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刀鞘拨开那片茂密的树丛时,本来笑里藏刀的脸蓦然变得阴沉,眯起的眼看到内里有两人,其中一个还是库洛姆时,整个人像出鞘的利剑一般冒出森森寒光,又很快收起变作春光灿烂,“咦,在和库洛姆一起玩么,阿纲真是偏心,怎么能不邀请我啊,因为我是男人,所以不好意思?哈哈哈!”
沢田纲吉呆滞的灵魂并不妨碍她想逃跑的内心,右手自发拖着快要走不动的库洛姆飞速撤退,后者低声:“boss,我们要跑去哪。”
“当然是安全的地方。”两人头也不回。
“咦?阿纲,游戏已经开始了吗,那我数到三十就抓人了哦,你们两位可要藏好,万一被抓到的话……嗯,能不能活着就难说了。不过阿纲肯定是活着的哈哈!”山本武的声音越来越远,两人俱都松了口气,在枯萎泛黄的草地里悄声潜伏,想要尽早走出这片区域,远离恶魔。
“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一,二十,一,我开始捉了哦,你们藏好了吗?”山本武微笑着回头,在转动的风中闭上双眸,轻轻呼吸着某种气息,不带犹豫地向着沢田纲吉的方向快速开拔。
“啊,boss,他怎么没数完啊!”库洛姆害怕地捂住面部,不想看到这个真实的世界。
“啊?他就是那样的人啦,所以咱们藏在这里,千万别出声。山本武可以听风辨位。”沢田纲吉悄声科普,头顶立即有人应和,“没错哦,阿纲,你果然比较了解我。不过你是逃不掉的。”还没等两个女生白了脸,一道剑光劈下,两姑娘一左一右躲闪,才侥幸没劈成两半。
“咦,失误了吗?”山本武念念叨叨,对着藏在纲吉身后的女生咧开嘴来,“库洛姆,我以为你只在黑曜活动,现在跑到并盛来装得那么无辜搅混水,你不觉得你手伸得太长了吗!”山本武悠哉地走前几步,吓得两人连连后退。
“阿纲,她只是因为你罕见的幻术天赋想骗你加入黑曜而已,你可别轻易上当哦。”山本武还不死心,劝说着。一边挥手让手下挡了两人的路。
库洛姆慌忙哭着摆手,“boss,我没有,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
纲吉刚露出安慰的笑脸,就被一道刀光阻断视线,“boss?”山本武歪了歪头,“我都不知道啊,阿纲已经成了黑曜的boss了?什么时候连库洛姆也收服了?该说要比我想象得厉害太多了吗?”他挠挠脑袋,显得有些郁闷,“本来还想邀请阿纲来当我手下的,不过既然木已成舟,我也只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你们都杀了。”末了,他又叹口气:“没办法啊。”
山本武也学会了装腔作势?库洛姆的眼睛眨巴眨巴,又对心里冒出的念头疑惑不已。“boss,我们快逃吧。”
这点沢田纲吉当然知道,可逃又能逃到哪里,她脑袋上全是冷汗,心底里后悔不已接了这么个差事,可看看库洛姆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也清楚绝不会抛下她。所以,如今的处境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啊。
☆、第九章 转途
沢田纲吉开始思索,自己活下来的十四年里,为什么总是多灾多难,总是生不由己,总是濒临死亡,又总是能再次复活,继续这肮脏又没有未来的旅途。
或许是因为她有这辈子一定要完成的梦想;
或许她有其他人留给她的期望;
或许只是还没到时间。
她还记得第一次濒临死亡时,面对的是父亲拿起的拖鞋,和沉重肮脏的垃圾桶,那些垃圾一股脑砸在身体上时是疼痛的,后来额头磕到了桌角,那瞬间的疼痛,完全不及那种翻天覆地的感觉来得强烈。
人命果然贱。
山本武的刀尖向下,沉默的时间静止中,纲吉隐约中听到了歌声,好似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女人用婉转的音调唱着听不懂的曲子。
她想得太多了。
将库洛姆拉到身后,脑袋里空白一片,只觉得人生走到尽头很好,只是可惜了身体内的火焰,埋没在她这样一个没有未来的丫头身上,太糟蹋了。这样的能力,放在别人身上,一定能成为比奥特曼更出色的人物。
