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他们府上的饭可好吃了。”小阿媛拽着罗九宁的袖子,笑眯眯的说。
俗话说得好,只看一家的孩子,就能看出那家人的茶饭来。小阿媛在贤王府住了半年多,如今长的珠圆玉润的。既她都说贤王府的饭好吃,就可见他家的茶饭是真好吃了。
“那咱们就叨扰一顿去。”罗九宁笑着牵起阿媛的手,俩儿仨一起,就又进了贤王府。
大约是因为一直居于阴山的缘故,从房间的铺陈摆设,再到饮食习惯,贤王妃一直都还保留着北地风俗。
午饭是一腔油光净亮的烤乳羊,将乳羊切开来,中间还堆着腌制好的整鸡,整鸭。这种手抓羊肉,也不必碗筷,是要直接上手撕来吃才香的。
罗九宁撕了两小块瘦肉给壮壮儿,把小家伙给香的,攀着桌子站在那儿,乐的就抖起两条腿来,嘴里还粘粘乎乎说个不停:“好次好次,还要还要。”
阿媛显然也极爱吃这烤羔羊,一口羊肉一口抓饭,都不必奶妈喂,自己就吃了起来。
贤王妃都叫壮壮给逗笑了,伸手撕了一大块肉给他,叹道:“这几日入宫,偶尔碰见丽妃娘娘,听她夸了一大通的孩子,我当时还在纳闷儿。像丽妃那么个眼里只有自己的性子,居然会夸孩子,真真儿是惊坏了我。今儿一见你这儿子,我才知道她为何要一直挂在嘴边的念叨了。他可是真真儿的可爱。”
世间没有那个母亲能拒绝别人对于自己孩子的夸赞。
更何况,今天小壮壮胃口大开,那烤到入口即化的烤羔羊,他一个人用了小半碗儿,还抱着碗不肯松开。
最后是罗九宁硬把碗从他手里夺走,小家伙才意犹未尽的舔巴着嘴儿,松了唇。
不过,很快,贤王妃就又给小壮壮拿来了另一样好东西。
是一匹她家几位小公子们从小和就爱骑的小木马儿,这小木马儿不比一般的小木马儿,就是个弓着背的小凳子而已。
它的脚下面还安了四个圆木质的小轱辘,但凡有人牵拉,就可以轱辘轱辘的跑起来。
小壮壮儿于这小木马产生了极大的好骑,偏偏又不肯自己坐,摇摇晃晃撞天坎地的,拉着只小木马儿,就在贤王妃的正殿里进进出出的顽了起来。
贤王妃又命上捧上北地人惯吃的奶茶来,与罗九宁两个吃着聊着,眼看天色已暮,只听城外礼炮轰鸣,贤王府中前殿也热闹了起来,贤王妃这才笑着对罗九宁解释说:“怕是我那个脾气不好的弟弟又来长安了,今儿正好老四也在此待客,不如你等得片刻,待他们宴罢了,一并回去?“
男子们的宴席,岂是能很早就完的?
罗九宁好容易把自己正在四处乱走的儿子给捉住,笑着就来给贤王妃辞行。
贤王妃硬是摁着叫罗九宁坐下了,紧接着,便迎了一溜水儿十几个衣着华贵,相貌柔美的女子们进来,问罗九宁道:“妹妹你瞧着,她们这几个如何?”
