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昨天夜里爹给自己揉腿腿的事儿呢。
小家伙长的快,腿到了夜里骨头里面就发酸,只是孩子太小说不出来而已。
所以,咬着手指头,跟娘睡在一处,滚来滚去,就是希望爹能回来,给自己揉揉腿儿。
“不许再叫爹。”罗九宁哄的不耐烦了,在他屁股上啪的甩了一巴掌:“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睡觉,否则就到奶娘那里去。”
“爹,我要爹。”小壮壮哇的一声,也是哭开了。
就在这时,热热两只大手就把壮壮儿给搂了起来:“爹在这儿了,爹来哄你睡觉,咱不哭了好不好?”
裴嘉宪身上一股子淡淡的河风腥气,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捞过儿子便在地上哄了起来。他哄孩子倒是很有一套,不一会儿,小家伙就不哭了。
“孤今夜还得出去,无法陪着你们一起睡,可否?”待哄睡着了壮壮儿,裴嘉宪问道。
罗九宁白了他一眼:“你要出去便出去,嫁你两年了,我何曾在意过这个。再说了,你不也一直说,夫妻是夫妻,同床是同床,咱们俩相不干涉的?”
裴嘉宪勾唇笑了笑:“孤说的同床,仅仅只是同床而已,只是在王妃这儿,那同床它就变了意味,你得相信,孤向来是个正人君子……”说着,他侧首,瞄了眼她半搭着锦被的屁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罗九宁给他气了个半死,眼睁睁的看着他出去了。
次日一早起来,就该要去乐游原了。
阿鸣说乐游苑上有许多好玩的东西,足够小壮壮和阿媛两个乐的。罗九宁在长安呆的烦闷,正好也想出去逛逛了,心里倒是颇为期待,这日一早,起的也不比寻常更早。
起来才在梳妆,阿青进来了。
她道:“娘娘,济民药斋那位萧东家又来了,在外头等着您,说自己带了味您最需要的药来,要给您过目。”
萧辞居然又来了?
他送的小驮铃,壮壮和阿媛两个一直都格外喜欢呢。
罗九宁才梳洗罢,急急忙忙的就出来了。
如今裴嘉宪回来了,前院全是外院的人,内院一应进出的人,都在府后门上的一间议事厅里。
那萧辞给人带到议事厅里,就在等罗九宁。
这人一件青色半幅短衫,头上别着根木簪子,日光下看着皮肤比那夜见的时候还白,眉骨格外的高,衬着双目份外深邃,颇有几分异族人的样子。
打开三尺长的药盒,罗九宁直接给惊呆了:“这是云南来的百解马兜铃,这是云南来的叶下花,这是九子不离母,虽说不算珍贵,但是毕竟全是滇南的东西,在长安可不好找,萧掌柜您这药,是从哪来的?”
“王妃不是来信问萧某要这几味药,萧某特地亲赴云南,亲自入山替王妃采摘来的。”萧辞说着,将药箱整个调转,就推到了罗九宁面前。
这些药,是罗九宁要买来配药,彻底治好小阿媛那自打生来就有的红疹的。
不呈想,这萧掌柜竟是说到办到,就给她找来了。
“陶九娘当初曾予萧某说,自己的小外甥女儿冰雪聪明,天生一颗菩萨心肠,世间难得。萧某一生贩药,见过的郎中多,但如陶九娘与王妃这般的女医却鲜少,既您有所求,萧某甘脑涂地,也要替您办到。”
第77章 乐游原
这萧辞赠了药,收了钱,便准备要走。
但是,忽而回头,他问道:“王妃今日可是要出门?”
罗九宁笑道:“恰是,打算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一玩。”
萧辞又道:“可是要去乐游原?”
罗九宁顿时心头就浮起了一股戒意来,一个药房掌柜,问她这些事情作甚?
“这个,我怕不便言明。”
萧辞笑道:“不过是方才进门时,在路上听见尊府套车的奴才们提及,顺耳听来了两句,王妃不必惊慌。我昨日归的长安,路过乐游原时,见南风正正,恰好放纸鸢,徜若要去,记得带几只纸鸢。”
原来如此。
罗九宁笑道:“我晓得了。我还得进去收拾收拾,萧掌柜领了银子,就请回去吧。”
回到内院,俩孩子早已叫奶妈给收拾的齐齐整整,正在忙着给喂饭呢。
小壮壮一起来就不乐意:“要爹抱抱。”
“你爹在外头,在忙呢,没法抱你,要不想娘抱,就让你王姨娘抱着你。”罗九宁也生气了,不肯抱他了。
按理来说,裴嘉宪早起要去上朝,朝事五更开始,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呀。
小厨房端了粥上来,给罗九宁今儿的是桂花甜粥,小壮壮和阿媛两个的却是山药粥。
桂花鲜甜,嗅之鲜香,小阿媛闻着新鲜,也想吃。但才伸了勺子过去,阿青连忙就把粥给端走了。
“这粥里面是搀着南珠粉的。南珠是海珍珠,不比河珠里头粉多,质不好,南珠只有外头一层薄粉可以食用,而一颗南珠就得几十两银子不止,这碗粥只有王妃一个人能吃。”阿青说。
罗九宁心中腹诽着丽妃对于自己这种无来由的‘疼爱’,盛了勺子粥,桂花甜滋滋的,珍珠是个什么味道,她倒也没有尝出来。
小壮壮喜食山药,又爱吃饭,那山药粥里还和着青菜,叫奶妈喂着,不一会儿一碗粥已经下肚了。
就在这时,王伴月踉踉跄跄的走了进来,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坐到了桌畔,顿了半晌,她问道:“娘娘这是准备要去乐游原?”
