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还未曾跟大哥告别呢。”
“无需多礼,他不拘礼。”
“可是,阿姐怎么脸这么红?”
“是么,”宋贵贵边拉着宋重跑边摸了摸自己烧着的小脸蛋:“许是车里热的。”
“那牛车……?”
“他身体不好,车留给他。”
“可……”
“快走吧,爹娘等急了,别说话。”
“哦。”
其实宋重只是想说,牛车,梁孺会赶吗?
☆、第17章 第十七章
宋贵贵姐弟头也不回风似地跑掉了,留下梁孺和牛。知梁孺者莫过于宋重也。梁孺下了车,牛味冲得他不禁捂住口鼻。大黑牛看了梁孺一眼后就兀自偏头转向另一边。梁家三公子,被一只牛嫌弃了。
对着大牛梁孺丝毫不知该如何下手,在驾车位上干坐了回,梁孺又跳下车,牵着牛绳向前拉一拉。
并未有梁孺幻想的牵马般容易,大牛脚下分毫不动不说,还执拗地向后仰起头,显然对梁孺擅自把它当马牵的不尊重行为很生气。
梁孺想弃车而去,又怕次日被宋贵贵发现了,对他印象不好。
“我堂堂梁家三少爷,能被一头笨牛难住不成。”
梁孺跟自己较上了劲,非得把这车赶好不可。梁孺重新骑上牛车,拽住缰绳。大牛冷不丁被缰绳一勒,又要甩头挣脱,梁孺立刻气沉丹田吆喝一嗓子。大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声怔了怔,短暂地老老实实,呆头呆脑。梁孺乘机迅速抓起鞭子,倏尔在车上站直了身子,朝着牛头的左右前方甩了两鞭子,但都没伤到大牛分毫的皮肉。
鞭梢清脆的声响立即镇住了愣牛,梁孺再一拉缰绳,车轱辘慢悠悠地开始转悠起来。左右不稳,梁孺身形晃荡一下,随即立刻踩住车辕稳住。静静地夜里,车轮碾压过泥土地发出咯吱的响声,回荡在农家空旷的田地上。
梁孺赶着牛车回到镇上,立刻找了卖主将车变卖,收了纹银。但他还不想这么早归家,回去太孤单了。梁孺在镇上的梁府呆得要发霉,除去上学以及必要的回府休息,其他时间,他多半会找些别的事情打发,也不愿在空落落的宅院里待太久。
宋贵贵家在村里头,村里头的人早早地便黑灯熄火歇炕头。梁孺一路上赶车回来原以为时辰已经很晚了,到了镇上才知还不过戌时。今日是月节,正是街市热闹的时候。梁孺卖了牛车一身轻松,也想去街市凑凑热闹,却觉得自己一身牛味,与街市格格不入。又不想回府洗冷水澡,梁孺打算找家浴堂沐浴。
这个时辰,来浴堂中的公子哥异常多。今日月市,醉花楼、五柳巷的姑娘们早早就施脂涂粉打扮好了,年轻公子也自要梳洗一番才能衬得上美人良辰美意。
公子们沐浴很有讲究,贵间净室就分三五九等,还分熏香,玉兰香,君子香一一区分。梁孺去了几家店都被这种分法整得头晕,想了想干脆踏进一家混堂子。
混堂子混堂子,顾名思义,就是在大堂里面蒸一个浴池,男人们混在一起同洗同沐的地方。混堂子收费低,不讲究,是寻常百姓也能享受的地方,富裕公子却是看不上的。梁孺没有那么多讲究,就是净个身,大老爷们也不怕谁看。买牌付款,梁孺很干脆地脱衣入池。
方才一番勉强赶牛车,姿势不对,此刻梁孺感到些许腰酸,被热蒸汽一熏,上了些困意。梁孺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抱臂而栖,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他后肩。梁孺睁眼转头,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发亮,身上肌肉比梁孺还壮。
“何事?”
