着祝英台,表情淡淡地松开,眉头一挑。
“你觉得呢?”
刹那间,祝英台想起了“梁祝”,想起了呕血而亡的梁山伯,想起了一路上梁山伯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说实话,梁山伯本就是她喜欢的暖男类型,若说一点好感都没有,却是骗人的。
只是那结果实在太可怕,可怕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所以每每好感一起,就硬生生被她掐灭,在旁人看来,她对梁山伯,甚至还没有马文才或傅歧那般亲密随便。
也许正是这份不同寻常的“距离”,让马文才察觉了什么吧?
“哎。”
一向开朗的祝英台竟难得地长叹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你说的是。”
***
马文才和祝英台在温暖如春的卧房里“促膝长谈”时,傅歧和祝英楼正在寒风凛冽之中哆嗦着遛狗。
因为之前祝英楼指点了傅歧不少,傅歧对祝英楼的态度已经从“祝英台那个眼高于顶的讨厌兄弟”变成了“虽然傲是傲了点但懂得还蛮多的祝大郎”,态度也亲密了不少。
见傅歧对他放下了心防,祝英楼假装有些担心祝英台在学馆的交友情况,愁眉不展地叹道:“见你如此爽朗,我就放心多了。我那弟弟性子内敛冷淡,我就担心他在学馆里和同窗处不好。”
“什么,内敛冷淡?”
傅歧心想这两兄弟感情看样子是真不好,笑着安慰他:“你太过多忧啦,学馆里人人都夸祝英台性子好,说他不好的人也有,不过还没有人会他‘性子冷淡不理人’的。”
祝英台简直就是公认的滥好人好嘛!
傅歧腹诽着。
“如此看来,这傅歧看起来粗放,人倒挺良善。”
听到傅歧在他面前维护祝英台的脸面,祝英楼心中暗想。
“不知我家英台,在会稽学馆里和谁比较亲近?我也好略备谢礼,年节里替我家英台以权礼数。”
祝英楼暗中打听。
这种士族的交际是傅歧最烦的,往年这种人际上的事都是傅异在做。如今祝英楼一提,傅歧不由自主又想起自己生死未卜的兄长,他略走了走神,表情也有些惆怅。
祝英楼还以为祝英台在学馆里没交什么朋友,一时有些恼怒会稽学馆的人都瞎了眼,一时又有些庆幸妹妹在会稽学馆比较低调,以后怕是对名声不会有太大影响。
“要说最亲近的,当然是我啦!”
傅歧大言不惭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嗤!
祝英楼心中嗤笑,佯装感激地点头:“傅公子和我家英台感情好,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不知还有哪些?”
“要说感情好,首提和她共处一室的马文才。马文才才德兼备,又护短,祝英台在学馆里惹的麻烦,都是被他妥善处理的。要不是有马文才,祝英台说不得就要被人孤立了。”
傅歧脸皮再厚,也不敢说自己比马文才更引祝英台信赖。
“哦?英台还会惹麻烦?她在家可从不惹事。”
祝英楼满脸不信。
“你不信?!”
傅歧最讨厌受人质疑,立刻跳脚。
“他刚入学时,甲科都不去考,一天到晚在丙科和一群穷酸寒生呆着,饭都不敢吃……”
巴拉巴拉巴拉。
祝英楼的眉头蹙起。
“后来,为了得他一副字,大半夜里,有人爬墙进他的屋子……”
巴拉巴拉巴拉拉。
“咦,好像听到咬牙的声音?”
傅歧说一半,心中奇怪地嘀咕,掏了掏耳朵,见祝英楼面无表情的听着,继续八卦。
“……后来他接二连三的丢东西,不得不把东西全换成学馆里配发的……”
巴拉巴拉巴拉。
祝英楼眉头打成了死结。
“……你猜怎么了!坐垫下跑出来一条蛇!要不是马文才那天正好去上课,抬手挥剑把蛇斩了……”
砰!
“咦,祝家大郎,你好生生干嘛踹人家柱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要说最亲近的,当然是我啦!”
傅歧大言不惭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祝英楼:(嗤笑)这傻子,真亲近还连英台是女的都不知道?不是自视甚高就是脑子不好。
马文才:(被亲自告知是女人而得意洋洋)在下是真。感情好是也。
梁山伯:(摸了摸鼻子)那在下,约莫是脑子比较好的那一种吧……
傅歧:(看了眼大黑)我们走,我们回家/(ㄒoㄒ)/~~。
第160章 折节之道
傅歧回来的时候,梁山伯正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看书,和傅歧一起回来的祝英楼看了眼梁山伯,见他手里拿着的是《六韬》,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问道:“英台呢?”
梁山伯拿着竹简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马文才的房间一眼。
恰巧祝英台正好从马文才屋子里推门出来,一见这阵仗下意识就想缩回去,被祝英楼一瞪,只能缩着脖子硬着头皮走出来,干笑着:“呵呵,呵呵,都在啊……”
还好她出来时把衣衫整理齐了,否则被祝英楼看见了,大概能直接压着她上马家成亲去。
祝英楼看了看自家妹妹,再看了看傅歧和梁山伯,接着想起傅歧说的那些事情,原本想训斥妹妹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进了马文才的屋。
“我的天,吓死我了……”
祝英台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暗自庆幸。
“你怎么这么怕你兄长,我觉得祝家大郎人挺好的,挺直率的。”傅歧对祝英楼印象极好,想来这趟遛狗之旅聊得不错。
他这么一说,不光祝英台露出了受惊吓的表情,就连梁山伯都讶然侧目。
祝英楼气势之盛,远不是他们这群还在学馆里读书的学子们能比的,他手中真的沾过人血,又管着诺大的庄园,倒比朝廷里许多官员还有威势。
就连梁山伯这样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在祝英楼面前都有些不自在,可傅歧和他相处的,好像……
挺自如?
“傅兄……”
梁山伯像是有了什么意外发现似的,用不一样的眼光打量着傅歧,“其实想想,你这心性,以后说不得会有大机缘……”
完全看不出别人的威严和气势,也不被这些外放的气势所摄,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这种真正的“意态自如”,可和他们这些后天养气养出来的不一样。
“哈哈,是吧?”
傅歧完全没听懂梁山伯在说什么,权当他在夸自己。
祝英台可不管傅歧和梁山伯在打什么机锋,一见祝英楼完全没了影子,扯着傅歧就往自己屋跑。
“喂喂喂,祝英台,你慢点!”
傅歧被拉的莫名其妙,还没跟梁山伯打个招呼,就被兴冲冲的祝英台拉跑了。
坐在院子里石凳上看书的梁山伯目送着傅歧被祝英台拉走,手中拿着的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梁山伯放下手中的竹简,疲惫的抹了把脸。
“祝英楼问了你些什么?”
祝英台把拉过来的傅歧往屋里一推,面露急切地问他。
“祝英台,你家里是不是有适婚龄的妹妹啊?”傅歧听祝英台问他,有点莫名其妙地反问她。
“什么?”
“要不然,你兄长问我家中有几口人,我有没有通婢妾室,有没有定亲做什么?”
傅歧抓了抓脑袋。
“你,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直觉强……”
祝英台张了张口,人都傻了。
“我兄长真的就这么直接问了?”
“是啊,我说我还没成人就来了会稽学馆,丫鬟是没的,小厮不少。”傅歧做了个无奈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