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军的主将是陈庆之,马文才只是参军,但要因此看轻马文才,那就是傻子!
梁国一直有皇帝派遣心腹亲信监视主官的传统,诸王府里有“典签”,在州郡有“祭酒”,在军中则是“参军”。
参军虽是文职,却可插手军中一切军务,战时可带兵打仗,休战时可管理内勤,而且一干战功记录、战报传递、战时的求援都是由参军负责,更何况白袍军还是皇帝的本部兵马,代表着皇帝的威仪。
元颢立刻就想多了,以为洛阳那边局势已定,宫中的皇帝变了卦,不但不愿意送他回洛阳,还要拿他们父子的人头向魏国的新帝示好,哪里还顾得上头痛欲裂,惊得马上就要翻身下地。
“我的布履呢?我的剑呢?你们是死人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元颢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哪里还有这段时日以来风度翩翩的样子。
“有没有人出去拦截?怎么说我也是魏国堂堂的王爵、西道大行台,难道就这么任人宰割不成?”
他带来的都是精锐,其中不乏死士,如果皇帝只派了几十个人来,应该入不了内院。
“昨日晋安王赐下了酒肉,兄弟们高兴,有不少人喝多了,马侍郎带人来时先礼后兵,他们一开始还懵着,现在已经去拦了。”
元颢的心腹连忙回道:“王爷不必太过忧心,世子已经去了,到现在也没闹起来,想必事情不是那么糟糕。”
“晋安王赐下的酒肉?”
还说不是蓄谋已久?!
元颢吓得连鞋子都不传了,提了剑就要走。
“这主楼后面有边门吗?我们先从边门出去,什么都不要带了,保命要紧!”
“可是世子……”
“能走一个是一个!”
元颢红着眼喘着气当先出去,在门外警戒的侍卫见到他这样吓了一跳,可不得不在他的指挥下护着他往后门而出。
“角房那个……”
有几个看守院落的侍卫犹豫着请示。
“这时候还管什么角房!”
元颢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径直大步跑了起来。
没一会儿,主楼里的侍卫和门客随着元颢走了个七七八八,生怕耽误的时间长了就被皇帝的人马封了门。
与此同时,马文才带着人,在离主楼不远的廊桥上被北海王世子拦住了。
“不知马侍郎清早到访,是为何事?”
北海王世子的目光从披甲佩刀的马文才身上扫过,当看到他身后几十个士卒皆是身材魁梧、体格壮硕的壮士时,两腿更是有些发抖。
“要是我等有哪里得罪了马兄,我在这里先陪个不是?”
“在下收到御史台的密报,说是有敌国的探子秘密入京,混入了礼宾院中,为防密探逃脱,不得不匆忙抓捕,还望世子爷赎罪。”
马文才手扶着佩刀,眼神冰冷。
他身后的士卒拿出一方御史台出具的搜捕文书,有些敷衍地塞给了北海王世子。
“奉命搜查,世子爷让个路吧。”
就北海王世子匆匆带来的这十几个人,一大半都因为宿醉脚步虚浮,剩下的看着悍勇无比,其实眼睛一直不停地偷看自家的世子,明显是不想起冲突。
马文才有备而来,又人多势众,何况名义上也不是冲着北海王父子来的,但凡聪明点的就已经让开了,可北海王世子想到主楼里藏着的那个人,再想到那人和马文才可能有的交情,竟一咬牙,坚决不肯让开。
“礼宾院虽是大梁的官邸,但如今里面住着的既然是我魏国使臣,就攸关着魏国的国体,请恕我不能让开。”
北海王世子虽然害怕到背后湿漉漉一片,却给了手下的侍卫一个手势。
“马侍郎请回吧,在下稍后会亲自入宫向贵国的陛下请罪。”
哟,这是不想让,还要告状啰?
“那就打过一场吧!”
马文才身后几个士卒脸色一黑,抽出竖在背后的长棍,就朝桥上的北海王世子扫去!
他们虽然是皇帝本部兵马,但在内城中也不能带刀剑这样的武器入城,所以随着马文才来时虽有文书,却只能用长棍防身。
他们白袍骑是骑兵,平日里练的是枪和槊这样的长兵器,此时虽然下了马,但长棍也是长兵器,虽然没有枪头,却也是攻势凌厉。
北海王世子也会些武艺,看到当头三四根长棍扫来,连忙向着后方躲避,他这一躲,廊桥上就空出了一块破绽。
“世子,得罪了!”