黝黑汉子一笑漏出黄牙,同时递过来一条看不出颜色的浴巾:“咱们互相搓背吧。”
在这混堂子沐浴,互相找人搓背是常事,梁孺第一次来不知道,心里头念了句疯了吧,嘴上淡淡地道:“不需要。”
黝黑汉子见梁孺把眼睛又闭上了,理都不理他,心里有些火气,又去拍梁孺后背。
汉子这次语气没那么客气了:“小子,替大爷搓搓背。”
梁孺心里头气笑了,敢情沐浴一番还选错地方了。他不想惹事,只是闭着眼睛不动。但是这样的举动在汉子眼里成了侮辱。
汉子性子也燥,一个大拳头就向梁孺砸下去,正落在他眉骨上。
梁孺吃痛,暗骂了句娘,心道今日真遇到个傻子。被疯狗咬了,梁孺自己却不想当疯狗,他没想着把这拳还回来。甭管这叫不叫认孬,梁孺从水中起身准备穿衣服走人。可躲事的躲不过惹事的,梁孺刚站起来,胳膊就被那汉子抓在手里。
汉子威胁:“你搓不搓。”
梁孺还是低着声音,只说两个字:“放手。”
“你搓不搓。”
“放手。”
“你他/娘的……”汉子没骂完,突然转成一声痛叫。
梁孺的胳膊本被汉子死死地捏在手里,不知怎么着被他灵巧翻弄,汉子的臂膀就滑到梁孺手上。梁孺轻轻后折,汉子的手腕反向弯曲。汉子吃了痛,方才发出刚才一声痛呼。
汉子痛的龇牙咧嘴,未想到梁孺看着中等身材却这么大力气。梁孺没心思看他歪嘴痛叫的惨相,抬腿出了浴池,裹了浴巾擦干身子。
未料闹剧还未结束,那个黝黑汉子也从水里滚出来,站在更衣房大吼一声:“此人断/袖,方才对我无理,大伙不能放纵这种下贱货色。”
本来汉子跟梁孺之间发生摩擦的时候,就有人向他们这边看,这会儿听汉子这样一喊,都漏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梁孺虽然生得并不文秀,肤色也是偏向麦色,在琼琚书院里面是最高最壮的,可是在混堂子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倒显得是个文秀公子。贫人往往容易仇富,此刻梁孺已经擦干身子,披上件外袍。衣袍做工考究,料子顺挺,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富贵人家没事在混堂子沐浴做什么,断/袖一言在每个人心中坐了实锤。
七八个人好事之徒立刻围了上来,站在梁孺前前后后,目露凶光。
梁孺最不怕的就是这种眼神,本就无故窝了一肚子的火,此刻看到这些人瞪着他,梁孺笑了:“怎么,要打架?一起上,我还有事,别浪费时间。”
一时三刻之后,混堂子成了名副其实的混堂子。莫不是堂老板追人赔钱,那伙人一哄而散,梁孺还没有打过瘾。
堂老板其他人谁也没逮住,逮住了梁孺一个。
梁孺身上也不好看,全身衣衫湿透,横竖也挂了彩,只不过那些人身上更难看。
梁孺弹了弹衣衫,心情糟透了,没好气地对堂老板道:“甭找我赔钱,我可是受害者。”
堂老板满脸堆笑:“这位小哥身手敏捷,一个人就能放倒十来个,不知有没有意向来我堂当差?”
梁孺不可置信地看着堂老板:“什么差?”
“安保堂堂主如何?”
……
梁孺本想在混堂子回洗一个澡再回来的。堂老板的安保堂招募一出口,梁孺速度地拿起衣衫,穿齐鞋靴,发誓一辈子不会再来混堂子。
出了堂子凉风袭面,梁孺脸颊微痛。肯定丑死了,摸了摸眉骨和左脸,梁孺愁眉苦脸,明日如何见宋贵贵。
“宋贵贵……宋贵贵……”
梁孺隐约听见身侧有人压着嗓子在叫贵贵的名字,不禁探去。
旁侧柱后面果然躲个人,叫梁孺朝他望,立刻堆着笑脸迎了出来:“我可真没认错人,看来公子是认识我们贵贵呢。”
梁孺不喜欢他躲在柱后故弄玄虚的作风,更不喜欢他那句‘我们贵贵’。贵贵怎么能是‘你们的’,贵贵是他的。
看那来人身上水气未干,显然也是方才在混堂子里面的。梁孺戒备心顿起,扬起臂膀:“怎么,还想打?”
来人吓得立刻后躲:“不不不,误会误会,公子的身手我都见识了,哪里敢跟公子过招。”
“那你要做什么?”
来人嘿笑两声,陪着笑脸道:“小人叫冯二狗,在这镇上做木匠生意,跟贵贵同村,比邻而居。实不相瞒,鄙人与贵贵自幼青梅竹马。”
梁孺甩头就走,冯二狗赶紧三步并两步跑他前头拦着:“公……公子别走啊。”
“我又不认识你。”
“可你认识贵贵不是,我在她摊子前看到过你俩说话很熟的样子,不是?”
梁孺对冯二狗没有好印象:“你误会了。没有很熟,就是普通买卖关系。”
梁孺又走,冯二狗又拦。
“这位大哥,究竟找我何事?”
冯二狗搓着手:“实不相瞒,前日里头在赌坊欠了笔钱,坊老板应我明日晌午还钱。不知道公子能否江湖救急?”
梁孺很干脆的拒绝:“不能。”
冯二狗脸色黑了黑:“公子,我若出了事,贵贵肯定很着急的。我与贵贵自幼定下了娃娃亲,你也不希望贵贵未过门,夫婿就有个三长两短可是?”
