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四皇子跃入场中,几位将军紧随其后,也就想追进去,跟那高瘦,妖艳,据说是巡国惕隐的男子一决高下。
但就在这时,皇上喝道:“全都待命,让老四一人与他斗。”
两人,两马,手中皆挥舞着击鞠杆,满场的人全都围拢在皇帝周围,就要看这马上的二人斗法。
“娘娘,您可闯了大祸了,皇上叫您上去了。”就在这时,阿福于人群中窜了出来,悄声的说。
罗九宁估摸着皇帝也是将她给认出来了,跟着阿福上前,又连忙将那帽子解了,才屈膝要行礼,皇帝便道:“搬张杌子来,叫老四媳妇坐。”
这时候击鞠场中,俩人还在厮杀。
罗九宁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那萧蛮两目愤恨,全在自己脸上,却也应了皇上的话儿:“是。”
“怎么进来的?”皇帝再问。
而就在这时,裴嘉宪手中一柄漆着正红色的击鞠杆,反手一杆扫在萧蛮身上,几乎全场沸腾,所有人都在跳起来叫好。
罗九宁咬唇笑了笑,对皇上说:“这您得问王爷,我是他带进来的。”
皇帝顿了许久,深深唔了一声,眼见得场中裴嘉宪连着叫那萧蛮抽了几杆子,几乎要腾坐而起,却又缓缓从了回去:“那个,果真是萧蛮?”
罗九宁道:“当是。”
应当就是吧,是书中描述的那种,阴气森森,还有,如同鬼魅。
本该在原上的儿子半路杀入,儿媳妇站在他身边半天,他丝毫不知情,以皇帝的疑心,他更愿意相信这是一场戏,而那个妖魅,高大,艳惑的女子,或者就是儿子请来在自己面前演戏的。
从来没有信任过儿子的人,而局势又这样复杂,才醒来的大孙子说,是四叔伤的他,现在又是萧蛮的行刺,皇帝心中自有一柄算盘,不停的拨着。
“皇上,肃王显然斗不过那萧蛮,要不要我们下去助他。”齐国公是唯一在场,并佩剑的人,一把就抽出了匣中宝剑。
场中二人斗的正憨,裴嘉宪是黑裳,却着红杖,而萧蛮一身红衣,却执黑杖,相斗于一处,仿如两尾摇曳着的恶龙。
“再等等。”皇帝说。
罗九宁看在眼里,却也不说什么,却是转身,见那阿福公公衣衽间掖着一方白帕,遂拿过来,就戴到了自己头上。
王妃戴孝,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儿。
阿福连忙道:“王妃,这东西可千万使不得戴,快,快将它摘下来。“
“亲人之间,尚要猜忌,大敌当前,至亲却还在盘算究竟该如何是好,我估摸着我的夫君命不久矣,早早戴孝,又有什么错?”
“罗氏!”
“皇上,臣媳在此。”罗九宁也不怕了,大大方方就跪到了皇帝面前。
她是看出来了,裴嘉宪虽说久经沙场,也能战,但是,他身为将领,擅长的是排兵布阵,调兵遣将。
而萧蛮则不同。
他招式独辣,出手阴狠,最擅长的却是单打独斗,此时皇帝坐下个个良将,却一兵不发,任凭裴嘉宪一人在场上厮杀,罗九宁又岂能不为丈夫而着急?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中忽而一声尖叫,听声音,显然是那萧蛮发出来的。
裴嘉宪步步紧逼,一把扯掉萧蛮那红色的长裙,将他踹到马下,正准备要挥杆的时候,忽而整个人往后一个仰倒,萧蛮转身就跑。
而此时皇帝才说:“众将士听令,即刻将那萧蛮拿下。”
罗九宁一把摘了白帕,跟着汹涌的人潮也往场中涌去,混乱之中也不知叫谁挤了搡了又踩了,奔到场中,正四处找着,看裴嘉宪受伤了不曾,死了不曾,忽而叫人一把拽住。
回过头来,正是裴嘉宪。
他指了指自己的鬓额,笑道:“阿宁,孤差点儿就要破了相了。”
罗九宁扑上去,于他胸膛上狠捶了两把,骂道:“从今往后,任谁于我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你会杀我了。”
将士们一重重的挤着,裴嘉宪抚过罗九宁的头发,苦笑着扬起一只手来:“你要再敢说这话,孤打烂你的屁股。”
要说如今的这一切,都只是一本书,裴嘉宪绝对不信。
因为他小时候挖过的那堆沙子是真的,他八年沙场征战也是真的,而身为侄子,裴靖小时候与他的亲昵,长大后渐渐的离心,那一切都真实无比。
他只是受人捉弄了一场,从此之后,便竭力的,修正着自己该走的路,从不曾偏过,也不曾放弃过,这一切,又怎可能只是一本书?
