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台啊,我虽然和你关系好,不过说真的,我的亲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你家就是看上了我……”
“走走走走走,我才不想祸害我家妹妹!”
祝英台直接翻了个白眼。
“他还问什么了?”
“你兄长大概很担心你在会稽学馆里呆的不快活,把你在会稽学馆的事问了个遍。什么你和谁关系比较好啦,平日里都在做什么啦……”
傅歧越说,祝英台表情越紧张。
“然后问了问我徐之敬和褚向的事,又问了问甲舍里住的一些士生。”
傅歧对着祝英台邀功:“我一直觉得你家里人太苛待你,给你带的人也太少了,我把你在学馆里差点被蛇咬半夜被爬墙的事都说了,我想你大概不好意思跟你那兄长诉苦,怎么样,谢谢我吧?这么一来,你家不给你再配七八个小厮护卫都对不起你祝家庄的出身!”
祝英台一听到“半夜爬墙”、“差点蛇咬”就眼皮直跳,待听完了更是飞起一脚踹在傅歧腿肚子上,把自己气个半死,也不解释为什么踹他,掉头就走。
“什么鬼!”
傅歧被祝英台踹的莫名其妙,糅着小腿肚子龇牙。
“兄弟两个都奇奇怪怪的!”
心惊肉跳的祝英台出了屋,越想越觉得再上学无望了。
她在学馆里并不算安分守己的那种人,但半夏老实,安布口拙,两人不会主动把她在学馆里做的事传回去,可祝英楼在傅歧这听到这么多,必定是要去会稽学馆问一问的。
谁知道她做的哪件事在祝家人的眼里,会不会就变成出格呢?
左想右想,如今祝英台只能寄希望在马文才身上,也希望他的“我自有办法”是真的有办法了……
***
马文才的伤口恢复的很快,加上祝英楼财大气粗,在方家并没有住多久,所有人就继续上路了。
一来年关将至,一到了年节时官道就格外难走,查验的也时间也长,必须早点回去;二来在大婆儿巷实在不够宽敞,之前住他们几个还好,祝英楼一来地方根本不够,与其在这里窝着,还不如上路出发。
马文才所坐的马车也是鸟枪换炮,不但四个轮子按照祝英台要求的包裹上麻絮羽毛和厚厚的皮革,车厢里也颠了厚厚的丝被和皮毛,点着炭盆和熏炉,即使路上颠簸,也不会太过难受,温暖的车厢里更不必穿着厚厚的冬衣,一直发痒难耐的伤口不用和厚重的衣襟来回摩擦了。
至于祝英台坐的马车,更是舒适暖和,马文才是病人需要有人贴身照顾,马车自然更宽敞些,祝英台的马车虽小,可给她打发时间的书籍棋盘小食无一不全,车轮包裹车中四处是靠垫和毛毯,躺在车厢里睡觉都行,看的傅歧羡慕极了。
相比于其他人惊叹于马车的舒适,梁山伯更惊讶的是祝英楼能在这么快时间里购齐马车、布置车厢的本事,要知道马匹是梁国的稀缺资源,哪怕是这种拉货拉车的马也不多见,如果是年轻力壮的良马,则有钱都难在市场寻觅,尤其现在已近年关,马贩也都纷纷返回北方产马之地,祝英楼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匹马,实在是个谜团。
不过梁山伯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虽心中有些惊奇,却没有真去问祝英楼什么,只是让他对祝英楼和祝家庄的势力与本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而已。
傅歧是个不爱坐车的,所以马文才的五花马似锦就便宜了他,他大半时间倒是骑马驰骋在队伍前列。
由于返程的时候祝英楼带了不少的人,这些人大多不是骑马,而是坐在拉东西的驴车上,回程速度慢了不少,傅歧也很少能快马跑起来,多是慢悠悠的趟着步子,未免有些无聊。
梁山伯大部分时间骑着小驴跟在队伍中,有时候风太大也会在马文才的车厢里暂时歇息一会,他向来心细,行路中几位同伴未想到的事情很快就会被他察觉,继而进行补全,因此竟吸引了祝英楼的注意,在旅程中对待梁山伯,倒比对傅歧、马文才更热络些。
祝英楼的这番变化让祝英台又是惊又是喜。
喜的是祝英楼并未因士庶之别对梁山伯表现出轻蔑和傲视,惊的是祝英楼比马文才还看重身份,居然对梁山伯表现的如此“特殊化”,难不成又是误会了什么,跟最初和傅歧刻意交好似的,故意套话?