“仓嗡”一声,马文才的佩刀“照渊”出了鞘,冰冷的寒芒在刀身上吞吐,好似随时都要择人而噬一般。
“照渊”是皇帝所赐,萧衍极为信任他,他是少数几位能带兵器入内城的官员,此时长刀出鞘,更加让人胆寒心惊。
礼宾院是梁国官邸,一开始马文才就没怎么受到阻拦,大部分人都想歪了,以为马文才接到了皇帝什么“密令”,没人敢拦。
后来有礼宾院的官吏发现不对,派人去了宫中报信,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只能眼看着马文才和北海王世子起了冲突。
只见得马文才带来的白袍军将手中的长棍舞得虎虎生风、上下翻飞,虽没有尖刃,却让这群军汉动作起来没有了顾及,或挑或扫,没一会儿,就将两三个魏国人扫下了水。
北海王世子虽有些傲骨,但也只是“有些”罢了,眼看着马文才真动了手,而这些粗鲁的军汉打起人来毫不留手,他一边呼喝着从人阻拦,一边趁乱逃离了廊桥,匆匆往主院的方向跑去。
马文才哪里会让他去主楼报信,三两步追上了他,手中长刀一闪,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得罪了,局面混乱,不好让世子被误伤,只能请您陪我一路了。”
马文才口中说的客气,手里的长刀却横在他的脖颈之上,带着冰冷的寒气。
北海王世子无法,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马文才往主楼的方向走。
他边走还不忘劝说这位不速之客。
“马侍郎,我知道你深得贵国的陛下信任,可你这般无礼的冲撞盟国使臣,难道就不怕陛下震怒吗?”
谁料马文才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手中的刀持的更稳了。
“世子恐怕还没有看清如今的局势,所以才觉得这些礼遇是理所当然的……”此时的马文才哪里还有之前彬彬有礼的贵公子模样,俨然是一副杀伐决断的冷酷面容。
“若没有陛下的首肯,这个时辰,我难道能带着几十个人入内城吗?”
北海王世子了然,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待他和马文才一起进入主楼范围,发现原本该在楼中警戒的侍卫和父王亲信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时,嘴角的苦涩更甚了。
马文才以为自己会受到更多的阻拦,所以才不惜半挟持着世子,如今见到这种空荡的场景,也不由得一怔。
“世子明明很害怕我等的闯入,却依然强忍着恐惧与我周旋;而北海王被大半侍卫保护,却离开的如此迅速,实在是让人嗟叹。”
看了眼被抛弃的倒霉鬼,马文才摇了摇,有些同情这位世子。
“马侍郎何必如此热嘲冷讽?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哪里得罪了阁下……”
北海王世子苦笑着,余光悄悄扫过了角房,顾左右而言他。
“既然所有人都走了,马侍郎还是放了我吧,左右我也无处可去,只能留在这里,认你们处置。”
“都走了?未必吧?”
马文才默想着地图中的位置,推开试图用身体阻拦自己视线的北海王世子,大步地朝着角房的方向而去。
北海王脸色大变,连忙追了过去。
“你……”
之前所说的婆子早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看见所有人都跑了就到哪里躲了起来。
马文才看着门上挂着的大锁,连想都不想举刀就劈!
“哐”地一声巨响,锁链间有火星闪过,在削锋断玉的宝刀面前应声而落,向来人不设防的洞开。
马文才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只闻到屋中药味浓郁,逼仄的角落里斜躺着个只着中衣的憔悴人影,正是好久不见的故人花夭。
身着银甲的马文才就这么闯入了昏暗的角房之中,披着明亮的晨光。
虚弱至极的花夭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一时间心跳声犹如打雷一般在耳中轰然作响。
眼前这张因为愤怒而有了狰狞表情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俊美得令她移不开眼睛。
“哟,好久不见。”
身陷囹圄,命悬一线,她居然还能和以前一般,用不正经的态度,声音细如蚊呐地和他道了个好。
那边北海王世子追入了室中,见到两人眼中迸出的神采,骇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世子,你刚刚问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
马文才还刀入鞘,用和他那张冷脸完全相反的轻柔动作扶起了榻上的花夭。
“现在应该知道了。”
北海王世子确实豁然开朗。
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第435章 衣不解带
从看见马文才扶起花夭的那一刻起,北海王世子就知道没法解释清楚了。
花夭是何人?
