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祈祷君
时间:2018-12-27 09:31:51

  梁帝便是“应运而生”的那位明君。
  在他还是年轻的将领时,他便力退北魏,保家卫国;登基后善待百姓,提携寒门,励精图治, 又警惕前朝之祸,善待兄弟宗室,对待子女更是极为爱护。
  萧宏那般混账的王爷,又打败仗,又有造反嫌疑,搁前朝头都被砍一万次了,在梁国却一帆风顺甚至深得信任,大半是梁帝不愿开这个宗室自相残杀的头。每一次这个头一开,便是血雨腥风,不祥之兆。
  梁帝萧衍对待贪婪残暴的萧宏尚且如此,对待太子就更不必说。在前朝时,太子能干且聪慧,很可能亲生父亲就第一个饶不过他,可如今满朝文武都不担心会发生此事,只要萧衍活着,萧统就会坐稳他的位置。
  近几年来,萧衍年纪大了,开始崇尚佛教,耳根子也软了起来,再没有鼎盛之时那么英明,顶着满朝文武反对声建起来的浮山堰一溃,溃掉的不仅仅是国力,还有臣民对他的信心。
  如今朝中已经有不少士族暗地里投奔了太子的阵营,将希望寄托在年轻好学的太子身上,萧统也不负众望,亲贤臣远小人,自己又敏而好学天分极高,比当年身为竟陵八友的父亲萧衍更为出色。
  更重要的是,皇帝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在这个四十岁就算半截身子进了黄土的年代,谁也不能肯定皇帝还能再活几年,虽然现在皇帝开始昏聩了,但皇帝年老,太子贤明年轻,熬得起又听得进人言,无论是士庶还是百姓,对这个国家还抱有希望。
  浮山堰之前,全天下野心勃勃的年轻人都为“天子门生”的名分狂热,而浮山堰一塌,那些真的有志改变这个国家的俊彦之才,譬如崔廉之流都寒了心,为这个而去的,大多都是为了权势,而不是抱负了。
  陆老自信自己的话会让祝英台动容,而祝英台也确实动容了。
  她的政治嗅觉并不灵敏,对于皇帝的威望、太子的仁德更是满不在乎,可她知道这位太子,也知道这位太子所编纂的《文选》。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昭明太子和他的《昭明文选》,是她这个连南朝究竟有几朝都不知道的历史盲都听说过的。
  更重要的是,她记得这太子好像死的早。
  这下就尴尬了。
  祝英台提着笔,看着马文才,心中泪流满面。
  她知道昭明太子死得早,却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更不知道死之前有没有失势,去做什么太子门生真的好吗?
  更悲催的,她连这些理由都不能告诉别人。
  但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祝英台顶着祝伯元的怒目和同窗们的羡慕之情,满怀着对自由的向往,疾笔书下了《木兰辞》。
  这首乐府诗曾激励着她在这个昏暗的时代活下去,而她所学之卫体便是传承自女书圣卫夫人,此时写下《木兰辞》,可谓是相得益彰。
  《木兰辞》刚被书写,一旁的陆老便眼神一亮。
  他任秘书监时还任着太子家令,协助太子编纂《文选》,对于诗文极有造诣,这首乐府诗与当世的诗词格律皆不相同,又带着金戈铁马之气,便是以《文选》中目前收录的诗赋算,此诗也足以让人动容。
  更别说这一笔卫体尽得卫夫人之真传,宛然芳树,穆若清风,说不出的从容洒脱,正合士人崇尚的“自然”之风。
  “只是浮山堰溃后,收录北人题材的诗词便有些不合时宜,否则仅凭这篇未出世的《木兰辞》,太子便可将他收归门下。”
  陆老心中可惜,又看了看手中的字,宝贝到竟放不开手。
  “陆使君?”
  旁边的副官轻唤。
  “此字甚妙,此诗更好。”
  陆使君的手指不住的在纸上的空白处描画,为其起承转接的精妙之处喝彩,半晌后回过神来,为此字定下了品级。
  “祝英台,你一笔卫体已经大成,但是……举凡‘入圣’者,皆需‘破体’,二王、钟繇皆是如此,你还未自成一体。”
  祝伯元听到“但是”就松了口气,思忖着她应该听懂了自己的话,下笔留有余力。
  “可你如此年轻,便已在书之一道上登堂入室,也实在是令人惊叹。此字可为‘上之中’品。我相信假以时日,你大有希望超凡入圣,成就上上之品!”
