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浪迹南洋不悔,率性面对世事不悔,风流任性不悔,独独此刻,冯天威后悔了。
陈颖目光落在那团虚无魂魄上,没扫兴地说:其实那团魂魄早没了意识,和鲁明国被折腾得暂时没了思想意识一样,冯苗苗在生产之时,也早就疼得没了意识。
两人魂魄都是混沌一片,没有完整的人型,远方便了陈颖后面分魂的进行。
像冯天威这般说话,冯苗苗根本没听懂。至于冯苗苗怀中抱着的,孩子尚未成型,只是冯苗苗从身上割裂下的一块魂体,生生分离成了两部分。
冯天威哽咽一声,痴痴地唤了一阵“苗苗”。
片刻功夫后,冯天威收起了眼泪,从衣服中拿出一本带着华光的往生经,任由华光和冯苗苗的身形化作一团,最后冯苗苗伴着华光消逝。
那佛经上华光消失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一下轻轻地晃动,露出里面红色的字迹,带着冯天威的气机。
第39章
“咳咳。”冯天威突然咳嗽了一声。
这回明明封了嗅觉, 可陈颖还觉得自己能嗅到那股带着异样甜味的血腥味。
很奇怪的感觉, 但也许是冯天威嘴角那丝血迹明显。刚刚为了引出鲁明国躲着的魂魄, 以自身魂力为食,会损伤魂力,对于现在不堪一击的冯天威来说也是种大损害。
是的, 不堪一击,冯天威现在空有一身灵力,然而体内生机混乱,血气不足, 绝对在陈颖手下过不了几招。
先前陈颖只以为对方的身体是因为不吃不喝造成的, 刚刚见了那佛经, 陈颖才知道, 冯天威还用自己的血写了一本佛劲给冯苗苗。
一瞬间,陈二和扶着眼镜笑的模样在陈颖眼前捋过。
“让小友见笑了, 冯某这辈子也没哭过几回, 偏生这回实在忍不住了。”冯天威目光里露出回忆之色。
“对了。”冯天威突然转了个头, 对着墙角落处的几个瓶子招手。
那是几瓶酒。冯天威道:“说了请小友喝酒的,差点忘了。”
冯天威突然话多了起来:“不过这可不是别人家埋在地下十八年的女儿红, 就是我之前路边上买的, 听老板娘说, 是他们家最烈的酒了。
她出生的时候,我不在, 自然不会给她埋酒。我当时在南洋, 你进了这行, 肯定知道当年国内局势收紧,无数人赶赴南洋,我冯天威就是其中一员。
当时在南洋日子过得快活,也只有苗苗出生的时候,感知到有这么一个血脉在,那么一瞬间体会到一种异样的触动,随后就忘在了脑后。所以啊,她从一个肉团,慢慢长大的时候,我还是不在。”
冯天威拍开酒瓶子,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的确是很烈的酒,呛了冯天威一下。
“说起来好笑,以前风里雨里,可不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和别的糟老头一样。偏偏经历了那些风雨飘摇,一时想不开跑回来了。跑回来不说,还赶着偷偷看了苗苗几眼。”
冯天威的手举起,在自己身前比了个不高的小孩个子:“当时苗苗就这么高,冬天,她吹得小脸通红,门前有个卖糖葫芦的,快把苗苗馋哭了。
我当时想,我冯天威的闺女,怎么连个糖葫芦都馋,怎么能过成这样。但怕吓着她,我忍下了买全的心思,给她买了两串,一串吃,一串拿在手里。
苗苗可笨,也不怕我是坏人,蹲在门口就接了我的糖。更不知道谁教的,小小一个人,凑上来想亲我。”
冯天威低下头,眨了眨眼睛:“轻轻的一下,我就忍不住留下来了。不想破坏她现在的家庭,也不想告诉她我是她亲爹,让她问我前些年去哪了,就假装是邻居,住在隔壁的屋子。”
“你看,我这一个爸和爹都没被叫上一声,整颗心就被小丫头片子嚯嚯了,嚯嚯得我还挺高兴,心想有这个小人儿惦记我也挺好,不像在南洋,外头屋里都没个地方让人心里暖和,生怕哪天醒来就死了。”
冯天威抬起了头,看向陈颖,眼底带笑,也带着遗憾。
“后面……后面就不说了。”
冯天威把脖子一仰,酒瓶子倒空,酒水洒在他衣服上,带着刺鼻的酒味。
陈颖手里的酒没动,她摩挲着瓶口,静静地当了听故事的人。
喝完了酒,冯天威把酒瓶子一扔,粗暴地砸在鲁明国的头上,这才叫陈颖想起这是个不好惹的人。
可不想冯天威这回很好说话,直接把剩下那些他留下的魂魄给了陈颖,让陈颖早些去把这些孩子的魂弄回去。
对于冯天威来说,这些魂魄正主的年纪确实算得上孩子。
冯天威开口赶人,陈颖就拿了东西出门,和进来之前一样提着那只小箱子。
见陈颖出来,司机和江门都是一脸喜色,紧盯着的陈颖的脸。看她脸色不好,两人都是心里一凉,心道不会没成吧……
陈颖微微点头:“东西都拿好了,回去吧,再晚我要赶不上门禁了。”
