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巨大的黑色水草冲天而起,激起水浪三千。水花尽数落下,水草模样显现出来,乌黑一片,藤叶交错纠缠,足有一张方桌大小。
陈铮吓得倒吸一口气,后退几步,面色惨白。
可怜他生长在红旗下,从没想过还有这种状如神鬼的东西。
水草庞然大物,普通人见到只有跑的份。
陈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左手杯子里的锅灰朝着巨大的黑色水草身上洒出,而后左手食中二指快速探入杯底,随后抹黑的手指点在自己额前,宛如额间长出了第三只眼。
“赦!妖灵显行!”
陈颖闭目再睁,水草精在她眼中宛如透明,大透明团子中间有一抹墨绿色的珠影。
桃木枝刺出,命中那墨绿色的丹珠!
偌大的水草精了刹那僵住,眨眼后化做一大股清水,“哗啦啦”地落进水里。
陈颖伸出手,接住水草精墨绿色的珠子。
珠子触手温润,散发着草木的清新之气,表面光溜和玻璃珠一样,只是色泽实在漂亮,看起来就和顶级的翡翠一般。
珠子揣进口袋,装锅底灰的杯子用河水冲冲。忙完这些,陈颖回身在陈铮面前晃了晃手。
陈铮看着重新变回平静的河水,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再睁开,眼前是一颗放大的墨绿色的漂亮珠子。
“真……真的。”陈铮被陈颖放到他眼前的珠子又吓了一跳。
陈颖坏坏地把珠子重新收回去:“这下信了吧?”
“信了,信了。”陈铮点头,松了口气,又似正常他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好奇道,“刚刚怎么回事啊?那个树枝,还有那个珠子。”
“那个啊?”陈颖看着少年好奇的小眼神,坏笑了下:“那个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陈爷爷?!”陈铮眼睛又瞪得溜圆,背后发凉。他暗道:陈爷爷不是去世了吗?难道……
陈颖拍拍小少年的背:“对,是我爷爷。我掉进水里的时候,我爷爷给我托梦,谈及他以前是玄门子弟,教了我一些玄门术数。”
“这样啊,好厉害!之前就是那个水草妖,要害我们的命吧?”陈铮眼睛亮了亮,分析道:“那个水草要害我们的时候,那些鱼就出来救了我们。”
想到那些鱼,陈铮有些愤愤不平:“陈爷爷给的鱼,都让陈老万两夫妻捞去了。”
陈颖神秘地道:“没什么的,不义之鱼,吃了没好处。”
陈颖也还挺庆幸家里爸爸和五叔都没去捞鱼,人来了还没散去的鱼,肯定是咬到了水草精,水草精身上背了人命孽债,吃了可得不了好。
如果自家捞到鱼,还得想办法让家里人放弃嘴里的肉。从一年吃不上几回肉的家里人嘴里抢肉,难度比灭了水草精高得多,想想就够愁人。
陈铮信服陈颖说的肯定都是对的,当下高兴地点点头。
陈颖正看向前面,突然面色一变。
段淑芬黑着脸,站在两个小破孩面前,霸气地一手一个往回拖。
“你们两个!造反了啊,一个个的,还敢水边凑!”
“尤其是你,怎么还带着陈铮出来?”段淑芬拎着陈颖的耳朵,凶巴巴地道。
陈铮被段淑芬拽着手,看着段淑芬凶陈颖,心里冒出点羡慕。
陈颖偏着头,一脸无奈:“妈,我知道错了,我们来拔水草的。”
“拔水草?草呢?”
陈铮听见水草,佩服地看向陈颖手里的桃木枝。他还发现刚刚威风凛凛的陈颖,现在居然被段婶子拎着耳朵教训。这样想着,小家伙圆脸上含蓄地笑着,露出个小酒窝。
正笑着,陈铮敏感地低头一看,对上了似笑非笑的陈颖的明亮双眼。
陈颖和偷笑的少年对视一眼,笑着瞎掰道:“草啊?太深了,弄不到,我们放弃了。等明年水干了,再来把那破草给拔了。”
听见没碰水,段淑芬才松开手,看着陈颖气不打一处来,打算等会看牢这丫头。
到了村口,陈铮借口回家有事,自己回了家。
回到自己的屋里,陈铮才发现手里一直捏着草根,都忘了丢。
可刚刚当着段婶子的面拿着,他竟然毫无感觉,竟是没了一开始怕被人发现的羞窘感。
说来凭双手吃饭,这没什么丢人的。但少年人总是更爱面子,内心敏感而骄傲。有可能愈是贫穷,愈是没办法从怪圈里走出去。
可今天的陈铮想,自己以后也许也不会再为这个介意了。因为他知道有人一点不在意这个,善意又温柔。
解下挂在脖子上姜汤,陈铮热了热姜汤,咕噜噜给自己灌了两碗,裹上几床旧被褥沉沉睡去。
第4章
陈家。
段淑芬直接把陈颖塞到了床上,然后一边擦着她额头上的锅底灰,一边嫌弃:“你去厨房了?看看你这脸。”
陈颖皮肤白,蹭上黑色像白玉里侵染了磨痕,显眼得很。
陈颖打个呵欠,状似随意地提道:“嗯,我去刮了锅底灰。掉河里的时候,爷爷托梦说撒点锅底灰,那个水草就会煞死,不会再出来害人。”
“你胡说吧?”段淑芬手上动作顿住,脸上露出个惊恐的表情。
一惊之后,段淑芬坐在了陈颖身边,小声地问陈颖:“你真看到你爷爷了?”