  九品之中,上品最为难得,一品上上,二品上之中,三品上之下,其余虽好,但大成者都认为皆是“不入流”,陆使君一定下上之中的品级,从祝庄主、祝夫人到女罗等侍女表情皆是不好。
  陆使君还以为祝家人是因为祝英台没有得了上上之品让祝家人失望,对他们的野心有些吃惊,毕竟祝英台这个年纪得了上之中已经足够扬名内外了。
  他挖掘出了这么个宝贝,一心想要回去向傅昭炫耀,又想要向太子举荐,此时归心似箭,待墨迹一干便将此字塞入怀中贴身放好,准备回返。
  祝伯元几番劝留,陆使君都未答应,只是临走前回身打量了马文才几眼,询问道:
  “贺馆主极力推崇与你,说你才德兼备,雅量聪慧。他推荐的祝英台、梁山伯与褚向皆有常人难及之所长,你既然如此受他推崇,可在书法或棋艺上有所长处?”
  马文才没想到陆使君会特意问到他,大概是他觉得能和祝英台这样的人成为好友,本身应该也是个雅人,然而马文才却只能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摇头回答:
  “惭愧,学生并没有祝英台那般的才华。”
  “那棋艺呢?”
  “呃……只能说尚可。”
  “画画?谈玄?音律?诗赋?”
  “……”
  马文才干脆不说话了。
  以才智论,他只是中上之姿,而举凡琴棋书画,老庄玄妙,诗赋格律登峰造极者,多半天生灵慧,或天赋异禀,而这些……
  他通通没有。
  看到马文才难得的窘态,魏坤几人都轻笑了起来。
  “那你究竟是以什么受到贺馆主推崇的?你究竟擅长什么?”
  陆使君倒好奇起来。
  “大约是学生的时务策做的不错,又肯用功吧……”
  马文才总不能不要脸的说自己比较善于心计,只能模棱两可的自谦。
  “哦,通实务。”
  陆使君见他就是个“俗人”,对他彻底失去了好奇心,再也没看一眼,告辞而去。
  马文才撇了撇嘴,似笑非笑。
  “马兄,切莫放在心上。”
  孔笙担心以马文才的高傲,面子上会下不来,好心安慰。
  “陆使君是‘清官’,不用烦劳实务,又在协助太子修纂诗文,来往的不是大儒就是名士,所以……”
  “我明白的。”
  马文才接受了他的好意。
  陆使君所在的世界,曾是他向往的世界。
  也是让他自卑的世界。
  但现在……
  已经不会了。
  ***
  无论祝伯元和祝夫人多么不愿承认,祝英台的字已经到了当世名家的承认,而且很有可能由此进入太子的视线中,已经成了即将肯定的事实。
  此时夫妻二人并肩立于内室之中,为此忧心忡忡。
  “现在这节骨眼上英台扬名,实在是大大的坏事。”祝伯元眉头紧蹙,“等各方接到消息,前来道贺的人肯定不少,你派人告知江枫一声,让他无事不要出来。认识他的人虽少,但现在正在风头上,只要有一个认出他来,对我们家就是大祸。”
  “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英台毕竟是女孩,若是此事一旦露了出去,反倒传为雅谈了。若是有高门来求亲,拒绝倒像是不识抬举,可以我们家如今的情况,是万万不能高嫁的……”
  祝母想的却是其他事情。
  “这可如何是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个!”祝伯元气极反笑,“如今这局面,难道不是你那好女儿惹出来的吗?当初为何要让她去会稽学馆读什么书!”
  “这难道不是老爷你自己同意的吗?江枫的师父就曾说我家英台是短命之兆,马家那边又有那么多巧合,何况那时候‘那位’又生出了娶英台为姬妾联姻之心,我哪里想让英台去做妾室?”
  祝母焦急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现在如何是好?那边知道英台是女人,若英台真因此事去了太子身边,那位会不会以为我们有另投之心?”
  “所以‘英台’不能活了。”
  祝伯元脸上难看。
  “你说什么?”祝母眼神一冷,“祝伯元,我说过,你做什么都可以,不许动英楼和英台的心思!”
