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贵贵猜到他们又吵架了。爹昨天夜里一夜没归,不是喝酒就是赌钱,丽娘今日肯定会跟他急。
宋贵贵见怪不怪,干好她该干的,别的她也管不了。
煮好饭,宋贵贵琢磨着叫弟弟喊爹娘吃饭比较好。家里人都宠他,这个时候若是自己去喊爹娘,免不了要被丽娘数落两句,但是宋重就不一样了。
“阿重?我是姐姐,我进来了。”
“嗯。”
屋里的小男孩就淡淡地答了一声。
宋重在读书。
“这里吃,还是出去一起?”
宋重把毛笔又沾了沾墨水:“在这吃,我正读到重点呢。”
“好。”
宋贵贵将饭菜端了过来,又道:“你去喊爹娘一起吃饭吧。”
宋重头也不抬:“你怎么不去?”
宋贵贵不吭声。
宋重抬起头笑了笑:“你怕挨骂吧。”
宋贵贵有些不高兴。
尽管是事实,但是听宋重这样说,她觉得很丢脸。
宋贵贵咬了咬唇,后悔来找弟弟,想退出屋子了。
“我去。”
宋重放下笔,站了起来:“不过,他们吵架了,我估计他们不会出来吃的。待会你来和我一起吃吧。”
“和你一起?”
宋贵贵感到意外,宋重平时很少跟她说话。
宋重已经出了屋子。
宋贵贵听到他很快又回来了,手里还拿来了她的碗筷。
“果然如此,他们打冷战呢。姐姐正好在这和我一起吃饭吧。”
宋贵贵不好推辞,但是感到很不自在地坐着弟弟书房里一起吃饭。
虽然是弟弟,可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宋重也是后来丽娘带着他嫁给爹以后才改的名字。
姐弟两平时都很少接触。
宋贵贵知道他们是一个天一个地。
弟弟是宠上天的,她是被摔下地的。
一顿饭吃完,两个人什么话也没有说。
宋贵贵收拾了碗筷准备端出去,宋重突然道:“姐姐,等我长大了,考取功名,你就能过好日子了。”
宋贵贵非常意外。
宋重道:“姐姐自小照顾我,我怎能不知。只是,之前年幼,也护不到姐姐。往后我长成男子汉,保护姐姐。”
宋贵贵好感动,鼻子突然酸酸的。
宋重是个安静内敛的男孩子,跟飞扬跋扈的丽娘完全不同。自从娘亲去世后,这么些年,宋贵贵都没有听过这么暖心窝子的话了。
宋重的童颜展开,笑了笑:“姐姐要记得,这是我的承诺。”
宋贵贵点点头:“我记得了,你也早点休息。日日这样看书,累眼睛。”
姐弟俩个都话不多,但是今日却觉得比往日里要亲近许多。
宋贵贵临睡前想着宋重的话。不管是不是真,能不能实现,她都万分珍惜。
弟弟读书刻苦认真,想来日后定能功成名就。
但是梁孺呢,在那么好的书院,却白白浪费了。
宋贵贵心里叹了口气,沉沉入睡。
☆、第7章 第七章
宋贵贵还是老地方老时间地开始摆摊。
不晓得为什么,这几天的收益越来越差。明明天气渐冷,该是收益渐渐好起来才对。
梁孺来得比宋贵贵还早。
宋贵贵来到摊位的时候,天色是昏暗的,梁孺已经早早地等在路口了。
“想不到你每日都起这么早。”
“为了见你,再早也能起得来。”
梁孺说起厚颜无耻的话向来信手拈来,宋贵贵早早年纪就走街串巷做买卖,倒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此也见怪不怪,听他这么说也就笑一笑。
梁孺提前跟她打招呼:“我今日不去书院,来帮你卖饼。你可不要赶走走了,今日你做多少饼,就算卖不完,我也都买了。”
宋贵贵一听就不高兴了:“有钱很了不起吗?我做的饼可不惜浪费的。”
“谁说会浪费。第一,你对自己有点信心,兴许一个不剩呢。第二,我买的饼我都吃掉,保证油渣蹭到手上都舔一舔绝不浪费。”
宋贵贵嘻嘻笑:“那倒不至于。”
才高兴了下,宋贵贵就开始摇摇头:“不过我真没有信心能一个不剩。这几天生意越来越差了。”
“那是因为你不像做生意的。”
“怎么才能像做生意的?”
