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言没去。
其实自陆老爷子去世后, 陆少言一连五天都未从房间里出来,沈薇茵劝过依然房门紧闭。
陆家亲戚在灵堂未曾见到陆少言直骂他是个不孝子, 好歹老爷子生前最宠爱他, 现如今老爷子死了竟然连葬礼都不出席, 简直不像话!
但也有人对陆少言表示理解,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去了不愿面子, 不肯出席自己父亲的葬礼而已。
但种种猜测毕竟是猜测,究竟是为什么,无人得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在大群人的目送之下, 陆老爷子的棺木徐徐下降。
叶蓁站在陆北川身侧,听着耳边一阵悲戚的哭声, 不由得悲从中来,老爷子生前风光, 死后也仅剩一个棺木一座坟而已。
陆北川握着她的手, 感觉到刺骨的冰凉,眉心紧拧,“我再让人给你送件外套过来。”
叶蓁握着他的手汲取温暖, “没事, 不冷, 就是手有点凉。”
陆北川看着已经下葬的棺木,眼底一抹黑青,是抹不去的疲惫。
陆老爷子的葬礼由陆北川主持,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离不开他,还有陆氏的工作每天晚上在书桌前等着他,仔细算算,陆北川在这五天里合眼的时间不超过十个小时。
他低声对叶蓁说:“这边差不多完事了,你先回车里休息一会,我马上过来。”
墓前聚集的陆家人三三两两离去,叶蓁站在他身侧没动,“我陪你。”
身体上的疲惫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陆北川在连续高强度工作五天后已是‘强弩之末’,一根弦紧绷着,她要时时刻刻看好了他。
陆北川只紧了紧叶蓁的手心,不再说话。
日暮渐沉,细雨微风中,只余下陆北川与叶蓁以及几名工人。
陆北川揽着叶蓁的肩头,将人往自己身侧带了带,“我们回去吧。”
叶蓁看了一眼修缮好的墓穴,跟着陆北川往车里走。
回去的路上叶蓁突然问陆北川,“我死后是不是也要埋在那个地方?”
“你是我陆北川的妻子,就是陆家的人,死后当然要葬在陆家的祖坟里。”
叶蓁想起陆老爷子身边两座旧坟,联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问道:“我听妈说,老爷子有过三任妻子,刚才在老爷子坟边的两座坟就是两位夫人吧,还有一位是陆少言的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总觉得陆老爷子的病情来的太过奇怪。
小说里陆老爷子并非因为肝癌去世,而是在十年后寿终正寝安详去世,陆少言对陆氏的报复声称是为母报仇,但具体原因却没有详细明说。
医院里主任医生对叶蓁说的那些话也让叶蓁不由得怀疑,莫非陆老爷子的病情,与陆少言有关?
可陆老爷子的病情真的与陆少言有关,岂不是就说明了陆少言这人简直丧心病狂?
陆少言出国时陆北川还小,陆母算是经历这一切的当事人,这些陈年旧事也与陆北川提过,但在之后的日子里,在陆老爷子面前谁也不敢再提,皆三缄其口选择遗忘。
陆北川将这事原原本本告知叶蓁,叶蓁听完后沉默了好一阵,脑海里对于陆少言的那些行为有了初步的认知。
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有缘由,陆少言因为童年的经历而怀揣着对陆氏的仇恨长大,从而选择与陆氏作对,这看起来似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人可以心怀仇恨,也不用以德报怨,但有些事情有些人再对不起你,有些事也是不能做的。
那是做人的底线与法律的边缘。
“这么说来,陆少言的妈才是陆老爷子一辈子想着爱着的女人?”叶蓁叹了口气,“想了一辈子又怎么样,到死也没能再见她一面,连坟都……”
叶蓁沉默片刻,望着已经远去的祖坟,细雨朦胧间那是一片青山绿水,或许天晴了,这儿还会是踏青呼吸新鲜空气的好地方。
“陆北川,百年之后,如果我先走你后走的话,你能不能把我挖出来,我们两合葬在一起?”
陆北川搭在叶蓁肩上的手一滞,一时间没有搭话。
“算了,”叶蓁沉了口气,“如果哪天我像爷爷的两位妻子一样早死了,你万一又娶了别的女人……死了之后多尴尬,只怕要打架。”
听到这种话,陆北川直接笑出了声,“胡说八道什么?”
他将叶蓁拢在怀里,一字一句,像是承诺般,沉声道:“这辈子,我只有你。”
叶蓁靠在他胸膛,听他说这话时胸膛里砰砰的心跳声,嘴角一抹微笑不由得向上扬起。
“陆少言这个人从前还是你提醒的我,心术不正,城府很深,老爷子去世估计越发肆无忌惮,以后你离他远一些。”
叶蓁点头,“之前主任医生说老爷子的病情有些奇怪,你后来问过了,发现什么了吗?”
