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祈祷君
时间:2018-12-27 09:31:51

  考虑到祝英台也在,祝英楼大多选择了婉拒,可即便是这样,等到他们离开吴郡的时候,车马里满载的礼物已经多到严重拖慢他们的行程,不得不分作两批回上虞的地步。
  此时马文才伤已好了大半,面对祝英楼如此不动声色的显露出祝家庄的能量,马文才也暗暗心惊。
  他一直知道但凡能够立下几百年基业的庄园必有独特之处,可祝家庄并不是宗室大族林立的会稽郡里最强的豪强人家,若说祝家庄因地理位置好、维持时间长而极富就算了,可这一路上出面接待祝英楼的,非但三教九流都有,甚至还有些士族身居清官之位,是平时里不会出来应酬的,祝英楼才多大年纪,能让这些人纡尊降贵亲自安排他们的行程?
  祝英楼,或者说祝家庄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一时间,原本想放弃祝家庄这手好棋的马文才,竟也在这样的“隐秘”之中产生动摇了。
  南下商船的甲板上,因伤势大好而出来透气的马文才站在船舷边,定定看着远处的船舶出神。
  吴兴是三吴之地的异类,在人人鄙视将种的南方士族中,唯有吴兴习战之风盛行,马家祖上是伏波将军马援,可在吴兴士族中却能站住脚,除了姻亲是沈家以外,当地士族并不排斥将种也是其中的原因。
  正因为有彪悍的习武和豢养部曲死士之风,吴兴豪强庄主的战斗力都惊人,而且很少对外联姻,西路和东路台军将领多为吴兴人,或者说,一旦启用吴兴将领,大多是吴兴豪族自备兵甲,率领家中部曲为国征战。
  但非战之时,吴兴也深受好武之风危害,许多豪族手下养着的私兵,平时里干脆就是纵横太湖之上的水贼劫盗,说起吴兴水贼,那是人人头痛,就连马文才走这条水路的时候,也只敢拿自家父亲的帖子坐官船,或是坐几家豪族开设的商行里的商船。
  所以当祝英楼婉拒了自己用父亲名帖搭官船顺风去吴兴的提议,而是坚持乘坐“朋友”那借来的商船时,马文才内心是十分担忧的。
  他甚至不顾护卫小厮的劝说,执意经常来甲板上“透气”,也是担心湖面突然出现水盗,而祝英楼疏忽大意的缘故。
  可从祝英楼在船上升起一面黑旗后,即便是太湖中最凶猛的水盗,也避开了这边的商船行驶,这一路平安无险,甚至有机灵的商船跟在他们身后“避难”,躲开那些水面上不怀好意的陌生船只。
  祝英楼也没有驱赶其他船只,就像是这么默认了一般,堂而皇之地直下吴兴,这让马文才更加忐忑。
  若是祝家庄平日里因生意往来孝敬过太湖水盗,得了一面“免灾旗”也没什么,可即便是有免灾旗,顺便护佑其他船只就是断人财路,哪怕你孝敬了再多钱,这也是坏了规矩。
  马文才从小在太守府长大,这水面上豪族和水贼之间的勾当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可见祝家和太湖水贼如今的样子,竟都觉得这样很是自然。
  祝英楼没有担忧过自己坏了规矩,而那些水贼也一点都没有气恼的意思,双方依旧平安无事,相处无碍。
  这其中的涵义,不得不让马文才背后激出一身冷汗。
  身在吴兴,当地豪族有多难应付马文才是感触最深的,端看沈氏一族就能逼得马家随时颠覆就知道他们的强硬,可他们暗中支持的水贼却对祝家打出的“黑旗”这么客气……
  “我以前听说,祝家庄从十几年前起,就背靠着一位极有权势的大人,只不过外人多不得而知。山阴离上虞极近,可就连上虞大族都不清楚祝家握有多少部曲,他们处事又不张扬,若不是祝英楼当年为外祖家追回遗骨之事震动江东,也许所有人都以为祝家只是个盘踞会稽之地的田园翁而已……”
  就在马文才思忖之时,在他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如今一看,哪里是名声不显,只是不对寻常人等显露罢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马文才心中一动,转过身去。
  叹气的,正是同样被震动到了的梁山伯。
  “你是说,祝家庄其实……”
  马文才惊愕。
  “山阴、上虞等地早有这样的传闻,只是祝家不爱交际,在外面的消息很少,我也不知真假。”
  梁山伯看着马文才,“你知道,我是寒门,对这些在意也没有什么用。但你不同,你心怀大志,又和祝英台交好,若有心……”
  马文才知道梁山伯的意思,可他心里却有其他盘算,所以并没有回应梁山伯什么。
  梁山伯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马文才未接话,他也就在那里静静的站着。
  “这样的人家,祝英台为什么死了心的要离开呢?”