等这场乱事过去,皇帝便回了寝宫,而罗九宁和裴嘉宪这两个绝不该在此的人,自然是等着他的召见。
过了回子,刚才出去追捕的齐国公回来了。
一看他的脸色不好,裴嘉宪便侧了首,低声对罗九宁说:“瞧着吧,这群酒囊饭袋,肯定是没捉到人。”
罗九宁悄声问道:“你如何得知?”
裴嘉宪勾唇笑了笑:“徜若捉到了人,此时他们脸上,哪会是如此的神色?”
“抓不到人,皇上岂不要怒?”罗九宁如今对于皇上,没什么好感了。
丽妃待他那么好,他却还在此带着帮栗特女子们寻欢,六七十岁的人了,不知道保养自己的身体,却把所有的精力,用在怀疑儿子上,又算得什么明君圣主。
裴嘉宪轻轻唔了一声,却是未语。
转言,齐国公出来了,皇帝这才宣诏于裴嘉宪。
“老四,朕方才分明瞧见,你可以治服那萧蛮,但你临时束手,却是放了他一马。”迎门见面,皇帝便是这样一句。
虽说不清楚萧蛮的实力,但是对于裴嘉宪的实力,皇帝作为父亲,还是很清楚的。
罗九宁一听这话愈发的恼怒,觉得这皇帝完全就是个糊涂公公,恨不能自己上前为裴嘉宪辩解一句,便听裴嘉宪说道:“他袖腕上有暗器,在紧要关头发出来,儿臣若不躲避,此时只怕已经死了。”
皇帝仍旧两眼狐疑的盯着裴嘉宪,似乎并不肯相信他说的。
但就在这时,阿福走了进来,还捧着一条死狗,跪在地上,他道:“王爷,奴才方才拿王爷您给的银针验过狗,您瞧,狗不过转眼便死。”
皇帝顿时骇然。
须知,是他见那蛮女貌美,准备要召上前来的。
当时要没有罗九宁一番插科打诨的喊,要没有裴嘉宪从半路杀出来,他就是这条死狗了。
罗九宁跪在地上,手捂着唇,不可自遏的就笑了起来。
皇帝大概也明白儿媳妇笑的是什么,欲怒又不好怒,顿了半天,说:“行了,改天搬回长安城吧,你们在原上也住的够久了。”
俩人要出来的时候,恰有个内侍进门,迎门便道:“皇上,长孙瞧起来又不大好了,正在吐血,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罗九宁一听长孙二字,便知裴靖也在此。
她一想起自己这些年过的日子,再兼父亲的死,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了。
“叫几个御医过去瞧瞧便是,朕又不是御医,难道难替他医治不成?”皇帝反问,那内侍又匆匆忙忙的跑了。
出了曲池苑,两匹老马还拴在原地,后半夜的秋风骤起,冷清而又萧瑟。
罗九宁给风吹着,打了个寒颤,回过头来,便见裴嘉宪亦是回头,遥望着曲池苑。
她以为裴嘉宪是因为没能活捉萧蛮而后悔,心有不甘,遂劝道:“横竖你都把他打了,而且也见过他的真面目了,从今往后,就照着画相全城缉捕,岂不容易?”
裴嘉宪翻身上马,轻轻抽了抽罗九宁那老马的屁股,哑声道:“孤是故意放他走的,放虎归山,留条尾巴,你难道方才不曾听见,皇上说长孙殿下不太好了,就证明,满曲池苑搜捕的时候,可能只有裴靖的寝殿未被搜捕过?”
罗九宁愣望着裴嘉宪,看了半晌,忽而鼻头一酸,哑声说:“你的意思是,他和萧蛮原本就是和谋的?”
合谋来了场苦肉计,偏还演的那么逼真,叫她以为他的人全死了,他也给人杀了,多少个日夜,罗九宁每每想起裴靖嘶声喊着阿宁快跑时,都要惊醒过来。
她还偷偷儿的,背着裴嘉宪给他找萧辞,弄药,他居然那一切,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装模作样?