“这件事还在查,查清楚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陆北川声音坚定,眼底带了一丝愁绪,“这件事我不允许你插手。”
虽然医生只是猜测,但从医生眼睛里陆北川可以看出,医生猜测的态度不过是为自己的谨慎上一道锁而已,差一点证据,但从医多年的经验在,有些事情心里清楚。
老爷子的病情如果真的有隐情,那么这个人可以说是丧心病狂也不为过。
陆北川不希望叶蓁掺和到这件事里。
***
陆老爷子的丧事办完后,陆家老宅的亲人陆陆续续离开,留下的只有几位陆老爷子同辈的老人家。
这几个老人家是陆老爷子的兄弟表亲,向来以拿陆家救济过着富贵生活,陆老爷子生前分的那笔家产,就是在赤裸裸的告诉这些人,以后陆家不会再给你们任何的好处与财产。
他们分的这些财产倒也不是笔小数目,搁普通人手里就是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金额,但在他们这些大手大脚管了,有儿有女有孙的一大家子人来说,则显得捉襟见肘了。
更何况这是买断钱,出了这个门,往后陆家的财产,他们是一分钱也指望不上了。
这种情况之下,陆家表亲怎么不急。
早上一大早,坐在餐桌边上,陆家这些亲戚脸色沉着望着陆北川,试图与陆北川商量商量。
“北川啊,关于之前我和你在医院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说的无非是财产分配不均的事。
戏谑的一声从门口传至餐桌,“什么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消失五天的陆少言终于从房间里出来,懒洋洋走到餐桌前,随意坐了个位置,端起一碗粥就往嘴里送,含糊不清问道:“怎么不说话了,继续啊。”
餐桌上静了一静,没人说话。
陆少言一碗白粥见底,见着神色各异的人,笑了笑,“怎么又不说了?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不少人看了他一眼,纷纷面带不忿。
其中坐在陆北川下手的四爷沉了口气,“那好,既然少言你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那么这事你就听一听,关于老爷子生前财产分割的事情,我们觉得不妥当!”
“哦?不妥当?哪里不妥当?”
四爷冷哼了一声,“这些年你没回国,不知道国内的经济压力,老爷子身体不好,早就退了一线,陆氏一直以来都是北川打理,可现在呢?北川就得了个陆氏,陆家其他家产倒是一星半点没得到,我这心里为北川感到不服!”
陆北川这名当事人什么话也没说,倒是餐桌上的其他人纷纷附和。
“所以,四爷是什么意思?”
“陆家的不动产,以及海外资产我认为需要律师重新分割,”说到这,四爷叹了口气,“在分配财产那天我看老爷子身体不哈,只怕这脑子也不太清楚,如果当初知道老爷子身体那么不好,当初就该送去医院的!”
陆少言嗤笑,将碗和勺子往前一扔,整个人往后一靠,斜睨着四爷,“四爷是觉得我应该把自己手上的不动产以及海外的资产拿出来,重新分配。”
四爷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你有这样的觉悟,再好不过了。”
陆少言冷笑,当笑话在听,理都没准备理人,起身往外走。
“陆少言,事情还未解决,你去哪?”
陆少言耸肩,态度全然毫无所谓,“你们的话我现在也听完了,你们继续谈,不用管我。”
“谁愿意管你!老爷子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生前那么宠你死后连你一炷香都没得到,你看你这个样子,像个什么样!”四爷忿忿不平,“老爷子死后若是知道你这个样子,绝不会将陆时那么多的家产留给你!”
“真是抱歉,老爷子现在已经死了,生前分割的财产有律师作证,你们觉得分配不公想在我这分杯羹也该照照镜子自己配不配?说白了,那些钱是老爷子的,他想给谁就给谁,给我,总比给你们这些吸血虫来的好。”
听了这话,四爷气的浑身发抖,颤颤巍巍指着陆少言,“你……你说什么!”
说完又看向陆北川,“北川,你听听,你听听这白眼狼的话,老爷子若是没死只怕得活活被他气死!陆家的资产落到他手上,简直就是浪费!迟早有一天会被他败光!”
