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马文才——祈祷君
时间:2018-12-27 09:31:51

  他一直对三皇子很难抱有好感, 便是因为这位殿下从小随心所欲惯了,习惯了自我中心,又不愿自己担负责任。
  从小有父兄庇护, 导致他出现问题下意识便是寻求外界的帮助, 既没有太子的稳重担当,也没有二皇子的机变决断。
  太子出了事, 连宫中御医都棘手,他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若是治不好祝英台就成了招摇撞骗的神棍,如果治好了也是“仙术”的作用,理当如此。
  也许他说话时无心,可听到有心者的耳中, 可以借机生事的地方太多了。
  可惜萧纲根本不会注意到一个小小御史的脸色如何, 见到祝英台来了, 他如临大赦,一把推过梁山伯就将祝英台从他身后拽了出来, 直接拽进了太子的禅房里。
  祝英台被拉得踉跄了几步, 再抬起头时已经入了禅房。
  并不算宽敞的禅房里挤满了人,有宫中的太医,有来得快的宫外“名医”, 也有七八个寺里掌事的僧人。
  床边握着太子手坐着的是的皇帝, 这一夜的折腾不仅仅是折腾了这些人, 也折腾了这位年迈的老人,他的脸上难掩疲态,即便如此,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儿子的床榻边,照顾儿子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于人。
  见到祝英台进来,他对她招了招手,像是对着一个普通的后辈那样亲切地寒暄:“祝真人来了?可否帮大郎看看?”
  “启禀陛下,我精通的是丹术,而非医术,即使是在茅山上,每一门的弟子也术业有所专攻。”
  祝英台闪身让出后面跟进来的几位道士。
  “这些都是陶真人医道上的嫡传弟子,不如让他们先看看?”
  祝英台在京中的这么多日,萧衍都有派人盯着,知道她一直潜心教授如何制造合金、如何制范,确实没有参与过义诊或者诊治的时候,然而虽然事实如此,他总还抱着一丝希望,现在听到她这样说,表情顿时不太好。
  可为了儿子,萧衍只能忍下心中的失望,让几个道人上来探脉。
  这几个道士被一屋子和尚环视,身边又是梁国的皇帝,上去时候只觉得双腿都在发抖,可是一旦静下心来望闻切,方才的不安和惶恐便皆渐渐消失,片刻后他们的眼中就只剩下了病人。
  他们小心地检查了太子的口腔、鼻腔,又将太子用膳用过的碗筷盘子甚至擦巾都检查了一遍,甚至还用小刀割破了他的皮肤放出来一点血,检查血液的颜色。
  一般检验毒素是用银针,但陶弘景深知有些毒无法通过银针探出,所以曾和祝英台在茅山上,根据各种化学毒素的反应关系制作出几种探棒,用来对应不同类别的毒素。
  这一次这些道士们把这些探棒也带来了,一一接触血液和呕吐物进行检查。
  仅仅从这些手段来看,完全不似现在的中医,就连屋子里不少太医都感兴趣起来,不停询问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
  道士们在忙,没时间回答,倒是祝英台在一旁解释了他们是如何用探棒代替了现代的“试纸”做检测的。
  可惜这么多人忙碌了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无毒”。
  “以太子现在的症状来看,应该是服入了剧毒引起的呕吐和昏厥。但我们无法从他的血液和呕吐物中辨认出是什么毒,他的喉咙和鼻子里都没有被腐蚀破坏的迹象,不太像是服进去的毒,可是从鼻内的情况来看,这种毒确实进入了胃里。”
  几个道士也是十分头疼,“举凡毒yao ,要么取自草木所生,要么取自药石炼化,也有取自动物体中的毒腺,我们的探棒并不能完全查找出毒yao的种类,也就没办法对症下药。”
  这话基本是废话,因为太医们也都不能确定他中的是什么毒。
  就在皇帝快要动怒之前,有个道士不太确定地猜测道:“其实不过不纠结是怎么中的毒,这症状倒有些像蛇毒……”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一愣,屋中某个僧人更是面色一白,所幸屋内人多,没人注意到他的脸色。
  “不可能,我将大郎的衣衫褪尽一寸一寸的查找过,没有牙印没有针孔,他头发都被剃光了,又没有头发,没有地方能藏住伤口的。”
  萧衍立刻反驳。
  “何况同泰寺又不是荒郊野外,除非有人蓄养,否则哪里会有蛇?!”
  “等等,蛇?”
  祝英台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极力的使它清晰起来。
  查不出来是什么毒素的话,只能说明中医的局限性无法辨别,并不能代表太子没有中毒。
  难道是神经毒素?
  即是神经毒素,又和蛇有关,让祝英台不得不想起后世最有名的一种蛇类。
  而这种蛇,正是在佛教的衍生地最为常见。
  这种猜测让祝英台面色越来越凝重,目光更是不停在屋子里几个僧人脸上扫来扫去。
  “祝真人莫非知道些什么?”
