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望听不懂她在念什么,又不敢打断她,只听陆见深道:“这是清心神咒,等她醒来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现在,我们来聊一聊你的问题。”陆见深别有深意地看着苏望,“或许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一个放暑假的学生,大半夜会跑到这个远近闻名的鬼宅里找死。”
苏望低着个头,要是地上能有个地洞,他一准得往里钻。
他倒是希望陆见深现在能狠狠地骂他一顿,要不是他最先起这个话茬子,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这么多事,阿白和小冉也会好好活着,而不是惨死在这个鬼地方,浓烈的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都是我的错,是我提出想要来这里做探险直播……”他嗫嚅着道。
直播?陆见深环视四周,终于看见了摆在架子上的设备,她凑近过去,一张脸贴得离镜头极近,“就是这个吗?”
【啊啊啊我要晕过去了,小姐姐美艳暴击!】
【这是哪里来的神仙姐姐,我有个恋爱想跟你谈一下】
【你的酒窝没有酒,我却醉的像条狗。还等什么,赶紧截屏啊同志们】
【这绝壁是素颜吧,素颜都这么好看的嘛,真情实感地流泪了】
【等一下,这还是在鬼宅啊,旁边就蹲着两只鬼,我们现在这么疯狂舔颜真的好吗】
【不听不听,前面那位是不是没有注意到小姐姐一来那个神操作,主播还喊她大师,小姐姐明显比较厉害好不好】
【现在的大师入门要求是不是颜值?小姐姐看我,这里有只色鬼需要你过来抓一下!】
陆见深:……
她艰难地开口:“现在人都这么说话了吗?”果然她还是没能跟上时代的潮流。
陆见深下定决心,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把这方面的知识恶补一下。
苏望不用看就能猜到直播间的观众在说些什么,他立马跑过去,快手快脚地关掉了直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见没人理她,那个叫甜甜的小鬼女怒了,她张牙舞爪地朝这边嘶吼:“你们没看见吗,我可是鬼!”
“安静,我不是瞎子。”陆见深打了个哈欠,苏望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大师,您这是……困了?”
“一大清早被请去给你家看风水,三更半夜的又被你叫来这里救命,你说呢?”陆见深扫了他一眼,苏望从她的眼神中好像看到了深深的谴责。
苏望:对不起、我错了。
“这位天师。”鬼母搂着小鬼女,恭谨地朝陆见深低下来头,“我们母女死后一直呆在这里,向来安分守己,从不主动出去害人,这次的事若不是这帮人擅自闯进来打扰我们的清静,也不会变成这样。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剩下两个人您现在就可以带走,我们绝不阻拦,可好?”
甜甜显然心里很不服气,只是鬼母掣肘着她,不许她胡来。
这怎么可以!苏望的胸膛一起一伏地厉害,他的两个朋友的命白白折在了这里,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吗!
只是陆见深没有说话,他也不敢开口,只好仗着有她做靠山拿眼神跟小鬼女厮杀。
“外面的花丛,是怎么回事?”
陆见深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母女二人骤然变色,陆见深接着说道:“用活人的血肉做花肥灌溉,这样的花连我都是头一回见,不如你们教教我,这是个什么养法?”
“还有……”她眼底划过深深的厌恶,“这底下究竟埋了多少人。”
苏望闻言浑身一震。
“我不知道。”鬼母话中带着苦涩,“你们别这么看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花是我生前一个过路人送的,我只是随手播在院子里。我……死后,他又来了一次,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告诉我,既然我和女儿不想去投胎,又不想被鬼差捉去,这些花长成后自能庇佑我们母女。”
起初花只开了几株,直到有一天,有个小孩不小心闯了进来,花枝尽缠在他的脚踝上吸血,小孩边哭边费劲地拨开花藤,费了老鼻子功夫才逃出去,鬼母这才留意到,本来怎么养都不见长的花朵,似乎抽出了新芽。
后来,满院子的花胃口越来越大,只要是走进37号宅的人,无一例外会被花朵啃食,吸干血肉,而这花也越开越盛。
这些花,是吃人的。
“甜甜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就连我,好像也受到了影响。”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们还对这些枉死的人抱有恻隐之心,可是到了后来,就越来越不在乎,甚至开始享受这些人垂死挣扎的样子,把他们留下的残骸做成自己的收藏品,从旁观者变成了执刀人。
“我女儿死的时候才这么小,她都来不及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我们这么多年在这里也不容易……”鬼母哀切地道,明明是在她的地界,可她刚才在外面对上陆见深没讨到半分便宜,这时候还是先低头,打个同情牌,把这个女人送走的好。至于其他的,哼,日头还长着呢。
“打住。”陆见深打断了她的话,房子里暗的很,只有几缕月光勉强照亮,她眸光凌厉,“你们是否可怜,与我何干,与枉死在这里的人何干!”