罗九宁一看,这些就皆是贤王的妾侍,连忙赞道:“我瞧着再好没有。”
“听说你们在洛阳也有些妾侍,但到底如今长安无人,我觉得,你也该给老四添上几个身边人了。”
罗九宁顿时明白了,却原来,贤王妃半路拦人,所为的,是想要让自己替裴嘉宪纳妾。
那个妾,要不出罗九宁所料的话,就该是杜宛宁才对。
“三嫂这话说的,您可有什么认识的,门户清正,家底清白,又自愿为妾的女子么,要有的话,我是再愿意不过的。”
“咱们阴山王府的嫡长孙女,也是我嫡亲的侄女儿宛宁,恰就有这个意思。她和咱们老四是打幼儿就认识的相好,只要你肯吐口,我想老四那里无有不应的。”贤王妃道。
罗九宁故作为难,却是说道:“宛宁姑娘还是皇上亲封过的宝昌郡主,一个郡主给人作妾,未免有些不够体面。我曾听闻,你们阴山王府除了宝昌郡主之外,还有一位名叫杜若宁的姑娘,也是生的貌若天仙,若说果真为嫔妾,庶出的总比嫡出的要好一点。
让位嫡出的郡主作妾,我觉得怕不大体面吧。”
说起那杜若宁来,贤王妃脸上的神色立刻就变了。
抽了抽唇,她道:“家丑,那是个家丑,妹妹你就莫要提她了。”
罗九宁原以为身为那本书中最重要的人物,杜若宁该是从小儿就千娇万宠,众星捧月着的,却没想到,贤王妃这口气,竟是对她无比嫌弃一样。
“这又是为何?”罗九宁笑着,就撒了个谎儿:“我还曾听我家王爷念叨过,说那若宁姑娘性子宛柔,是个天下难得的好姑娘了。”
“可得了吧。”贤王妃一生气,那晋地的口音就出来了。
她道:“她和宛宁是俩姐妹,虽说是庶出,但到底我弟弟就这么俩个闺女,我也就这么俩个侄女儿,待她们自然疼的没话说。可是,若宁可不比宛宁爽气。
我那弟妹,是个再温柔善良不过的女子,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好主母,前年三月里着了一场风寒,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这倒也无甚,是她的命到了。去年元宵节灯会时,有一盏灯从高处落了下来,就引着了我们府的正院儿,我娘就在那夜给烧死了。
而后一日,宛宁就发现,若宁有一本小本本儿,里面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的,将这些事都记着呢,她早知道要发生这些事情,却是一声也不提醒,就任凭自己的祖母,嫡母一个个的死去。就为着这个,如今我弟弟将她拘在王府里,不准她出来了。”
贤王妃算得上个大嘴巴了,自己家的丑事,竟也全无避讳的,就这样抖落了出来。
罗九宁听罢,笑着说:“既是如此,只要皇上答应,王爷答应,宝昌郡主想要入府伺候王爷与我,我再高兴没有的。”
贤王妃笑着就摇起头来:“妹妹,咱们宛宁入府,可不是来伺候你们的。她是皇上御封的郡主,也是咱们阴山王府从小儿众星捧月捧着长大的娇女儿。她入府,就得是侧妃,与你一样,也是王爷的妻子。但你先入门,她顶多也不过唤你一声姐姐。”
罗九宁饱餐了一顿羊肉,此时嘴甜的什么一样:“宝昌郡主若想作正妻,我将位置让给她都行,只要皇上答应,我再无不准的。”
这下贤王妃有点不信了:“妹妹,你这怕不是心中生气,故意说阴阳怪气的假话?天下之间,岂有人肯让正妻之位的。”
罗九宁笑道:“天下之间或者没有,但我肯定可以,只要王爷答应,我再无不准的。”
方才在皇后宫中初闻那夜强了自己的人是裴嘉宪,罗九宁只是转念想了想,就将那事儿压下去了。
但那不代表她能接受壮壮的父亲是裴嘉宪这个事实。
皇后和太子妃,并裴靖他们不会说谎,只要他们说是,壮壮的父亲就肯定是裴嘉宪。
可是,这不代表她会从此就认了命,呆在肃王府中,看杜宛宁和杜若宁俩姐妹的争宠斗法。
贤王妃看了半天,见罗九宁依旧笑的温宛宜人,只得相信她是真的愿意接纳杜宛宁,倒是着实赞道:“也罢,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果真是个普天下也难得的绵心肠,菩萨之心。”
那本书里就一直在说罗九宁有颗菩萨之心,而正是因为她的菩萨心,最终才会死的极其凄惨。
俩妯娌相携着出了内院,沿着正殿东侧外的宫墙正往前走着,忽而只听哗的一声巨响,前面忽而就涌进一群宫人来,皆慌慌张张的往里闯着,有几个还在尖叫:“娘娘,娘娘,大事不好,前院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呸,你们还是前院伺候的了,怎的这样慌里慌张,咱们王府中连刀兵棍棒都没有,打什么打?”