段淑芬嫁到陈家来之前,就听说过陈家老爷子以前是四.旧分子,搞过那些封建的东西。也听很多老人家说陈家老爷子是个有本事的,算命捉鬼都会。
陈家老爷子去得早,正好赶在陈二和上高中那年,家里顶梁柱一去,陈二和也就断了上学路,成为了无数种田农夫里的一个。可段淑芬还是喜欢他身上那种讲道理的气质,感觉像文化人,看着也舒服。
段淑芬本身有些信神鬼,何况鬼话是从她闺女嘴里出来的,更没有怀疑的可能。陈颖一句话,段淑芬就陷入探究中。
古话有知子莫如父,知母莫若女也是一样的道理。陈颖就知道自家老妈有点信这些东西,说起来好笑,以后段淑芬还信过国外教派呢。
陈颖摆出一张无辜单纯的脸,对她妈说:“真的。你不信去问我爸和五叔,他们是不是看到河里有很多鱼,那都是我爷爷叫来救我和陈铮的。”
“真的啊?”段淑芬一脸喜色,忍不住喊了声。
发现自己声音太大,段淑芬立马捂住嘴,看金元宝一样看着自家闺女:“那你爷爷给咱家留什么宝贝没啊?就告诉你一个了吧,这说明你爷爷还是喜欢孙女,不像你奶奶那个重男轻女的!”
“……”
陈颖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心道我只带回个魂魄,还真没宝贝。
于是陈颖摇了摇头:“就留了挂在前屋客厅梁上那个镜子,值个两块钱。”
段淑芬沮丧起来:“原来没留东西啊,那算了,救了我闺女就行。你妈我啊,最金贵的就是你了。”
说到自己闺女,段淑芬脸上又渐渐露出笑模样来。
那笑容里洋溢着幸福和满足,陈颖一时竟看得楞了,心里微微发酸。
她笑着对段淑芬说:“妈,你真好看,你才是我金贵的宝。”
“好看什么,妈都四十了。你快睡,今天嘴倒是甜。”段淑芬笑着督促陈颖睡觉,给陈颖盖好被子,摸了摸她额头。
看着闺女睡着,段淑芬带着心事出门,她寻到陈二和,把刚刚闺女和她说的事都给陈二和说了一遍。
陈二和想了一会,疑惑道:“咱闺女、不认识咱爸吧,你都没见过。”
“有照片啊!”段淑芬道,“你就说你和老五是不是看见很多鱼了。”
“鱼倒是看到了,疯了一样往前面游。陈老万两公婆去追,我和老五也跟着跑了一会。到了地方,才发现两小孩掉水里刚爬上来。”
“那可不就是!”段淑芬激动地道,心内信了十成十。
她闺女就是命好,读书厉害,连那个没见过的老爷子都帮着。
“什么就是,不要封建迷信。万一那鱼就是自己疯了呢?我们去的时候可就几条鱼。”陈二和反驳道,“再说了,当年老爷子也是个半吊子,因为那事儿还差点给批.斗了。”
段淑芬瞪眼:“你不信?”
陈二和摇头:“不信。”
“你居然都不信你闺女的话!那等我闺女发财了,你就跟着喝汤吧,老娘我吃肉。”段淑芬一把推开没劲的陈二和,心里想着等闺女醒了再问问老爷子还说了些什么。
陈颖这一觉睡得沉,家里饭菜香了,她还没醒。
段淑芬舀出饭菜,单独装了一份,让陈二和给陈铮送去,家里等陈二和回来一家再吃饭。
陈二和端着饭菜,到了陈铮家门口,又想起段淑芬说的那一茬。
于是见着陈铮的时候,陈二和忍不住问道:“陈铮啊,今天你们能上来,真是鱼帮了忙?”