“你今儿从宫里出来的倒早,看来今儿太后见你的早。”罗九宁说着,从自己的盅子里分了半盅粥过去,示意王伴月一起吃。
王伴月吃了一口,大赞道:“这粥好吃。”
旋即,她又道:“我听说宫里乱着呢,不如那乐游原你们就别去了,在府中呆着不是更好?”
“要去。”壮壮一脸的理直气壮。
阿媛也道:“想去,我们想去。”
于孩子们来说,哪里有好玩的,自然就想去哪里。
罗九宁几口吃罢了粥,也不等裴嘉宪,出外见胡谦昊早已将马车备好,就带着奶妈和阿青几个趁上车,先行出发了。
就在她出城之后不久,城上忽而狼烟燃起,整个长安城所有的城门全部关闭,全城顿时陷入戒严之中。
从烨王得到顾泽海,再到他拿太孙在江宁府刺杀皇帝的事情发难东宫,也不过一个早朝的时间。
皇帝雷霆之怒,于是便下旨废太子,太孙,命人锁死东宫,审罪待查。
裴嘉宪虽是幕后推手,今天却并未入宫,而是,一直在丹凤门的门楼上,守株待兔。
“太孙曾行刺过皇帝,便身为长孙,此事要追究起来,便死罪能恕,这辈子他是绝对不可能再有自由的。”陆如烟如是说道。
清风相扶,城外便是一片沃野良田,裴嘉宪道:“但是自从昨夜起,他就一直潜藏在东宫不曾出来过,孤最担心的,还是他会逃出城去。”
裴嘉为了在皇帝面前保持自己不涉政事,无意皇位的散淡之心,这几日甚至连朝都没上。
但是,以他的直觉来说,裴靖不会那么轻易就认输。
太子妃的侄子佟新安手中还有大量兵力,而太子妃的哥哥佟谦在裴嘉宪去雁门关的时候,也去了雁门关,却是一直呆在阴山王府中,想必是在游说阴山王,让他支持太子一脉。
这时候裴靖若逃出长安,逃到阴山王府,雁门关的局势,势必将要更乱。
裴嘉宪对于裴靖,倒是没有什么私怨,但是,从他策划江宁府那场刺杀开始,就跟裴嘉宪成了两路人。
裴靖可以活着,但也只能活在裴嘉宪的眼皮子底下,毕竟,他也是皇位野心勃勃的争夺者,裴嘉宪可不想这个心机深沉的少年从长安城中跑出去。
城楼上清风相拂,城外一片沃野,裴嘉宪隐隐想起自己小时候,带着裴靖一起从皇宫里溜出来,也曾在这丹凤门上二人并肩,看过城外的良田沃野。
那时候裴靖才不过四五岁,小屁孩儿一个,骑在裴嘉宪的脖子上,使劲的拍着他的肩膀:“四叔,四叔,你是我的大马马,再踮高点脚,我还要看更远的地方。”
“王爷,废太子的成谕下来了。但是皇上也没有立烨王为新的太子,只说此事暂且搁置,还有,王妃已经出城了。”一个侍卫疾步上了城楼,说道。
裴嘉宪顿时想起来,自己今天还答应好罗九宁和小壮壮儿,要带她们去乐游原了。
他小跑着下了城楼,下城楼之前,交待侍卫:“紧盯着东宫,徜若有什么事情,飞鸽传书予孤便是。”
等裴嘉宪一出城,整个长安城就被彻底封禁了。
废太子之后,为防大局有乱,照例,整个长安城要封禁三天的。
且说这厢,罗九宁叫侍卫们伴着,抱着儿子,带着小阿媛,紧赶慢赶的正走着。
忽而车队就停下了。
等了半晌,前面的侍卫来报说,半路碰上了舜华长公主的车队,舜华长公主也要往乐游原去。
舜华长公主,是皇帝的幼妹,由皇帝赐婚,嫁给了齐国公。
齐国公与舜华长公主夫妻二人和睦,也只生得一子,在老公国死后,便承了齐国公的爵位,如今这位舜华长公主,便是处在孀居之中。
舜华长公主的良善之名,却是遍及长安。
罗九宁前些年入宫的时候,还曾替那位长公主医过她的痰疾,只记得那是个格外温柔慈祥的老太太。
当初翠华宫失火,八娘被焚,人人都与罗九宁划清了界线,裴嘉宪命人将她关起来审问,想知道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这时,是舜华长公主亲自登门,在裴嘉宪面前说情,让他放了她。
车停片刻,有位女官过来了。
在车前行过了礼,她道:“我家公主说了,待到了原上,请王妃过门做客,她很想见见尊府的小世子。”
“你去告诉长公主,就说阿宁也十分想念于她,待到了原上,会去见她的。”
眼看将到乐游原时,后面一阵马蹄疾策,壮壮先就喊了起来:“爹,爹来啦。”
果然,等到马匹赶上来,策马疾驰的正是裴嘉宪。
在窗外扫了小壮壮一眼,他忽而扬鞭,却是疾驰而去。
好吧,逗的孩子兴奋的什么一样,转身却是自己走了,白留下孩子一脸委屈的样子,在马车里怏唧唧的哼着。