“首先你得有个招牌,”梁孺开始比划:“你看你这个炉子,也太旧了,又没个招牌,你自己又不吆喝,谁知道你是卖什么的。”
宋贵贵一听觉得挺有道理:“你继续说啊。”
“等我吃完。”
梁孺顿了顿,就着白水连吞带咽地开始吃宋贵贵的胡饼。
今日天气稍微燥热,梁孺穿的是一件薄丝褂,料子很薄,颜色还有些若隐若现地透着里面的肉色。
宋贵贵瞅着脸红,故意低着头装作忙碌不敢往他身上看,心里想着公子哥穿着一点都不检点,哪像她呀。
说实话这会儿梁孺心里凉嗖嗖的。
原本今日这样炎热,梁孺早早地就想象宋贵贵这杨柳小腰系上裙带一扭一扭的样子。
可谁知清早上一看宋贵贵还是长裤长褂捂得严严实实地,粗布衣衫颜色灰暗,裤腿粗得连他都能穿进去,更别说能有腰身了。
梁孺尽量把自己的心态放平,注意力转移到吃上面去。
这么吭哧吭哧三个大饼下肚,也不知是心里有鬼紧张出的冷汗,还是饼吃快了急出的一身汗,梁孺热得后背全湿了。
他热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是宋贵贵开始尴尬了。那薄薄地料子濡湿了汗水,贴在梁孺背上。男人宽阔有力的背脊线条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宋贵贵双颊烫红烫红的,心里想着不能看不能看,眼睛却时不时得往上瞄。
反正看的是他的背,他又不会知道。
宋贵贵这么想着,看得就理直气壮起来。谁叫这家伙身上有几块料呢。
十五六的姑娘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宋贵贵也不例外。
宋贵贵这一下下的小心思自以为藏的深,却被梁孺尽收眼底。
梁孺心里头乐开了花,心里头可感激这件衣服了。想想当初仆人拿给他,他还嫌骚气,这会儿梁孺恨不得赶紧奔回家看看还有没有这种料子的衣衫了。
“你吃饱了没有?你吃了一头汗。”
宋贵贵怎么就是觉得梁孺哪里说不清的不对劲。
“太热了,可有汗巾借我擦擦?”
“这……”宋贵贵犹豫。
“我用完给你洗干净。”
想想梁孺的生意经,宋贵贵大手一挥,忍痛割爱拿出自己平时用的娟帕给他:“你用吧,也不用还给我了,就告诉我还能做什么可以多卖着胡饼就行了。”
梁孺受宠若惊。
原本他是像用用宋贵贵平时擦锅台的那块抹布。那块布宋贵贵只用来擦最上面的一层,其实挺干净的,也没有什么油。梁孺见宋贵贵天天用,小手在上面捏来捏去的,想也用这布擦擦自己。那不就好像宋贵贵捏着布擦他一样了呢。
可没想到宋贵贵竟是从她怀里掏出一块私用手帕给他。梁孺激动地接过手帕愣在原地,两眼睛盯着手帕不晓得要干些什么。
宋贵贵也不好再明着说什么。
“招牌需要什么样的,我拿一个木板写一个行吗?”
梁孺慌忙点头:“行行行,当然行。”这会儿梁孺也不抹汗了,娟帕在手里折一折,被他装进了怀里。
做这件事的时候,梁孺整个人都在发颤,双目垂地,半点不敢抬头。感觉像是他不看宋贵贵,宋贵贵此时就看不到他的小动作一下。
掩耳盗铃实在是很有用。
宋贵贵身上出了一把冷汗,眼睁睁看着梁孺做贼似得把她的娟帕就这样藏进怀里了。
宋贵贵冷哼哼道:“那我到哪找木板?”
“你放心,明日我给你带一块匾。”
“你从哪弄?”
“我家有很多框子,我给你卸下一块。”
宋贵贵:“……”
“这不好吧。”
梁孺显然已经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了:“但是你会不会写字?你得把字写好看点才行。”
宋贵贵心里疑问,他都把匾给自己做了,顺手提几个字怎么反倒吝啬起来了。
梁孺看出她的不解,不好意思笑道:“我也可以写,不过你得先把你要写的字在书里面给我找出来,我照着模样就会写了。”
宋贵贵瞪大眼睛:“为什么。”
梁孺又笑了笑,笑的有点憨:“因为我不认识多少字。不过,你找出来了,想写什么样字体的,只要你能找到,我就能照样写个一模一样的。”
宋贵贵突然觉得听不懂梁孺说话了:“你不认识字?”