“对啊,陈叔知道了。”陈铮兴奋地道,他已经是颖姐的迷弟了,对于颖姐佩服不已。
“嗯,叔知道了。你慢慢吃,晚上注意别踢被子。”陈二和匆匆忙忙地走了。
回家的一路上,北风吹着,可陈二和觉得世界不太对劲了。
他想,下午那些鱼还真是邪门,不正常。
带着一包袱的心事,晚上陈二和吃饭的时候,就时不时抬头去看陈颖。
关于陈二和的反常,陈颖扒着段淑芬做的不怎么入味的老南瓜,露出了满意的笑。
她把事告诉她妈,她妈又是个什么事都和她爸说的,于是最保守的陈二和也知道了她爷爷托梦的事。
作为一个一向保守老成的人,她爸肯定还不会第一时间就信,这时候陈铮就有用了。
那孩子一脸单纯,说的话陈二和肯定十分能信个七八分。
两重冲击,再加上亲眼见到的异象,要是陈二和还不信,陈颖只能承认,她爸不适合参与她的发财计划。
现在陈颖家里最缺的就是钱,而钱对于陈颖来说获取难度并不大。为难的事情是,她得让钱财来源合理化,那么让父母参与进来就是最好的方式。
而且上一辈子,她爸陈二和就一直努力想要从土地里走出去,可没能成功。所以陈颖想推一把,让这辈子的陈二和的成功来得容易一下。
怎么赚钱,陈颖心里有了数,差的是进套的父母。
看一眼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老爸,陈颖对着陈二和笑得灿烂。
陈二和咳嗽一声,瞪了一眼貌似知道点什么的闺女。心里叹道,真是孩子越大,越不好管教啊,等会就得好好教育一下,免得跑偏。
其实在心里,陈二和是排斥那些算命画符的事。他觉得都是假的,而且国家也不允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倒打一把。
不过信了老爷子托梦的事,陈二和也不排斥陈颖参与进这些神鬼之事。他想,要是到时候真要抓他闺女,他大不了自己顶上。
夜里七点,窗外全黑。屋里一盏十瓦的暖黄色圆灯泡亮着。
陈颖一家三口都坐在屋子里。
陈二和面前的桌子倒扣了一只“1991”的铁杯子,手指头一敲,发出“咚”的一声。
“今天,开个家会。”
“咔——”段淑芬咬破瓜子壳,发出一声响,吐出壳,她点头道:“你快点说,冷得很呢。”
说完,段淑芬还把瓜子给陈颖分了一半。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磕着瓜子,看着陈二和。
陈二和觉得有点没面子,可想想自己也没啥面子,就继续说。
“今天说颖妹掉水里的事,颖妹,你爷爷托梦说了什么?”
“唔,”陈颖在脑子里顺了顺,开始即兴发挥,“就说了爷爷他要走,教给我一些术法,还告诉我一个发财的法子。”
“唉,什么法子?”段淑芬对发财感兴趣,两眼放着光。
“坐好!”陈二和瞪一眼这婆娘,又正经问陈颖:“什么办法,要是像你爷爷那样给人在村里算命捉鬼糊弄人,挣不到几个钱,你爸不同意。”
陈颖发笑,像她爷爷那种假大仙当然挣不到钱,她可不一样。
“不是算命捉鬼,是爷爷说让我们明天去镇上,找对有缘人就能发财。这是爷爷算出来的机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陈颖一本正经道。
“找谁?”陈二和道,“咱家没.有钱亲戚,根正苗红。”
八代贫农,根正苗红。陈二和爸之前被抓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个逃脱了一劫。不过纵是逃脱了那一劫,老爷子也劳累得早早去了,留下一大家子女人孩子。
陈颖决定不说实话,先把意动的爸忽悠去镇上再说。她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不能提前告诉爸你。”
看闺女刚见了老头子一面,就一副神棍像,陈二和恨不得去和自己亲爹交流交流。
“你不说,那明天不去了。”陈二和威胁闺女道。
段淑芬立马笑着抢话:“他不去,我带你去!我好久没去镇上,惦记着呢。”
陈颖笑着点头:“好,明儿我们去。”
眼睛瞟向陈二和,陈颖再问一句:“爸,你真不去啊?”
媳妇孩子都去了,还是两女流,更是长得好看,他能不去。陈二和脸黑黑地道:“睡觉了,快睡觉去,明天我叫你们起床。”
两个女人笑做一团。
磕完拿出来的瓜子,漱口,灯光熄灭。
第二天一早,黎明破晓,晨光初现。陈二和醒了过来,披着棉衣去做了早饭,再回屋叫醒两个他故意惯着给睡懒觉的。
“起来了,天亮了。再不起来,没饭吃了啊。”
段淑芬和陈颖相继醒来,洗漱完坐在客厅里。
桌上摆着咸菜,还有南瓜粥。
陈颖看着,觉得日子真是苦,必须得赚钱了。幸好自己回来了,不然再有个十来天过年了,她爸妈还吃这么素多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