  萧衍眼神一厉。
  “但说无妨!”
  说出来有刻意陷害挑拨的意思,但现在救人要紧,祝英台也不去想这样的政治后果了,微微迟疑了下,便开口说出自己知道的。
  “说起蛇毒,在西方的身毒国中,有一种苦行僧人,经常隐匿在密林人迹罕至之处辟谷修行。这种修行十分痛苦孤寂,为了保持静坐中思维的活跃、减少修行中饥饿与病痛带来的痛苦,他们会使用一种蛇类的毒液……”
  祝英台一提到“身毒”二字时,满屋子的僧人均是面色难看。
  身毒国,正是后世人称的印度,在唐初确定“天竺”这个称谓之前,大多将印度称为“身毒”,也有叫“孔雀国”、“阿育国”的。
  祝英台可不管这些人脸色难看不难看,她脑中的思维越来越清晰。
  “这种蛇脑后生有饭匙一样的双翼,遇到危险时会张开恐吓敌人,有时候还会喷射口中的毒液,常人被这种蛇所咬,用不了多久就会死掉,但这种毒有一种特点,那就是要伤人必须见血,喝下去不但没事,反倒能够达到一种提神镇痛的效果,类似于我们的五石散。”
  祝英台说起“五石散”,眼中充满了对“吸毒”的不屑之情。
  “不过和五石散不同,这种毒既不会上瘾,也没有什么让人发热不适的地方,喝多了甚至还有些类似饮酒的眩晕感……”
  随着她将这种毒说的越来越详细,将身体隐藏在屋子里阴暗处的某个僧人难以自控地哆嗦了起来。
  “只是第一次喝这种蛇毒的人肠胃可能会对它产生不适,会有呕吐和腹泻的情况,但这种难受适应过后便有神清气爽之感,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
  “但是现在太子的情况明明十分危险!”
  一位太医不屑地反驳道:“若按你的说法,难道我们要等着太子适应了这种‘不适’,自己神清气爽不成?!”
  萧衍被祝英台说的满是希望,可扭头一看儿子这幅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心中也怀疑祝英台这只是猜测。
  然而祝英台却摇了摇头。
  “不,陛下,这毒吃下去没事的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是个健康的人。”
  她心中已经开始叹息了,如果太子殿下中的真是这毒,恐怕凶多吉少。
  “此毒见血封喉,如果饮毒的人曾患有胃病、胃中有见血的伤口,那这种毒就会和胃中的血液产生反应,立刻由无毒变成无毒……”
  “你抖什么!”
  祝英台话音刚落,猛听得梁山伯突然一声大喝,从角落里提溜出一个矮小的僧人来。
  这僧人相貌奇特,皮肤黝黑,头发枯黄卷曲,身形枯瘦如柴,正是同泰寺药师堂的大和尚密西陀。
  他被梁山伯抓出来后不但剧烈的颤抖,甚至两眼的眼白还在不停地翻动,看起来不像是害怕,倒像是什么病发作了。
  梁山伯紧紧捏着他枯柴一般的胳膊,厉喝道:“从刚才开始,你就不停地往角落里藏,现在又开始发抖,莫非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成?!”
  “启禀陛下,密西陀大师患有癫疾,可能并不是故意御前失仪……”
  同泰寺的主持心中骇然,连忙出来解释。
  “在同泰寺这种皇家寺庙的大和尚里,还有得了癫疾的?你是在糊弄我,还是在糊弄佛祖呢?!”
  如果眼神能杀人,萧衍现在的目光足可以活剐了这位胡僧。
  “裴御史,给我查!”