怀揣着这样的担忧,祝英台实在坐不住,趁着一次在街亭歇息的时间,钻进了马文才的车厢里。
马文才和梁山伯一般,是个手不释卷之人。前者手不释卷,是因为自认只是中人之姿,若再不努力,哪怕重活一次,也还是个庸人;后者是家境贫寒,从小只要得到可以借阅的书籍,一定会看到能烂熟于心为止。
马文才手不释卷的习惯使得他走到哪儿都带着大量的书籍,或是在当地购买,或是专门携带,而这习惯又间接便宜了梁山伯,让他能从马文才那借阅到不少书卷。
说实话,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祝英台总是有些“心虚”。
她的天赋和知识量大多来自于祝英台原身,她论努力比不上马文才,轮智商比不上梁山伯,偏偏明面上看起来和两人不相伯仲,就跟作弊器金手指加成过的一般,虽然结果相同,心理上总是低人一等。
所以一看到马文才在看书,祝英台下意识就想出去。
“既然进来了,肯定是有事找我,出去干嘛?”马文才瞟了她一眼,合上手中的书,“找我什么事?”
祝英台见马文才搭理她了,倒不好出去了,盘腿坐下,开始一五一十说着自家兄长这一路上颇多不对之处。
“……你看,他之前防傅歧都跟防贼一样,我平时想进你车厢也还被他用各种借口拦着,可这段时间他跟梁山伯几乎是并驾齐驱,刻意放慢速度,一聊就是一路……”
祝英台用手指骚了骚鬓边落下来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担心我兄长看谁都跟我意中人似的,给他下套子……”
饶是马文才定力惊人,又听惯了祝英台的风言风语,这次听到祝英台的话,还是惊愕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是他笑得太过肆意,倒惹恼了祝英台。
“喂喂喂,你觉得我说得不对没关系,这么笑就有些过分了啊!”
祝英台恼羞成怒。
“我说,你们祝家庄是怎么养出你这样想法的?我原以为祝家庄的庄主和夫人都跟你一般,不在意士庶之别,可一想到兄长的行事之风,多半不会如此。如今再见英楼的行事做派,更不是胡闹之人,偏偏你却和他截然不同……”
马文才指着祝英台笑道:“你还爱胡乱臆测,你真以为……哈哈哈!”
“你到底在笑什么!”
祝英台被笑的越来越火。
“你兄长拿自己做标准,自然是看不上我的,更看不上傅歧。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同龄未婚的士族之中,如我和傅歧这般洁身自好又家世相当、不拘门第的子弟并不多见,所以他一边嫌恶我们不够优秀到匹配他‘才貌双全’的妹妹,一边又苦恼于我等家世相当,可为婚配……”
祝英楼的心思很好猜,但未免太过高傲,将他们这些士子都当做大白菜一般挑肥拣瘦。
“可你现在女扮男装,他也不知道我早知道此事,不好表现的太过热络,毕竟我不是傅歧那笨小子。所以只能对我刻意疏离,但又在起居旅途上照顾的无微不至,让我欠下人情……”
“你说你兄长突然对我们疏远了,那不是真的对我们态度大变,而是心中有了估量,便不好让我们察觉他的心思。”
马文才是个人精,最善于揣测他人的心思,此时一针戳破,他还没有什么,听着祝英楼打算的祝英台倒闹了个大红脸。
“所以,他对傅歧也是……”
“多半如此。傅歧毕竟论家世,比我家还强些。”
傅歧家世代门阀,虽然傅翙这一支不算显达,可建康令掌着天子门户,品阶虽不高,也算是清流要臣。
“只是祝家庄毕竟是地方豪强,傅家是将种出身,若交从过密,倒对两家都有不好,你兄长心中有所分寸,这份距离在你看来,就是突然对傅歧疏远了。”
“我这哥哥,未免也太……”
祝英台愣神。
“居上位者,一举一动皆影响重大,他又不是我等白身无势的官宦子弟,豪强之主,已经不亚于一方门阀了。”
马文才估摸着祝英台虽然知道离开祝家庄难,却还没明白自己抵抗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只能幽幽叹息。
“你兄长这般行事滴水不漏的,才是能够立身于世的强者。”
“那,那他为何独独对梁山伯和颜悦色,折节下交?”
祝英台心中最后一丝隐秘的希望也被马文才哗啦一下熄灭,虽然明白马文才说的泰半是真的,却还是不甘心地问出口了。
“难道不是梁山伯优秀到,已经让我兄长抛弃门第之见了?”