一个宫人扑到贤王妃面前便跪:“娘娘,不好,是真的打起来了。肃王殿下和阴山王世子打起来了。“
“啊?”贤王妃转身看了一眼罗九宁,她也一脸茫然的望着她。
要说阴山王世子杜虢,进长安才不过短短的一两个时辰,而裴嘉宪向来又是个隐忍内敛的。贤王妃还在这儿替杜宛宁作媒了,作的媒恰就是杜宛宁和裴嘉宪。
要是杜宛宁真成了肃王府的侧妃,裴嘉宪也得唤杜虢一声岳丈的,这样的俩个人,怎么可能打起来?
罗九宁怀里还抱着壮壮儿,于混混乱乱的宫人之中,便见小阿媛提着裙帘,逆着人流而出,竟是往贤王府的前院跑去。
第64章 司马昭之心
“阿媛,回来,阿媛,快回来。”罗九宁怀里还抱着一个,生怕阿媛要叫人碰了或者撞了吃亏,于是拼命的就追了上去。
转过角门就是正院,罗九宁追出去的时候,便见暮色,灯火,阔朗的正院之中,一个男人从王府正殿的东侧砰然一声就冲了出来。
似乎也不对,他不是冲出来的,他当是叫人于腹部踩了一脚,以背朝着地的姿势,砰的一声就落到了地上。
*
且说早些时候。
裴嘉宪原本不欲接王世子杜虢的,但是今日清晨,他却忽而改了主意,与贤王两个亲自策马出长安城,三十里外,就把杜虢给迎入了长安城。
不用说,杜宛宁一身艳红色的麂皮小软衣,红马烈烈,自然也是相陪着的。
“辽国国情目前如何?那萧蛮如今是否已然逼到雁门关下了?”进门,落座,让罢了酒,裴嘉宪开门见山,便问杜虢。
杜虢今年三十有七,因有着一半的契丹血统,一幅北地人的粗犷相貌。
他端起桌上酒樽来瞧了一眼,旋即哐啷一声,直接将酒盏就给砸到了地上:“小娘养的,你们汉人总喜欢这等小家子气的东西。拿大碗来,老子要拿大碗吃酒才过瘾。”
贤王是个有名的好性子,连忙换了只大碗来,笑眯眯道:“来来,快上两只大碗来,给杜将军斟酒。”
宫人们立刻便捧了大碗上来,斟上美酒,捧了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裴嘉宪再问了一句:“杜将军,雁门关的兵情,如今可还好,萧蛮那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杜虢因见盛酒的女子相貌还算美,忽而一眼瞄向不远处的杜宛宁,却是侧眸一笑:“阿宁,你暂且出去片刻,为父这里有些私话要与俩位王爷讲。”
杜宛宁在父亲面前倒是听话,还远远儿给裴嘉宪扮个鬼脸儿,转身就出去了。
只待她一出去,杜虢一把将那正在斟酒的宫人扯了过来,一只禄山之爪,当着俩位皇子并一帮侍卫们的面,竟就向着那位宫人玉白的胸膛之上探了过去。
宫人虽婢,也还是人,又岂能容他这般侮辱?