陆北川任由两人你来我往,袖手不说话。
陆少言不怒发笑,“被我败光那也好比被你们这些人吸光来得好,知道吗?一想到你们这些人以后没地方吸血了,我就开心。”
第88章
陆家这群亲戚陆北川从前接触得少, 主要源于陆北川看不上这群贪婪毫无底线的人,以陆家人自居, 在公司内占着名额无成本收获着利益,老爷子念着几分旧情, 陆北川可不讲这个情。
他心里清楚, 陆少言这人能隐忍到现在, 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这群人想要逼陆少言放弃手上的遗产, 简直如天方夜谭。
果不其然,陆少言随随便便讽刺的话,便成功踩到这些人痛点,气的这些人怒目而视直跳脚,看着陆北川, 想让他站出来替他们做主。
“北川,你看看,老爷子这才刚走,他就这么嚣张, 这往后岂不是要把天给捅破了?”
“老爷子灵堂前没见你拜一拜上柱香, 这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靠北川在打理, 你呢?人影没见着, 怎么?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就出来装天下太平想自我逍遥?陆少言, 你还真以为咱们会像老爷子那样哄着你宠着你?”
“老爷子在天有灵, 如果知道在他死后你这么不孝顺, 肯定后悔将那么多的家产交给你这个不孝子!”
陆少言也不生气,冷冷望着几人,甚至还煞有其事地劝道:“我说几位叔叔,生这么大火气干什么,你们生这么大气我又不会把家产拿出来给你们分分,我话就撂着,老爷子分配家产时你们在,律师也在,不管你们服不服,这家产是我的就是我的,你们想从我这抠出去一星半点,做梦!”
陆少言眼神桀骜,望着几人,眼底那意思尽是不与你们这些人计较的豁达,不可一世,“至于你们那点心思……还是收收吧,大家都姓陆,知根知底,露出这么一副丑陋贪婪的嘴脸给谁看。”
声音渐远,直到陆少言身影消失在老宅门口,这些人这才收回愤恨的目光,自认为作为长辈的尊严被冒犯,希望陆北川能他们一个交代。
在这争执的过程中,陆北川默默将早餐吃完,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拭后起身,“爷爷生前的遗言具有法律效应,而且我也尊重爷爷的安排,各位所要求的我实在无法做到,各位,很抱歉,爷爷的丧礼已经结束,很感谢各位的到访,用过早饭后我会安排车送各位叔伯回家,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陆北川好言好语,完全是因为再看几位都是陆家叔伯亲戚的份上,不想老爷子刚走,头七还未过就吵得他老人家不得安息。
可几位叔伯原本目的不纯,野心勃勃,听了这话火冒三丈,认为陆北川这是与陆少言狼狈为奸。
“北川,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大家都是为了你好,你就这样对我们?”四爷爷拄着拐杖,威严十足望着陆北川,“你有没有想过,陆少言他是老爷子生前最宠爱的儿子,可是却只分到一些不动产,现在你这么维护他,可要想想他领不领情!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手上的陆氏可得看好了,别被陆少言这狼崽子给抢了。”
陆北川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四爷爷,这个就不劳您操心,您放心,爷爷既然将陆氏交给了我,我就一定不会辜负他老人家的厚望。”
老爷子走了,整个陆家也就四爷辈分最高,陆北川是孙子辈的,在四爷眼里,哪里轮得到他说话?被顶嘴,四爷脸色很是难看。
“放肆!”
有佣人快步而来,声音急促,“少爷,少夫人让我来找您,说是小少爷病了,让您去看看。”
陆北川凝眉,“我马上来。”
说完,陆北川一言不发,扔下神色各异的老年倚老卖老团,大步朝后院走去。
房间里,陆北川推开房门,粥粥中气十足嬉闹的声音传来,陆北川一颗紧绷的心登时松懈下来。
“我刚才听人说粥粥病了,怎么了?”
叶蓁正给赖床的粥粥换衣服,好说歹说就是懒在被窝里不起来,她将衣服丢给陆北川,“我是管不了你儿子了,浑身上下这懒病也不知道和谁学的,你是他爸,你来。”
陆北川拿着粥粥的衣服哭笑不得,走到粥粥床边,被窝下小小的一团耸着,裹得密不透风。
“陆知非。”陆北川只喊了一声,被窝下一团动了动,露出个毛乎乎的小脑袋来,仰头看着他爸,委屈喊了声,“爸爸。”
在陆北川面前,粥粥向来不敢造次。
陆北川把被窝掀开,一手将粥粥从被窝下捞了出来,问他,“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粥粥歪着头想了想,很理所当然地说:“宝宝要睡觉呀。”
“睡觉是晚上才做的事,现在已经是白天了,谁教你赖床的。”
粥粥很委屈地看着陆北川,“可是……叔叔说,宝宝还小呢,可以睡很久很久,想睡多久就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