老马驮着,往前走了两步,罗九宁忽而就停下了。
“对了,王爷,你大概不知道,杜若宁也在此。”她忽而想起来,顿了顿,又说:“她,就跟萧蛮在一处。”
裴嘉宪走在后面,勒马,顿缰,就轻轻儿的哦了一声。
第93章 攻于心计
俩马并肩,在明月高悬的原上走着。
裴嘉宪越不说话,罗九宁就越生气,偏他一直都是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就好像没听到她亲口说,他那小表妹跟萧蛮有往来一样。
罗九宁愈走愈气,索性策快了马,领先裴嘉宪许多的,就策马快跑了起来。
老马颠颠,裴嘉宪在后面追着,几番竟是追不上她。
“阿宁,慢点儿。阿宁。”裴嘉宪唤到。
忽而她停了停,却是迎面一个什么东西砸过来,紧接着,两枚三枚,劈头盖脸的就砸了过来。
裴嘉宪接了一枚又一枚,连着接了好几杯,这罗九宁倒好,马策了个飞快,转眼就不见影子了。
收了多了,怀里搂不过来,终于给打着了,裴嘉宪只觉得额头痒痒,月光下定晴一瞧,居然是只弥猴桃。
他也是怒了,快马疾追上去,和臂抓过罗九宁来,一只弥猴桃就要往她身上蹭。
“王爷,饶了表妹我吧,您瞧我多可怜,嗯?稍微碰一下,这皮肤它就得生印子呢。”月光下,罗九宁挣扎不开,忽而却是楚楚可怜的,就这么来了一句。
裴嘉宪叫她逗的哭笑不得,刚伸手过去想抚抚她的脸,罗九宁手中一只柿子,整个儿的就砸了过来。
回到原上,裴嘉宪这才准备跟罗九宁好好讲一讲杜若宁的事儿,谁知久不见面的陈千里居然一直在等着他。
“契丹五千精兵,三天前悄悄越雁门关南下的,王爷,属下发了疾报,长安却没有任何消息,那萧蛮就在长安城中,此时再有精兵入关,长安势必有乱。”甫一见面,陈千里就说。
裴嘉宪示意罗九宁见入内,带着陈千里,俩人往外院去了。
罗九宁估摸着俩孩子都睡熟了,蹑手蹑脚入了内,正欲往里屋摸去,却听隔壁东梢屋里阿青唤道:“娘娘,有人找你。”
她提了盏灯出来,说道:“娘娘,长公主那厢有请,说杜宛宁姑娘的腿断了,御医们束手无册,请您过去瞧瞧,看可有治腿的法子。”
从昨天逛院子罗九宁就看出来了,杜若宁和杜宛宁俩姐妹,那不叫姐妹,那叫仇人。
“我不擅治跌打损伤,更何况天都这般晚了,明儿再说。”罗九宁说着,便开始解衣裳,并耳珠儿。
“娘娘,求您了,就过去,看我姐姐一眼吧。”就在这时,廊下倒是响起杜若宁的声音来。
要不是在曲池苑中,见到她那般怒气冲冲的质问萧蛮,只听这声音,罗九宁还当这女子真的是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儿了。
“是什么东西砸的?”罗九宁边卸着钗环,边问。
“墙角的黑檀木大柜,也不知怎么就倒了,恰好砸到了姐姐。”杜若宁在外头,咬着帕子说。
罗九宁轻勾了勾唇角,道:“你那柜子也是厉害,四条腿还能翻倒,还就能砸到你姐姐。”
“娘娘心里有话就说出来,犯不着这样。我干娘也知道的,是姐姐自己给柜子砸了,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杜若宁断然的说。
罗九宁才不管这个,她道:“罢了,表姑娘请回吧,我也该睡觉了。”
“所以,您是真不想知道,王爷他最后是如何杀妻的?”居然阴森森的,杜若宁就来了这以一句。
罗九宁手中一把箅子,还在头上停着,顿了顿说:“罢了,你进来于我说。”
这杜若宁沉不住气,先露出马脚来了。
不过罗九宁可不敢掉以轻心,见她走了进来,指着面前的椅子,罗九宁道:“坐。”
杜若宁已经换了衣裳,早不是在曲池苑中时穿的那件黑裳。
显然,她匆匆而去,跟萧蛮见了一面,又匆匆而回,回来之后还来得及换衣裳。比起她和裴嘉宪,这杜若宁可真是够从容的。
“杜姑娘有话就说,既坐下了,又为何不说了?”罗九宁想要比杜若宁更沉得住气,但是杜若宁毕竟掌握更多的先机,坐在那里,也是笑的胸有成竹。
“娘娘难道一直以来,就只好奇自己将来会如何死,却一点也不好奇,您最爱的九姨,陶九娘是怎么死的?”杜若宁反问。
脑中再一声炸雷,罗九宁顿在当场。
杜若宁手中玩着一只小小的银质香熏球,叮呤呤的响着,又道:“你以为裴靖攻于心计,烨王誓在必得,就只有裴嘉宪一人,像他所说的那样,鞠躬尽悴,只为天下苍生,只为这大康的江山能够更好的传承下去?”
罗九宁依旧一言不发。
就在今天夜里,她刚刚知道裴靖不是个东西,亲手筹谋,杀死了她的父亲,而此刻,杜若宁又准备扒下裴嘉宪那俊美的皮囊下的真面目,来给她看了。
……
阿青在外面,听着俩人声音越来越低,而王妃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不好,那杜若宁却是一幅得意洋洋的样子,而且,只看样子,俩个女人间的针锋相对,言谈之间,王妃眼看就要输了。
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阿青端了只盘子就走了进去:“娘娘,喝口茶再说。”
丽妃要与别的娘娘们吵起架来,总要阿青半路替自己捧茶。
据她说,很多时候她脑子一热眼看就要出昏招了,阿青给杯茶,她不过吃上一口,立马就能神清气爽。
这不,果然,罗九宁接过茶来,整个人瞬时就回过神来了。
“罢了,杜姑娘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至于你所谓的我将来是怎么死的……”
“好奇吗?好奇他一剑刺入你胸房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只要你真想听,我此刻就告诉你。”杜若宁故意的,显然是想激怒了罗九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