“贤王殿下,贤王殿下!”那宫人小声的叫着,又格外艰难的挣扎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贤王,都快要哭了。
贤王向来不敢得罪自己这又粗又野,还手握重兵,又掐着大康咽喉的小舅子,清了清嗓音,假作个看不见,就别过了脑袋。
虽说杜宛宁和杜若宁俩姐妹生的堪称国色天香,但这杜虢却是生的着实粗野,偏他又一脸乱糟糟的胡茬子,侧着耳朵,像只喷火的龙一般就含上了那宫人的耳朵。
宫人死咬着牙齿,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还在不停的唤着:“贤王殿下,贤王殿下您救救奴婢吧。”
就在这时,裴嘉宪一把将那宫人扯了过来,侧首道:“所有人都下去。”
杜虢倒也不说什么,端了酒碗过来,往席间扫了一眼,指着中间一只烤的油亮金黄的烤乳羊道:“姐夫,撕两条羊肋骨来我尝尝,看你们长安的羊肉,是个什么味道。”
贤王手中一把匕首,连忙站了起来,自羊腹部最肥美的地方划开那层给烤的金灿灿的羊皮,一刀划下去,肥瘦夹花的肉跟着肉汁一起流了下来。
这烤乳羊,竟是给烤成了入口即化的。
杜虢接了过来,一大口吞上去,旋即就是呸的一声:“也不知是你们长安的草不够肥美,还是水太臭,这羊肉非但不鲜,反而一股子的臊膻,这肉,如何能吃得?”
说着,他一把就推了盘盏,直接拎起酒坛子来,哐当哐当灌气酒来。
驴饮了一通,才大叹道:“还是咱们北地人豪爽,爽快。我与萧蛮在一处,吃着最好的羊肉,虽着最烈的酒,岂不痛快哉。”
萧蛮乃是辽国的惕瘾,杜虢却是大康的异姓王世子。
杜虢当着俩个皇子的面,如此炫耀自己和敌国惕隐的关系,其欲反之心,算得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贤王见裴嘉宪脸上神色很不好,连忙就和起了稀泥来:“老四,杜将军向来就是这个性子,你莫怪他,你莫要怪他,哈。”
杜虢另拎了一坛酒砸到了裴嘉宪面前,这才说起正事儿来:“萧蛮如今倒是没有战意,但是契丹四京,如今西京的兵备正足,你在瓜州卫把他们打出去,他们调转马头就到雁门关了,卢纪国那点子兵力,雁门关的部署,我皆瞧在眼里。
萧蛮如今倒是按兵不动,但若突然发起进攻来,雁门关溃题,当只在朝夕之间。”
裴嘉宪接过酒坛来,挑眉冷冷望着杜虢:“阴山就在雁门关,而代州恰是最重要的关卡,难道杜将军要坐视不理?”
杜虢挑起眉头来,虽说酒气冲天,但难得却是敛了个正形出来:“阿宁一直以来都想嫁予你作妻子,为此,甚至不顾人伦,也不顾嫁给你之后,得唤她姑母作嫂嫂。我原来一直是不同意的,但今天看你敢为一个宫婢而伸手,倒是真正佩服你裴嘉宪,不似我姐夫是个软鼻涕虫,倒还有点血性。所以,你答应娶阿宁为正妻,我岂止让出代州,就是发动所有兵力替你扫平西京,活捉萧蛮亦不在话下?”
贤王不停的给杜虢使着眼色,低声道:“杜将军,老四早有妻室,你说这话,未免强人所难。”
“除了我这个软鼻涕虫的姐夫,你,太子,烨王,谁没有问鼎九五的决心。肃王殿下,只要你肯娶阿宁为妻,我杜虢是你的岳仗,也将永远是你座下最忠实的走狗。”
“他早已有了王妃。”
“那就休了她,不过一个贫家女子而已,难道说,我们阴山几十万的兵力,一座雁门关,一个萧蛮,还抵不过一个贫家女子?”
裴嘉宪两道略清秀的眸子微微的垂着,微黑有肌肤叫烛火照耀着,泛着一股迷人的古铜色。忽而勾唇一笑,他道:“杜将军还未吃酒,竟已醉的这样厉害了?”
便叫男子们看来,他那张脸也是极动人的。而这天下间大多数的女子,为了这么一张清俦俊朗的俊面,那膝盖就软了,小心肝儿就仿佛像小鹿在撞一般的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