花家几乎每代都会出几个厉害的武将,其中继承了天生神力的,几乎一出生就会得到关注。
虽然花夭出身不高,又是女人,但她是怀朔有名的杀星,是任城王帐下最骁勇的战将,是六镇多少儿郎求娶而不得的女将军,就算他再怎么孤陋寡闻,也听过她如何领着三千禁卫为任城王报了仇、如何领了衣带诏杀入内廷手刃了胡太后。
元叉的脑子在城门上挂着那日,他还远远地看过。
就算她浑身力气已失、就算她动弹不得,谁能让她一脸娇羞的躺在男人的怀里?
别说花夭身上的伤和他们有干系,就算没干系,她伤成这样躺在这里,难保马文才不会迁怒了他们。
“花将军!”
“他娘的,怎么会这样!”
跟着马文才来的白袍军多是最初的那一批人,是真正在花夭帐下受过训的元老,马文才特意点了他们来也是为了这个,当他们看到花夭奄奄一息地躺在屋子里时,一个个都义愤填膺了起来。
“马参军,怎么办?”
几个军汉脸色不好地看着北海王世子,大有对方一声令下就把这人揍一顿的架势。
马文才目的已经达到,伸手准备将花夭打横抱起,弯着腰用了下力,不太自然地收回手,干咳了一声。
“花将军伤势严重,不能颠簸,你们去找块宽大的门板来,一起把她抬出去。”他的耳朵在花夭戏谑的表情下有些微微发红。
“动作麻利点。”
“好咧!”
几个军汉瞪了北海王世子一眼,找门板去了。
马文才和花夭都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北海王世子从花夭脱困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张苦瓜脸显得十分滑稽。
他扶着花夭,自然能感觉到她肩膀上瘦的连骨头都凸了出来,显然受到了极大的苛待,语气便有些不太好。
“世子,陛下虽然对扶持北海王回国有些兴趣,但也不是非得你们父子不可,远的不说,魏国大前年南投的宗室还有三四个呢。”
收起了欺骗世人的温和,暴露出真性情的马文才凉薄而尖锐。
“就算陛下愿意派兵护送两位回洛阳,这山高路远,路上发生什么不测也很正常,你说是不是?”
“恋爱中的男人不能惹啊!”
北海王世子听着他话语里赤裸裸的威胁,心里直发慌,头也好疼。
“马侍郎,其实这……”
他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几个拆了门板的大汉已经赶了过来,轻手轻脚的把花夭放在了门板上,抬了出去。
“北海王世子,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
有外人在,马文才又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恨得让人牙痒痒。
“在下还得入宫向陛下覆命,不能久留,世子爷请自便。”
他担心花夭的伤势,一刻都不愿久留。
这北海王世子不是蠢人,知道回国还需要白袍军的庇护,不会将脸撕破,何况他敢这么做,便是不怕北海王父子秋后算账。
花夭身上的伤势似乎极重,本就非常虚弱,受了这么一番折腾后,直接就在门板上昏睡了过去。
马文才看着她仅着中衣的单薄身子,在空荡荡的主楼里找了间屋子,掀了床薄被过来,小心的披在了她的身子上。
“马将军,现在去哪儿?”
白袍军的军汉们将花夭抬出了礼宾院,为难地发问。
“这个时辰,太医局应该有人在。”
马文才看了眼天色,指了指太医局的方向。
“你们报我的名字,去太医局找徐之敬,徐医令会照料她的伤势。”
他看了眼礼宾院里畏畏缩缩又带着好奇的官吏们,冷笑了一声。
“我估摸着等下三皇子会来,你们留几个人在这里,要是有人兴师动众,就说我入宫‘覆命’去了。”
“是。”
***
从礼宾院出来,马文才一刻都没有耽误,将佩刀递给自己的随扈疾风,便入了宫中。
待他到了净居殿时,陈庆之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到他来,陈庆之眼睛一亮,露出期待的表情。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马文才表情难看地对他摇了摇头。陈庆之有些意外,只能叹口气,入内通报了马文才的到来。
待马文才进入殿中时,萧衍似乎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马文才进来便急匆匆地问:
“找到人了没有?是不是二郎?!”
马文才当即“咚”地一声跪了下来,脸色苍白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