其实梁孺原本说的不认识多少字说的也是心虚,宋贵贵干脆利落地把他的‘多少’给抹去了,他也索性承认:“是不认识字。”
“你不认识字,你在琼琚书院读书?”
神呀,这是什么世道。
“那是我爹送我去的,又不是我有真才实学。”
“你为什么不认识字?”
宋贵贵真不明白了,像她这样生在重男轻女小户人家里的姑娘,多少还都识得些基本用字,梁孺说他不认识字,开什么玩笑。
梁孺凝着眉头:“这个以后再告诉你行吗?”
想到昨天在黄记图书室听到的风言风语,宋贵贵此刻再也憋不住了问道:“昨天我听人说你在琼琚书院得了月测第一,你都不认识字怎么得的第一。”
梁孺一听,脸色立刻暗了下来:“谁在背后说我?”
“我不认识,总之不少人。”宋贵贵进一步问:“你别是想去报复人家吧。”
梁孺扬起脖子,倨傲道:“那堆娘娘腔那个有胆子跟我动手,打得他们找不到自己裤裆。”
宋贵贵皱着眉头看他,越来越觉得梁孺这么粗鄙,满嘴裤裆裤裆的怎么也不像琼琚书院出来的人。
“我没抄,贵儿你相信我。我就是不识字,也看不懂月测考题上面问的什么,可是我就是没抄,你信不信我。”
宋贵贵没有被梁孺声如洪钟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没抄吓倒,却被他那一声贵儿惊住了。
自小到大,别人都是直接喊她宋贵贵,也就是娘亲会叫她一声贵贵而已。
宋贵贵低了声音:“乱喊什么呢,谁是贵儿。”
“你不喜欢这样叫你吗?”
宋贵贵却不说不喜欢,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是好像听起来还不错。
梁孺见宋贵贵一直不说话,垂头丧气道:“贵儿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抄的,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
宋贵贵可不敢看不起他。
自来都是穷人被富人看不起,哪里还有富人被穷人看不起的了。
不过宋贵贵还是诚实地道:“我也不想相信,可是你又说你不识字。不识字如何还能得第一?”
梁孺好认真地道:“我是不认识,也不懂意思。但是月测时候的试题之前都见过的,见过的我就记得,就照样写出来而已。”
宋贵贵觉得不可思议:“你见过的字,虽然不懂意思,但是一次就能记住了吗?”
梁孺点头。
宋贵贵拿出小册子,指了几个字读给他,然后又合上册子。
“记住了?”
梁孺又点头。
“那你写给我看。”
梁孺立刻用手沾了水,在地上清清楚楚地将宋贵贵方才读给他的那句话一字不漏地默写了出来。
因为册子上是宋贵贵的笔迹,所以梁孺默写的时候,竟是和宋贵贵笔迹一模一样。
宋贵贵惊奇道:“你简直神了啊。”
宋贵贵又读,梁孺再写,还是一字不差。
宋贵贵不信,又指了一段话,梁孺还是分毫不差。
反复几次,宋贵贵终于相信了梁孺天赋异禀。
“好玩吗?”
梁孺也很高兴宋贵贵一直指给他字让他默写。
“我自己觉得很好玩的。”
宋贵贵觉得可惜,这样的天赋,在他看来仅仅是好玩而已。
“你天生就有这样的好记性吗?”
“大概是吧。我原先就自己玩,后来才知道别人是不会的。”
“所以,你平时什么都不懂,但是月测还是会得第一,因为你能记得住是吗?”
“对啊。”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梁孺轻蔑地冷笑:“没有必要。”
宋贵贵想了想:“那你为什么向我说这么多呢。”
梁孺轻柔地笑了笑:“还是不说了,说出来你怕又要生气了。”
宋贵贵心中一抖,猜他不会是那个意思吧。这么一想,立刻暗骂自己不害臊,白日里面尽会瞎想。
“可是你这么聪明,没有道理书院里面教的你学不会呀?”
梁孺无辜道:“可是我确实听不懂他们说的之乎者也。”
宋贵贵想想也是,大概是他没有根基,跟不上进度。就好像自己一样,下得功夫不少,医经就没看懂多少,也是根基不牢靠的原因。
要是有个人能详细得指点一二就好了。
“书院里面就没有人知道你不识字吗?”
说到这梁孺不知道从哪来的自豪感,他拍拍胸脯道:“没有一个人知道,连先生都不知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