  “我苦心谋划多年,难道不是为了这一双儿女吗?”祝伯元解释,“我说的是,祝家郎君‘祝英台’不能活了。”
  “你是说……”
  祝夫人一愣。
  “非但祝家的‘小郎’不能活了,祝九娘也必须尽快嫁出去。”
  祝伯元咬牙道:“英台在会稽学馆便太出风头,现在书品又极高,怕是早就引起了那位的好奇。之前我让英楼急匆匆将她带回来,就是怕她去浮山堰被那位误会。”
  “除非我们重新让她去上学,谋什么‘天子门生’,否则入了那位眼里,想让她不去建康都不可能。可无论是天子门生还是太子门生,英台若真得了,她倒是能活,我们却不能活了。”
  祝伯元冷酷道:“她自己惹的祸,自己去解决。让‘祝小郎’死,再将她偷偷地嫁出去,已经是我能为她铺的最好之路了。”
  “可全庄都知道,祝英楼并无兄弟,突然死了一位祝小郎,这可如何解释?”祝夫人愁道:“胡大之事压下去都已经费了我不少心思,还有英台的同窗……”
  “会稽学馆中的士生大多是会稽本地的高门望族,上虞便有好几家都有子弟在会稽学馆就读。既是同窗,哪怕没有什么交情,也会上门来道贺的。”祝夫人恨道:“她那同学马文才和孔笙几人本就难糊弄,要再来几个,总有知道祝家只有一个嫡子的,把消息给露出去。”
  “那就叫英台回会稽学馆去。”
  祝伯元思忖了一会儿,又说:“‘祝小郎’不能死在祝家庄,最好是暴毙,又或者是死于意外,学馆中发生什么意外是最正常不过了,之前不还有嫉妒英台之人放蛇害人吗?”
  他思路渐渐清晰,心中立刻谋划起来。
  祝夫人见丈夫终于不再乱了方寸,也松了口气。
  “夫君既然已经有了主意,我就安心了。”她顿了顿,“你之前说的尽快把英台嫁出去的事,你看……”
  “那马文才家的求亲,是不是可以允了?”
 
 
第179章 再入学馆
  祝英台终于可以回去读书了。
  祝夫人亲自来告诉祝英台这个消息时, 祝英台当场就笑了起来。
  这里是祝家的主场, 祝英台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力,不但祝英台没有,刚刚才成长起来的马文才也没有, 会稽学馆才是他们的主场。
  祝英台至今都不知道马文才是怎么能让大中正的中正官上门“捞”她的,难道马文才有后门, 知道中正官什么时候去学馆里寻找人才?
  对她来说, 马文才简直太神奇了。
  然而对祝夫人和祝庄主来说,马文才简直像是个扫帚星, 从他带着同窗来开始就没什么好事,先是江枫逼迫着祝家庄收容他,后又是胡大逃亡劫持了祝英台, 再加上这次的中正定级……
  要不是有祝家父母和马家父母正在相谈的那件事,恐怕祝夫人第一个将他先扫地出门了。
  “你父亲叫你把字写的差一点, 差一点, 你倒好, 这般不听话!”祝夫人蹙着眉头教训女儿,“惹出这种事来, 万一事泄, 你有没有想过这名声传出去,你以后的风评?”
  祝夫人陷入了焦虑之中:“现在各个都来道贺,我们是收还是不收?人家是以为‘祝小郎’前途无量才来道贺的,你这祝小郎是假的,我们岂不是成了骗人钱财的骗子?可要是不收, 又是不给别人面子,不识抬举!就这一点,你父亲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收下以后回礼重些呗。”
  祝英台吐了吐舌头。
  “你还敢说!”祝夫人怒道,“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带着我挑选的人,给我回会稽学馆去,你一走,我们才好闭门拒客!只是有一点,等回去后,你不能和那马文才再同住,我让你父亲修书一封给贺革,你这次回去,给我乖乖独门独院的住,也不要再弄出什么书墙、不耻下问的名头来!”
  “能一个人住吗?不是说书馆里为了天子门生来了许多士生,甲舍本来就少,现在根本没办法一人一间……”
  顾烜门第那么高,还是特意从吴郡来的,现在也还是和别人一间。
  “我管他怎么分,如果他不想今年冬天馆中学生挨冻,就想想办法!”
  祝夫人冷道。
  “您是说……”
  祝英台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欠债的!”祝夫人没形象的翻了翻眼睛,“我们庄里先是报病让你退学,现在又想回去,会稽学馆难道是我们家开的?自然要送些寒衣和炭火资助下学馆里的寒门学子,方才好开口求馆主帮忙。”
  祝英台没想到自己回家还能有这么个“意外之喜”,可以帮着馆中寒生少挨冻几天,简直是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就走。
  “我已经问过了,你那几个同窗里,顾烜和马文才原本就是要回学馆才南下的,这几天你可以和他们一起走。孔笙则是来魏坤家拜访,知道马文才和顾烜要来,顺道一起过来探病的,明天就要告辞离开。”
  祝夫人看不上魏坤,对和善的孔笙印象却很好。
  “你好好招待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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