梁孺的心里一块石头沉了下来。怎么宋贵贵定过娃娃亲,对象还是这种人。
冯二狗继续游说:“我去赌坊输钱,也纯粹是受人勾骗。公子可不知,赌坊老板使诈,欺负咱们老百姓的辛苦钱。”
梁孺想到宋贵贵的爹也是因为欠了赌坊的钱才中了别人圈套,惹了官司,想这赌坊是不是真有问题:“赌坊在哪?”
“不远不远,二里路就到。”
“你带我去。若是赌坊真有问题,我会帮你,若是你凭空捏造,莫怪我袖手旁观。”
“好好好,公子随我来。”
冯二狗心里头乐起来。方才他在混堂子可看清楚了,梁孺身手好,却不愿意伤人,若不是有心护着那些人不伤要害,他自己根本丁点儿伤都不会受。
这样的人,心软。一会儿到了赌坊,莫说那赌坊的的确确是有猫腻,梁孺会帮他。就是那赌坊清清白白,梁孺知道了他跟宋贵贵的关系,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砍手剁脚了。
“还不知公子贵姓?”
“梁孺。”
“公子名字果然清雅。”
梁孺嗯了句。
冯二狗想起方才在混堂子看到的,又问:“方才在浴间,模糊看见公子腰间似乎有锦花,可是刺青?”
“胎记,自幼就有。”
“胎记都这样霸气,公子肯定不是凡人。”
再一路上,梁孺连嗯都懒得回应,冯二狗讨了几次没趣,干脆也当起哑巴。
☆、第18章 第十八章
离赌坊百余步距离,就已经能听到其中人声鼎沸,再踏步近前更见其环境嘈杂,三教九流皆聚集于此。梁孺刚踏进赌坊,英剑眉头就不自觉地皱了皱,这个地方也太乌烟瘴气了。
多人围桌团看,叫喊声买定离手不断。
梁孺细看了几回合,有点明白其中门路,低声问冯二狗:“就是猜骰子里的大小,猜对了就算赢?”
“对啊,梁公子这是从未来过赌坊?”
镇中这个赌坊最大,但是村口也是有往来小赌间的,冯二狗奇怪梁孺怎么从未去过这种地方。
实际上在梁岗村时候,梁孺的大哥二哥梁斌,梁冀也常去这些地方玩乐,带过他一次。但是时年梁孺还小,实在不喜赌坊嘈乱的环境,呆了不久便走了,至此再无去过。也因此一直被梁斌,梁冀觉得和这个三弟玩不到一处去。
梁孺不做声,再细看了几把,看出些门道,猜他们是在骰筛落桌的一瞬间,在骰子上做了手脚。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又是一回合。
梁孺轻语:“大。”
旁侧一个灰衣男子狐疑地看了眼梁孺,略微犹豫,将赌票放在’大’字边。
“开。”
赌手开骰,六点,大。
再一回合。
……
五六个回合后,梁孺次次猜中,冯二狗目瞪口呆,旁侧的灰衣男子早就赢了个翻倍,迫不及待地催促:“小弟,你说这会儿开什么?”
“小。”
灰衣男子想都没想,连本带利把刚才赢的赌票尽数压了上去,压罢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这次中了,我赵六就此翻身,从此洗手不赌。”
“开。”
“慢!”赌手正欲裂骰筛,梁孺一个大手压上去,按住筛盖。
赌手冷眼看了看梁孺:“小兄弟想要做什么?”
冯二狗暗暗扯了扯梁孺衣角,怕他胡来,他可是知道赌坊的人是惹不起的。
梁孺充耳不闻,手上纹丝不动,继续道:“这一把,可否让我来开?”
赌手脸色变了变,瞬间又调整过来:“当然不行,赌坊有赌坊的规矩。”
梁孺定睛看了赌手一会,突然松手。赌手只道梁孺生了怯意,梁孺松手后他就照常去揭筛。
骰筛离开赌桌的一瞬间,梁孺动如狡兔,立刻上前扣住赌手手腕。梁孺力大无穷,赌手手腕发出咯吱一声清脆响声,接着就是那赌手的一声痛吟。
赌桌边的赌客看客都谁也没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梁孺紧接着掰开赌手手掌,里面赫然两个一模一样的大骰子。
“抽老千!”
赌群里立刻有人呼出。一人呼万人喝,一时间赌坊的赌客都挤过来看热闹。还有人吆喝赌坊退赌银的,整个赌坊乱成一团。
赌手向旁使了个眼色,人群中立刻有个身影像坊间楼上而去。
冯二狗趁机喊道:“前日里我就是因为这种卑劣手段着了他们的道,欠了十两纹银。本自认了霉运,怨不得谁,今日正欲归钱,未想尽是他们动了手脚。快快将欠据拿出来,抹清了才好!”
赌群里几个欠了钱的赌徒立刻跟着起哄,都想趁机把先前的欠账一笔勾销。赌坊的局面一时不能控制,人声鼎沸,吵得梁孺耳朵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