鬼母听她这话,眼里露出□□的凶光。陆见深偏过头朝苏望厉声道:“躲远一点。”说完,她抽出一张符纸,“这么久没用,也不知生疏了没,正好拿你试试吧。”
“飞天欺火,神极威雷,上下太极,周遍四维,翻天倒效,海沸山摧,六龙鼓震,令下速追,急急如律令。”
她手里的黄符像是长了眼睛直朝鬼母而去,不顾鬼母如何挣扎,都牢牢地粘在她背后,一道火雷劈在她身上,鬼母发出一声痛呼,她死咬着牙,连站立的姿势都没法维持,只能跪伏在地上,露出生前满身的刀痕,刀刀深可见骨。
苏望的嘴张得足以塞下一整只鸡蛋,他钦佩地看向陆见深,却发现对方的表情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游刃有余,反而紧抿着唇,看着很是沉重。
对付这种厉鬼,陆大师想必也很不容易吧。苏望噙着热泪,即使是这样,陆大师依旧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赶来保护我,诛灭恶鬼,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他之前还对陆大师有所怀疑,实在是不应该。
陆见深:失策,这种火雷咒下次还是不要用了。
雷声果然还是很怕啊啊啊!
小鬼女见妈妈受伤,顿时急了眼,不要命地朝陆见深扑来,“不许伤害我妈妈!”
她来势凶凶,青灰色的脸上筋络暴起,像是要直接把陆见深撕个稀烂,苏望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挡在陆见深前面,“小心!”
他死死地闭着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苏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鬼女依旧是那副凶恶的样子,只是他和小鬼女面前像是隔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任小鬼女怎么用力撕咬,都没法穿透屏障过来。
好神奇啊,苏望伸出手指,试探着想要去摸一摸。突然,他觉得衣领一紧,陆见深单手将他提起来放到了边上,就像是他邻家小妹妹摆弄芭比娃娃一样轻松。
看着陆见深纤细的胳膊,苏望心说,他是一百三十斤,不是十三斤吧?
“甜甜不许胡闹,快回来。”鬼母勉强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挨了陆见深一记雷火,这会儿魂魄不稳,只剩了虚影,“大师,您或许觉得我们母女死后不安分,害了无辜性命,是,这些我都认,只是我女儿可怜。”小鬼女蹬蹬地跑过去依偎在鬼母身边,不安地看着她,“妈妈?”
“甜甜过去,把手给大师。”鬼母抱了她一下,就催促着小鬼女朝陆见深的方向走,“我知道,天师有法子与鬼怪共情,记忆是骗不了人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有没有说假话,大师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小鬼女试探地朝这边走来,陆见深一挥手,她畅通无阻地走了进来,把手伸向陆见深,陆见深退后一步,朝苏望比了个眼神,“你胆子很大,对鬼怪之事也很好奇?”
“是,是啊。”一股凉意从脊髓窜到了大脑,苏望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怎么了?”
“眼下就有个满足你好奇心的好机会,这个和小鬼女共情的机会我就交给你了,你放心,我在这里看着,不会有事的。”陆见深笑得亲善无比。
不是吧,豆大的冷汗直往下滑,苏望尔康手,“不,不用了。”小鬼女这表情哪里是要与他共情,这分明是想往他胳膊上再来那么一下子吧喂。
“别担心。”陆见深不容拒绝地握住他的手,让他和小鬼女的手掌贴合在一起,小鬼女动了动嘴皮子,似乎在无声地抱怨什么,继而是一阵天旋地转,苏望像是被人从高空推了下去,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已变了场景,他正躺在一个充满小女孩气息的房间里。
苏望打量着自己的小手小脚,他周身一震,不敢相信地跑到镜子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稚气的小脸,他僵硬地牵动嘴角,镜子里的女孩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成了那个小鬼女,邵甜。
第21章 37号宅 六
“甜甜,快下来帮妈妈开个门。”女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妈妈没手拿钥匙了。”
苏望还没作出反应,他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回答,他听见邵甜清脆的声音:“我这就来!”