  看着眼前暗藏汹涌的水面,马文才心中又一次升起难解的疑惑。
 
 
第163章 贵客临门
  祝家实力惊人的结果,就是让马文才比预想的更早的到了吴兴。
  得知自家少爷要回来的消息, 马家的家仆早早的就已经在船坞等候着,虽然说比料想的回来要快,但也还是耽误了过年, 整个船坞里冷冷清清,除了几艘不用覆命回来晚了的官船,再也看不到什么人影。
  这时候马家的家仆在船坞等着,就格外显眼。
  马文才家的家世说起来并不算什么极为清贵的人家,论富庶,更是无法跟祝家庄相比,但马家从东晋时起后人就不停出仕,属于《百家谱》上沿革有序、能够传承有度的人家,故而这样的士族出身绝非祝家这种被“视为士族”的庄园主可以相比,也属于联姻中比较吃香的人家。
  前世祝家愿意答应马家的亲事, 就是看在马家虽是中等士族,但是代代都能出仕为官,从未有过什么纨绔子弟的缘故。莫小看这一点,多少士族养出一堆蛀虫蠢物,从这上看,马家至少家风是好的。
  但马文才家人丁太薄,和东南大族顾、虞这样的人家比,整个家族的荣辱几乎全系与嫡系一身,只要有一点差池,整个马家不是断了传承就是要被除士,更何况在朝廷中能站住脚,有时候全靠亲族互相扶持,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马家这样的情况,在地方上能安稳治理这么多年,就已经属于士族中少有的实干派了。
  原本即便是年节时候,吴兴城里见到马家派了这么多人也不会一旦动静都没有,可惜沈家最近和马家似乎出了什么不痛快,今年过年都没上门送节礼不说,更是在各种场合给太守马骅甩脸色,沈家在吴兴是跺跺脚震三震的豪族,许多人的态度也就微妙起来,加上马骅担心儿子的安危,今年过年都是闭门谢客,知道消息的就更是不多。
  导致的结果便是,祝英楼在领着妹妹下船的时候,看着船坞上稀稀拉拉十几个马家的家人,淡淡地对妹妹丢了句:“看来马家在吴兴,也不过如此。”
  家中唯一的嫡子受伤回来,两个管事领着十几个人来接,在寻常百姓看来已经是好大的排场,看在祝英楼眼里,也就跟破落的次等士族差不多了。
  祝英台听着这话就一惊,下意识扭头去看马文才,她知道马文才心高气傲,要听到祝英楼这话,非气死不可。
  还好马文才正在和为首的年长管事寒暄,没注意到这边,有些埋怨地拉了下自家哥哥的衣袖:“又不是人人都跟咱们家似的养着上千个人,一出门呼啦啦一片,你也未免太苛求了。”
  “还好有辆马车,他家要弄几辆驴车来,我更看不上了。”
  祝英楼仿佛听不出妹妹的埋怨,只自顾自的继续笑言。
  就站在兄妹两人身后的梁山伯权当什么都没听见,只看着前方的船坞。
  这边马文才问清楚了家中的情况,尤其是沈家和父亲果真按照他信中所希望的有了“矛盾”,心中更是松了不少,连身上的伤都好像轻了几分,一切发展的太近乎人意了!
  于是脸上带笑的马文才和家中管事吩咐了几句什么,就回过身来招呼船上的同伴们。
  当祝英楼听到马文才极力邀请一行同伴去他家住上几天,修整一番,奇异的沉默了一下,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好。
  他一路将马文才送回来,又是买奴仆,又是备下大船,虽说是顺路,于情于理,马家都是要感谢一番的,只是他妹妹……
  祝英楼看了眼满脸兴奋期待的祝英台,又看了眼受伤又舟车劳顿后面容苍白但不失俊逸的马文才,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约莫半晌后,才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叨扰了。”
  “太好了!”
  祝英台高兴地击掌。
  她一定要认好去马文才家的路,以后出了什么事才好投奔!
  “多谢英楼兄赏脸,家中已经备下了宴席,家母也早早已经派人准备好了院落。”马文才也一脸喜悦,“如果诸位不愿住在太守府里,太守府旁就有一处别院,是在下家中置办下的产业,平日里经常打扫,也有下人,诸位可以暂时在别院歇息。”
  “如此甚好。”
  祝英楼心中担心的,不过是马家因为他上门而对妹妹与马文才的亲事太过笃定,这亲事两家长辈都还在接触阶段,祝家女儿不愁嫁,祝英楼还想观望观望,听说不必住在一起,自然觉得最好。
  两个小辈都不知道家里已经到谈婚论嫁阶段,一路有说有笑的往太守府而去,马文才在吴兴生活了许多年,随手或和梁山伯指指点点吴兴的人情风貌,或与祝英楼谈谈吴兴的奇闻异事,一派地主风范。
  只是祝英楼已经来过吴兴不少次,兴趣不是很大;而梁山伯虽素来稳重,但对见马家的父母并上门做客还是有些太过慎重,这和之前跟着祝英楼借宿友家别院不同,他是不必见客的,所以一路都在担忧自己是不是穿的太随便,对方是士族出身,会不会不愿马文才和寒门子弟交友等等问题,一颗心七上八下,哪里能如之前那般和马文才谈笑自如!