宿舍楼有门禁,女生宿舍尤其早。
江门楞了一下,才想起眼前这玄乎的人还是学校的学生呢。
于是说了几句,车子朝着学校开去。
——
土屋之中,冯天威盯着鲁明国瞧了好一会,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才收回目光,对着一侧的箱子招了招手。
只见箱子“砰”地炸开,露出下面那层来。
夹层中,装着两小团模糊的血肉。
看着那两团血肉,冯天威低声道:“苗苗不疼,这些都是有用的。”
说着,冯天威往自己大腿上一划,用灵力割下一块血肉。
三团血肉被冯天威祭炼在半空中,合而为一。
冯天威嘴巴挪动,念着南洋学来的咒语。
待到合而为一的血肉越变越小,小到一个程度,冯天威将这团血肉塞进鲁明国的嘴里,给对方喂了下去。
随后冯天威身上的灵力不要钱一般泄出去,灌注进鲁明国的身体之中。
眨眼功夫,鲁明国的脸色就红润起来,活像是被喂了神仙水的人,白骨化肉一般的效果。
但鲁明国的意识也随之复生,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自己身上的伤口。
骨头在猛地生长,硬生生地戳进血肉里,难以忍受的痛意在身体每一处蔓延,鲁明国痛得视线模糊,抱着头痛苦大叫。
他的眼泪和鼻涕像失控一般,大肆流出,偶尔流进伤口中,又带来一阵更让他清醒的痛意。
“啊啊啊!”
鲁明国用尽所有意识,把目光转向了冯天威在的方向。他愕然又仇恨地看着这个糟老头子,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人。
但随即,鲁明国连这些念头都没了。
他的头开始痛了起来,就好像什么东西在隔着他的脑子。恐怖的是,一下比一下更疼。
冯天威道:“千刀万剐,这中清醒的千刀万剐才有意思啊。等你被千刀万剐后,魂魄离体而出,等着你的还有灼烧魂魄,生生不息,永远不止。”
"可恨我成也南洋,败也南洋。当年的我,为什么就要去南洋呢?"
——
鲁明国是音乐学院的大三学生,作为时代中还很稀少的大学生,他像一只风中的蝴蝶,到处挥洒着自己的人生。
他长得不错,还会唱歌,吉他是他追人的最佳利器。但鲁明国很少追人,有的是女孩子追他。
直到他偶尔去朋友的学校玩,才开始有了追人的冲动。
那是一个常爱笑的女孩子,不怎么聪明。
一开始强行摆出不喜欢他的样子,把他逗得不行,后来一哄二哄,就乖乖地老实承认。
两个人成了男女朋友,鲁明国罕见地没有很快想换女朋友。大概是这样傻乎乎的女孩在沪城很少见,让鲁明国见了就高兴。
接着有些事在他的要求下,发生得顺其自然。
对方很听话,他板起脸,女孩就怕他生气,什么都顺着他,朋友们羡慕不已。
但时间是个喜新厌旧的东西,很快傻乎乎的女孩没那么招他喜欢了。往日里可爱的傻乎乎,成了让他心烦的东西,还有时不时落下的眼泪,让日子一团糟。
他和新的女孩暧昧着,构想着新的吉他曲。
那个傻丫头竟然和他说,有孩子了!
他还没毕业,对方甚至还没到十八岁。
鲁明国为难不已地回家哄了一些钱出来,带着傻乎乎的人去打掉不该出现的孩子。
他怕丢人,去的是找一个打过胎的女孩问来的诊所。
他坐在简陋的手术室外面,听着里面的抽泣声,心里突然想起以往的事来,决定把分手的事往后拖拖。
但那个人没下来,被护士通知后,他进了手术室。眼里满目的红,吓得他跑回了家。
然后是母亲的安慰,他渐渐地忘掉那些恐怖糟糕至极的记忆。
不想有一天,他突然失去意识,在想死却怎么也死不了的痛苦中活着。
他甚至咬过自己的舌头,可是毫无用处,最后麻木着失去所有意识。
直到他被人从黑暗中弄了出来,重新有了活着的感觉。他看到了一个糟老头,年纪很大,足够做人爹妈,却对他下着狠手。
他开始重复生不如死的每一分每一秒,恐怖的是,下一次永远比上次让他痛苦,他连麻木不仁失去痛觉的感觉也被剥夺。
最后鲁明国意识微弱的时候,似乎听到了两个字。
——苗苗。
苗苗……
冯苗苗。
那个傻乎乎的女人。
鲁明国终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活该。
——
陈颖回到学校,把剩下的魂魄解决完,提着一箱子的东西回了宿舍。
王萌抱着陈颖的胳膊嗷嗷叫:“颖妹,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
宿舍四个人,两两一伙,王萌没了小伙伴,感觉宿舍是个糟糕至极的地方。尤其赵晚霞还在发疯,认为她和颖妹是在踩着她和秦梅的脸去讨好校长。
对此王萌表示——校长当然需要讨好了,你们算个什么玩意儿!