这栋房子不像他们来时那么荒芜,现在这里的一切布置得还很温馨,一看就是女主人花了大心思的,甜甜跑过院子,苏望注意到院里还没有开出那么多食人花,只有墙根那么几株。
甜甜打开门,接过女人手里的购物袋,一手扶着女人,“妈妈怎么买那么多东西,拎回来累不累啊。”
“不累。”女人小腹微隆,她盘了头发,穿着一件裸色的针织衫,收拾得干净整齐,看向女儿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笑意,像是天底下每一个寻常母亲,“我们甜甜靠了第一名,今天做大餐给你当奖励,好不好?”
“好!我要吃鲜笋老鸭煲,还有油焖大虾!”
“真是个小馋猫,还有糖醋排骨,对不对?”女人温柔地牵着女儿往屋里走,只有听见甜甜说起“爸爸怎么还不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很快组织好表情,不让女儿察觉端倪。
苏望这时候才发现,女人的脚站着的时候看不出来,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
他猛地想起传闻中,是女孩口中的“爸爸”,杀了她们母女!
女人做晚餐的时候,甜甜就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做功课,她实在是很讨大人喜欢的小姑娘,完全不用人督促,一笔一划字迹清秀,看得苏望咂舌,他在这个年纪,双休日早把作业扔到不知道哪旮旯里去了,等到去了学校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求学霸帮忙“借鉴”一下。
他甚至完全没法把这个听话懂事的女孩儿跟先前那个凶狠得要人性命的小鬼女联合在一起。
直到晚餐的时候,爸爸都没有回来,甜甜和女人吃完饭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她小心地摸了摸女人的肚子:“不知道这里面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女人亲了亲她的额头:“妈妈希望是个男孩儿,这样等他长大了,就可以保护我的甜甜了。”
“才不要!”甜甜倔强地道,“我是姐姐,我来保护他才对。不过没关系,有爸爸在,爸爸会保护我们的。爸爸出差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女人沉默了片刻,她声音沙哑,“如果……如果没有爸爸,只有妈妈和甜甜一起生活呢?”
“怎么会没有爸爸,我们是一家人啊,妈妈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甜甜看着有趣的动画片,边笑边跟女人讲,“妈妈你看,喜羊羊好聪明啊。”
女人搂着她,没有说话,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了西装的男人拿着公文包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甜甜欢喜的喊,”爸爸!”
女人咬了咬下唇,“甜甜,快点上楼去,时候不早了,早点睡觉,知道吗?”
“可是……”她还想和爸爸好好亲近一下呢。
“听话。”女人推搡着她上楼,见女儿走进房间,她才平复了一下呼吸,向男人走去。
她没有看见,在她转身后,甜甜又悄悄从房间里溜了出来,坐在楼梯口向下张望。
男人喝醉了酒瘫坐在沙发上,女人端来热水绞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却被他扣住了手腕往身上一带,她的丈夫在她耳边说着醉话,“你说,那场车祸为什么没要了你的命,反而让你变成了个瘸子呢,嗯?”
“你知不知道,当你站在我旁边,害得我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过来的时候,我有多丢脸。”
女人的眼里一下子噙满了水雾,她小幅度地挣扎,“老公,你弄疼我了,先放开我吧,好不好?”她怕一个不小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针织衫向上一滑,露出女人胳膊上一道道青紫的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发炎,新伤加旧伤,除了这些,不知道衣服底下还有多少。
男人粗糙的手掌抚过女人的脸颊,突然狠狠地往她脸上来了一巴掌,“贱人!你就是想拿孩子来套住我是不是,你知道,像你这种人老珠黄的女人,又是个残废,离了我,你还能做什么,你只能缠着我,像条吸血蛭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
“我没有!”女人的嘴角破了,她怕吵到楼上的女儿,连声音都不敢放大,“结婚的时候是你让我辞职的!这么多年,我辛苦照顾这个家,照顾孩子,哪一样没有做好。你摸摸你的良心,要不是我爸爸辛苦栽培你,给你介绍人脉,你会有今天吗?”
卧槽,苏望气得不打一处来,打老婆的男人算什么东西,还他妈是打怀孕的老婆,简直就是个畜生。
要不是他没法动弹,只能用邵甜的眼睛看发生的一切,他真想冲上去揍那男人一顿。
“你被跟我提你爸,就知道拿老师的名头压着我,我告诉你,我有今天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跟你,跟你爸,没一点关系!”
女人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最开始的时候,他明明是谦逊有礼的好丈夫,婚后有了甜甜,一切都很幸福,可从什么时候起呢,是她爸爸的过世,还是她的意外车祸?不,那场车祸究竟是不是意外,她已经不敢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