“山伯兄自然是寒门之中少有的人中龙凤,只是……”
“哎,看来祝英台还有奢望……”
马文才心中暗叹。
“她还隐隐寄希望于祝家诸人能不计门第之见,同意她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若她看不透这世道的残酷,便是我和她一起研究出那些方子,她也终会是摇摆不定……”
罢罢罢。
总是像是雏鸟般护着她,她又何时才能有勇气展翅?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同情,回望与等候答案的祝英台。
“这问题,其实你去问梁山伯更合适。”
“咦?”
祝英台错愕。
“去吧,你若心中真有不解,去问梁山伯,他会给你答案。”
第161章 乐土何在
下了车,祝英台一直处于天人交战的恍惚之中。
和梁山伯相反,她本性是个好奇心极强的人,若是一个问题得不到答案,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会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别人脑子挖开看一看答案才好。
她去问马文才问题,马文才回答了,也告诉了她该如何知道接下来的答案,她却犹豫了。
就像傅歧虽然很不喜欢动脑想什么,可是他还是能够凭借自己的直觉避开很多危险一般,他出身不凡,环境带来的眼界就足够让他靠直觉和经验过的很好,所以即便傅歧在会稽学馆里呆了这么多年,却没被什么人骗过,更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冤大头”之类的印象。
现在的祝英台也是如此,明明她知道去问祝英楼或梁山伯问能够最快得知答案,却隐隐觉得那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或者说,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都怪马文才,兜什么圈子!”
祝英台踢开一块石子,郁闷地自言自语。
“什么兜圈子?马文才现在的身体能骑马吗?”
休息即将结束,马上又要出发,刚刚整理好骑具的傅歧恰巧走过祝英台身边,听她说起马,忍不住紧张。
“那我是不是要把似锦还他?”
“不是马文才要骑马。”祝英台被傅歧逗得没那么憋屈了,“是……哎,说了你也不知道。”
她看着牵着马的傅歧,见左右无人注意,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傅歧身边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我兄长对梁山伯,特别亲切?”
她抬头瞟了那边一眼。
此时梁山伯正在和亭长说些什么,大概是补给上有些不妥,双方稍微交谈的久了些,祝英楼便过去询问了下,随口答应了什么。
梁山伯在祝英楼答应了什么之后露出了无奈的表情,然而并没有如同和马文才在一起时那样继续劝说,只是笑了笑,算是默认了此事。
祝英楼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像是又“指点”了他下什么,对他有说有笑,似又赞赏,可再仔细看看,似乎那热络并没有进入眼睛里。
若是平时那边说话的是马文才和梁山伯,祝英台一定好奇心爆了棚,三两下窜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可现在却只敢鬼头鬼脑缩在傅歧背后往那边张望。
“哈哈哈,是吗?”
傅歧闻言也回头看了那边一眼,笑着一脸理所当然道:“祝大郎性子爽朗,对谁都亲切的很呐!”
你眼睛是瞎的吗?
祝英台一口气噎在喉咙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不过被傅歧这么一插科打诨,祝英台情绪倒没那么紧张了,等祝英楼因其他事离开,梁山伯牵着青驴准备上路时,祝英台假装瞎逛,逛到了梁山伯的身边。
看到祝英台过来,二人都有些尴尬。
那天在马文才屋里,祝英台对着马文才宽衣解带,莫说知道她是女人,就是男人,以这时士族对风仪礼度上苛刻的要求,祝英台都算是“狂浪”了。
好半天,还是好脾气的梁山伯先打破了僵局。
“找我有事?”
“没什么,就好奇刚刚你刚才跟亭长在说什么,后来我兄长又跟你说了什么……”
祝英台的小心翼翼让梁山伯发出轻笑。
他对祝英台和傅歧的态度向来照顾到无微不至的地步,所以在祝英台还没不自在之前,自己便先给出了答案。
“这驿亭里的人手脚有些不干净,将我们拿去委托喂马的豆料掉了包,有些车厢更是有翻动过的痕迹,所以我旁敲侧击的问问,看看是亭长不知道只是底下人所作,还是这驿亭就是个不干净的。”
驿站是官府所办,没有为来往官员出差的“驿券”,除非遇到那种“赚外快”的胆大驿官,否则并不能住宿。
但驿站和驿亭都可以暂时歇脚,驿亭若是私驿,也可以住宿。但私驿比起官驿或城中的客店自然条件要差得多,喂马付了钱也只能喂草料,要豆料就得自己准备。
祝英楼急着赶路,不愿掉马力也不愿让马掉膘,豆料自然是不省的,这边的驿亭见马都少,给拉车的马喂豆子的大概见的更少,知道这些人不差钱,大概也就起了些不该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