但等一到原上,进了自家的苑子,小壮壮和阿媛俩个就乐开花儿了。
苑子自然亭台楼榭,精致无比,但小孩子于这些提不起兴趣来,他们只看到满院乱蹦的,白绒绒的兔子,还有一大群的小猫儿,另外,水里还有游着的大白鹅,总之,一座清幽别致的苑子里,处处跑的都是小动物,树上还挂了各式各样的鸟儿。
罗九宁甫一进门,便吩咐阿青把准备好的纸鸢拿出来,原上果真东风柔柔,正是个放纸鸢的好时候。
小壮壮和阿媛两个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欢实的眼睛都睁不开来。
而这时,小壮壮忽而看到墙角里堆着一堆的沙子,竟是奋力的,就朝着那堆沙子奔了过去。
再然后,无论兔子还是鹅,他全然不放在眼里,专心的就去对付那堆沙子了。
奶妈和阿青,并一众小丫头见状,呼的呼叫的叫,就像把小壮壮从那堆沙子上给劝回来,毕竟沙子乃土,太脏了些,也太不称壮壮的身份了。
奈何小壮壮的人生,从一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短短的一年零三个月,那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又不该干什么。
为了表达不满,他放声的大哭了起来,还就坐在沙堆上不肯走了。
就在奶妈和阿青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身后传来一个坚毅的声音:“这是铲子,让他随便挖便是了。”
奶妈回过头来,就见王爷站在身后,手中一把精巧的小铲子,正是厨房里用的好种小锅铲,木质的,给小孩子捏着,恰是刚刚好。
“孤小时候也极爱玩沙子。”站在窗子里,裴嘉宪笑着说:“爱玩沙子,果真乃孤的种也。”
丫头们全在殿外,但茶点皆是备好的,才滚过的水就放在围篮里,雪白的帕子掂在上面,这是给她冲茶用的。
见案头的竹质茶筒里摆着各样茶叶,罗九宁越过裴嘉宪最喜吃的碧螺春,却是拈起一只装着黑荞茶的茶桶来,于里面拈了一撮黑荞茶出来,冲了两盏,捧给裴嘉宪一盏,自己也吃了一盏。
“我记得皇宫里似乎没有什么沙子,王爷自幼长在皇宫,哪里来的沙子可玩?”
于夫妻来说,最幸福的事情,大抵就是这样并肩站在一处,望着窗外的稚子玩耍了。
“有。当时南宫的角落里,就堆着一堆沙子。孤小的时候爱玩它,每每早起,总喜欢提着只小铲子到那沙堆畔去,沙堆城堡,木叉作士兵,排兵打仗,一个人就能玩上一整日。”
但是,太子和烨王等人知道这件事之后,每天早起,就故意要在那堆沙子上撒尿。
渐渐到了后来,连那些太监们,也把那堆沙子当成个拉屎撒尿的地方。
小小的裴嘉宪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哥哥,并那些太监们弄脏了自己唯一的喜好,爱玩的东西,不得已只能丢下铲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早起,他都会长时间的望着那堆沙子发呆。
而小乌龟,就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他其实早慧,记事的非常早,但是又拙于表达,每每想起童年来,似乎只有无尽的委屈,为着这个,裴嘉宪很少去想童年。
“那些沙子孤命人淘澄过多遍,极干净的,壮壮喜欢,就让他使劲的挖。孤小的时候曾一度幻想,自己能永远睡在沙堆里呢,这有甚妨碍。”
“合着,王爷是要将自己童年时全部的遗憾,都让我家壮壮来不补了?”
罗九宁望着自己那掘着小屁股,挖了个热火朝天的儿子,忽而见他屈膝一跪就跪到了沙子里,怕他膝盖要受了凉,可是叫裴嘉宪盯着,那想要把孩子抱回来的话,就生生儿的,吞了回去。
就在这时,身后忽而一个女子唤道:“表哥。”
罗九宁闻声回头,便见一个身着一袭白裳,面似鹅蛋,肤脂日莹剔透,仿如云中仙子般的女子,站在自己身后。
在没有见到她之前,罗九宁不知道这世间,这个女子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