  然而马文才却另有安排,到了快见到太守府的地方,车马却突然一拐,拐进了一处坊门前,坊中又奔出来几个下人,这次都是女仆。
  “郎君,别院里已经准备好热水和干净的房舍了。”
  一个较为稳重的中年女子向众人见礼。
  见祝英台满脸莫名其妙,马文才方才笑着解释:“我们一路都在赶路,满身风尘,不瞒诸位,家母爱操心,所以我先吩咐了管事,在别院里准备了热水和房舍,我们可洗漱一番,洗去疲惫之气,说实话,我有点怕家母一见了我就抱头痛哭,或是斥责怒骂我没照顾好自己……那个……”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到这个时候,方才让人感觉到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祝英台噗嗤一笑,祝英楼也不觉得意外,唯有梁山伯一脸如释重负,他路上担心的问题,竟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被马文才考虑到了!
  诸人都很满意马文才的这个安排,自然应邀而至,马家虽然没有祝家势大,但几百年传承也不是普通士族能比的,管家和下人的效率都极快,他们入了别院,进了安排好的屋舍,一应浴桶、澡豆和伺候的下人都已经准备好了,祝英台和祝英楼兄妹自己带了下人自然不必用马家的,难得梁山伯也没推辞下人的伺候,细细沐浴了一番。
  等梁山伯从浴房里起了身,见马文才连衣冠鞋袜都给他准备好了,皆是寒门能穿的细布衣袍,件件精致却不算扎眼,心中更是一阵滚烫。
  要知道在这种经世士族家中,要短时间内找到这样的衣衫,比锦衣裘服更难,想来马文才早早就已经去了信,让家中别院的管事备下了新衣,而为了顾及他的颜面,才故意说出“怕家母担心”这样的话引得众人一起来别院沐浴更衣,洗去风尘。
  要知道祝英楼和祝英台家中何等声势,即便是穿着常服见人,也不会失礼,唯有他,几件会稽学馆发的儒衫,从会稽穿到现在,早已经有些难等大雅之堂。
  更别说宴席上要脱履着袜……
  梁山伯抱着新衣,再见已经有中年仆妇领着女仆,持着弄干头发的干帕、熏干头发用的炭盆暖炉等过来,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马文才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很少能让人不动容,和祝英楼那种自以为“折节下交”的温和不同,他实在太明白一个人需要的是什么了。
  “梁公子?”
  仆妇见梁山伯愣愣出神,有些不敢上前。
  “我哪里称得上什么公子。”
  梁山伯自嘲一笑,自行穿上针脚细密的中衣,转过身来。
  “那,这位郎君,请让奴婢们为您烘干头发……”
  那仆妇见这位郎君皮肤微黑,却气质磊落,心中也是一赞,微微一侧身子,身后的仆人鱼贯而入。
  梁山伯摸了摸自己洒落的湿发,鼻端尚有一缕冷冷的梅香,想起祝英台做的“香皂”,以及马文才对“香皂”的不屑一顾,不知怎的,梁山伯却突然升起一腔志气。
  “马文才以平等之心对我,难道我就不值得他以平等之心相待吗?”
  他放下湿发,颔了颔首,终是从容坐下。
  “有劳了。”
  ***
  太守府中,也是一片人仰马翻。
  虽然马文才已经派人回过话,说是他们一行人要到黄昏时分才会回府,可马母魏氏却不可能真等到黄昏时分,从辰时确定他们今天回来开始,魏氏就已经忙活了起来,马家前院后院里更是来往不断,全是接了差事的管事和下人在奔波。
  “你可打听清楚了,来的真有祝英楼和祝英台?”
  此时魏氏正坐在后厅里,满脸紧张地追问着别院传话的下人:“他们答应留下做客了吗?”
  “启禀夫人,少爷说,祝家兄弟自己带了不少下人,怕府里住不下,已经提早把别院收拾出来了。”
  那下人不知道主母为什么一脸兴奋,只能惴惴不安地回答。
  “怎么住不下,后院就我一个正经主人住,让那祝英台跟我……”
  魏氏脱口而出,见旁边下人一脸诧异,这才反应过来祝英台现在还穿着男装以男装示人,哪怕年纪再小也不可能跟她住在后院,方刹住话头,生硬地接上:
  “让那祝英台跟我见过礼后,自己决定住哪儿吧!”
  可惜哟,她恨不得能跟那祝英台同住一室,细细看过才好!
  魏氏知道自己太过热心,已经有些让家中管事娘子们生疑,只能故作淡定地咳嗽了一声,接着吩咐:
  “算了,我们家见客向来是不避着我的,既然文才的同窗好友们上门拜访,宴席我也是要在席的,我也不在后厅等着了,你们干脆跟我去前厅吧,老爷这时候应该也忙完了,我和他一起见客。”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