但王萌怂,没说出口。憋屈了大半天,见到陈颖就像见到亲人。
陈颖掏出一块地瓜干,塞进王萌嘴里。
下一秒,王萌像被人换了脑子,十分自然地提起了别的事:“对了,颖妹,你请假的事怎么办啊?班主任那样子一看就不是能糊弄过去的。”
赵晚霞哼出声:“请假还不是出去玩,谁不知道你陈颖没有病,上午遇见周瑞还精神着呢。”说起周瑞,赵晚霞往秦梅那边看了眼:“不过我们梅梅和班主任说得上话,你考虑讨好讨好我们,我就帮你说话。”
“某些人啊,分手了就干净利落。”赵晚霞看着陈颖,抬起了下巴。
王萌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上去揍得赵晚霞看不到明天的晚霞。
就连秦梅也是用那双水润的眼睛看着陈颖,似乎在等她回答点什么。
陈颖顺毛摸了摸王萌的头:“乖,我请到假了。”
“……怎么可能?”
秦梅最是知道班主任的性子,不肯相信陈颖出去一趟,就请到了假。
陈颖干脆从兜里的一把纸条里抽出一张,给王萌摊开看。
王萌故意把纸张摊开到赵晚霞眼皮子下面,得意大笑:“哈哈哈!校长签名,班主任也管不住!颖妹你厉害了啊!”
第40章
2月7日晚。
玉溪体校, 男生宿舍中。
陈铮坐在自己床铺上, 脚泡在水里, 舒服地发着呆。
他身上穿着学校发的大棉衣,里面带人工毛,很暖和。
脚泡在热水里, 让运动累了一天的身体都舒服了起来。
“唉!”
先上床,在陈铮上铺的齐泽突然用手拍了拍陈铮的发顶。
陈铮抬着头看了对方一眼,眼里带着疑惑。
齐泽被陈铮那双干净的眼睛看得呆了一下,然后又觉得对方是不是头一回住宿舍, 不开心呢。
他听说这小子才十三岁, 在学校里是年纪最小的那批。
再加上对方嘴唇抿着, 眉头微微蹙起, 更像是不开心的样子。
故而齐泽难得地“好哥哥”地问道:“唉,你是不是想家了?想你妈妈了?”
陈铮掀起眼皮, 错愕地看了齐泽一眼, 摇头道:“没有, 我腿肚子酸。”
“这样啊。”误解了别人脸色的齐泽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自己床上翻出一瓶药油, 往下递过去:“这个给你揉肚子。”
齐泽给出的药油是上面发下来的, 保质保好, 唯一不好的是量太小,不好分, 他这瓶还是从郑启贤手里强行扣出来的。
不过对着自己未来的对手和训练伙伴, 齐泽大方地把东西给了出来。
陈铮这才露出笑, 露出脸上的酒窝:“谢谢齐哥!”
揉搓一番腿肚子后,熄灯的铃声响起,整座学校的宿舍区全部都被黑暗入侵,霸占所有地盘。
这回在黑暗里躺在床上,陈铮嗅着被子的太阳晒过的味道,才闷闷地想起家里。
是的,家里。他的家。
陈铮嘴角弯了弯,想着姐姐陈颖在沪城怎么样,过一会又想到了爸妈两个,希望他们的店铺顺利,做出一番事业。
这种想家,只是有一点淡淡的离别愁意,其他更多是觉得心里安定。无论离家多远,都不用害怕的感觉。
陈铮的呼吸渐渐变得清浅,沉入睡梦之中。
被陈铮惦记的陈二和夫妻却有些焦头烂额。
陈二和在对着账本,算计着支出。
店铺还没正式开起来,每天的损耗却是巨大的。在装修和进货上,更是开支恐怖。
陈五贵在分置衣服,店里后面仓库装满了,部分商品挪到了家里,整齐地堆放在一个空房间里。
段淑芬则在厨房里,打理一锅酸辣汤底的面条。
手里撒下香菜,小葱,辣椒末,香味便四溢起来。
段淑芬拿出三只菜碗,装了三碗苗条,最后夹着煎好的整只鸡蛋放在面汤之上,使得整盘苗条看起来秀色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