  “陛下,这种蛇的蛇毒很难保存,一旦喷射出来后两三个时辰就不能用了,所以如果是此人下的毒,那他肯定养了一条蛇。”
  祝英台此时又再开口。
  “请陛下派人搜搜各处,看看他有没有将蛇藏起来。这种蛇喜欢待在暖和的地方,可以在伙房或是较为温暖的地方找找。”
  她每说一句,密西陀颤抖的就越厉害,到最后更是呜咽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他这样的态度,让同泰寺的僧人不敢再说情,甚至一个个口念佛号,为自己、也为同泰寺的未来祈祷起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必皇帝开口,梁山伯便领着一干御史和差吏将同泰寺搜了个底朝天,尤其是药师堂和寺中的水房、伙房各处。
  同泰寺新建没有多少年,当初刚建时,皇帝召开无遮大会,以优厚的条件招揽全天下的得道高僧入梁。
  当初有不少西域来的僧人入了梁,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来自身毒的达摩和密西陀,萧衍对此喜出望外,可惜达摩在和萧衍“对谈”过后便确定他不是真的“佛主”,只身一苇渡江去了魏国,而密西陀则留了下来。
  密西陀并不会汉话,被留下是因为他擅长中原的医术,且会各种瑜伽秘术,其中就包括辟谷和“神游”。
  而后他被当做“客卿”留在了同泰寺,渐渐学会了汉话,也学会了读写,便掌管着药师堂,负责制药和治病方面的事情。
  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与密西陀熟识,太子甚至还师从他学过梵文,所以对他很是尊敬,太子入了同泰寺后,便是密西陀照料他的身体情况,太子出现呕吐症状时,也是他派药师堂弟子送的信。
  之后为了洗清嫌疑,他甚至吃了太子的呕吐物以证清白。
  可惜按照祝英台的说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胃中有血是不能饮用蛇毒的,自然笃定太子不是中毒只是生病,会有那样自然而真实的反应当然不是作伪。
  梁山伯带着一干官吏在同泰寺中查找毒蛇的藏处,萧纲踩着瘫软成烂泥的胡僧密西陀,满眼期盼,看向捅破了天后便静默不言的祝英台。
  “祝英台,你既然知道皇兄中的是什么毒,一定知道怎么解是不是?!”
  中了眼镜蛇毒怎么解?
  难道她还能提取毒蛇血清不成?
  祝英台深深叹了口气,正准备摇头,却被萧衍眼眶中突然汹涌而出的热泪震慑,那动作僵在了一半。
  “祝英台,你若能治好大郎,我会在京中为上清派修建一座规模不亚于同泰寺的皇家道观,并尊你为‘国师’!”
  萧衍哽咽着许诺,完全不顾禅房里其他人的表情如何。
  他的眼里、心里,现在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儿子。
  他的儿子躺在那里,原本红润的面色变得苍白灰败,原本高大的身躯佝偻在禅房的床榻上,那双总是含着温煦目光的眸子被紧闭的眼皮覆盖,既能够吟出漂亮诗句、也能奏对出精妙策论的双唇毫无血色,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哪怕祝英台不说,任何人也能察觉出他的神魂正在渐渐远离。
  这样的领悟让萧衍终于失了态,好像随时都会昏倒。
  “只要你能治好朕的太子,只要你们能治好他,道门要什么,朕都答应……”
 
 
第484章 应誓之始(上)
  天子之诺, 一言九鼎, 没有人觉得萧衍的话是虚言,如果是茅山现在的掌教陆修远在这里,听到这样的“许诺”, 哪怕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太子的命, 恐怕当场也都换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能以命换命的仙术,祝英台也没有学过医,即使她知道了太子可能中的是什么毒, 也没办法治疗。
  眼镜蛇不是中国产的毒蛇,而神经性毒素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无药可医的。
  祝英台非常非常的想要救太子萧统,不为了道门, 仅仅因为太子确实是一位仁爱宽厚的正人君子, 她把自己能知道的所有关于眼镜蛇毒的信息都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在场的所有医生,希望他们能得到解毒的方法。
  知道是中了毒,又是蛇毒,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能用的手段也就只能是催吐、灌汤药,用汤婆子保持体温这几种,可见的成效不大。
  太子没有在几个时辰里立刻就死, 可见胃溃疡的创口并不大, 这种毒是缓慢的渗入到血液之中的,然而这样的结果无非就是使猝死变成了凌迟, 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种结果更好些。
  从祝英台告之自己没有办法解毒后, 萧衍一下子像是老是十岁, 先是哀泣痛哭,而后又勃然大怒,调集了内城中的禁卫,甚至动用了内尉,将整个同泰寺的大和尚和主事全部看押了起来。
  这时候,唯一能期望的就是密西陀了。
  毕竟他长期用这种蛇毒维持“修行”,甚至不惜在寺中饲养这种剧毒的蛇类,既然有不小心被蛇咬伤的风险,或许会有中和这种毒素的解药。
  然而密西陀是苦行僧出身,也是众所皆知会“瑜伽秘术”的“高人”。
  他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差劲,否则也不会轻易让梁山伯看出端倪来,所以当知道太子真的是中毒后,立刻就让自己进入了“神游”的状态,用以躲避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恐怖事情。
  这种来自于身毒国苦行僧的秘术,原本就只有善于逃避现实的人能够有所天赋,这种秘术借由长期以往的对身体控制来达到“假死”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即使对他的肉体使用最恶毒的折磨手段,他也不会清醒。
  过去这么多年,密西陀每年总要“神游”几次,对信众则是宣称自己思念故国,神魂往之,在他“假死”的时间里,自然有药师堂的弟子照料擦洗他的身体。
  这也算是同泰寺的“神异”之一,就连萧衍也对此十分感兴趣,他长期茹素、清心寡欲,也是受身毒国苦行僧的“长生修行”所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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