不过,还能复活一次吗?她低下头,复活到底有什么用,为了迎接下一次的袭击吗?这些拄刀抗剑的男男女女,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拥有破绽的自己,复活,或许只是多活了一秒钟。
武士刀从右肩切下,笔直地划过内脏,到了肺部,沢田纲吉没感到疼痛,只有大量的血腥点子泼溅来,让身体变得不舒服。
她睁开眼睛,本来被挡在身后的库洛姆被切成两半,正正倒在她身上,柔软的身体,扭曲得有些古怪。视线里,还有山本武来不及藏起的嗜血狠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狂喜。
时间恢复到固定的节奏,山本武轻轻挥去刀尖沾落的血水,一边哀叹着变成血衣的T恤衫又要重新洗过,他抬头间喜笑颜开,“阿纲,下一个该你了。”
沢田纲吉抱住库洛姆瘦小的身体时,精神上并没有反应过来,从小到大,没人保护她,也没人站在身前为她遮风挡雨,她从小就羡慕着这种关系,只觉得如果有人也保护一次她,自己肝脑涂地也值得。
可现在,她忽然不需要了。
“阿纲?你手心里的火焰是什么?哈哈,也是幻术吗?”山本武直觉暗叫糟糕,手中武士刀冲向用火焰烧着了库洛姆身体的女孩。“我可不能让你用幻术,最后赢的人必须是我。”
这个世界是扭曲的。
“咔嚓”,堪称晴朗的夏日天气,忽的一声惊雷闪过,吓得并盛所有人抬头观看。这一奇景也汇报给了无聊至极的白兰·杰索,此时此刻,他手中的棉花糖并未放到嘴边,眼睛沉默地盯视那份报告,也看向天空。
七的三次方,想要杀死沢田纲吉啊。“尤尼,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七三发火了哦,你有感觉吗?”
“并没有呢,这里的七三早已切断了和彩虹之子们的联系,没人会感到不对。”
这是正常的,彩虹之子们作为同样构成世界的七三的重要一环,自然要被七的三次方排除在扭曲世界的最外围,以防止他们轻易地恢复记忆后影响这个世界的发展。
“彭格列应该快要发现了,不过里包恩不在那里,就完全不值一提。”白兰仰头靠向身后椅背,惬意非常,比起云雀来,库洛姆第一个恢复,怕是以后要被其他守护者们恨死了吧,不过那些家伙也活该呢。
沢田纲吉酱,似乎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了。
刀尖同样轻易地划破了纲吉肩部柔嫩的肌肤,那被一层灰泥覆盖的表面下,只是跟寻常人比没有任何不同的皮肉,要撕碎它,毫不费工夫。
可这一刻,山本武迟疑了,他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眼睛瞪大,身体意外地颤抖着,可刀尖在手中却稳重如山。
纲吉并没有理会那道细小的伤口,手中的火焰还在库洛姆身体内循环流动,为她治疗着内伤,可沢田纲吉的身体,也在肉眼不可及的范围内衰败下来。早就破裂的内脏没有火焰维持生机,变得灰败萎靡,无法再为心脏提供能量。
她“哗”地吐出口血来,沾湿了本已成血衣的T恤衫,山本武眼睫毛掀动,“阿纲,受伤了吗?”
库洛姆的伤势渐渐愈合,火焰却越来越少,已经没有可以回转到纲吉身体内的能量了。
她呼吸困难,可看着活过来的库洛姆,她忽然明白了老天爷想让她活的心意。
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你死掉而已,没有目的,没有报酬,只是一种心情,或许是无聊时的兴趣。但在沢田纲吉看来,用这样于她一生都没用的能力,救活一个人,就足够了。
她慢慢地倒在地上,所有脏器在这一瞬间停止活动,变成了被称为死物的物体。
人类,活着是一坨有思想的肉,死了,谁都是垃圾。
“你们在这里群……”一道没有情绪的声音在墙外侧响起,库洛姆捂着脑袋坐起身时,那个身穿学校制服的少年已经与山本武打起来,正确来说,是单方面殴打山本武。
她再回头时,还来不及向那人展露笑容,就僵硬了眸子。
手心中的那只手快冷了,夏天的温度绝不会让一个活人的肌肤渐渐冷去。那是死人独有的福利。
“boss……”她轻轻说着,眼泪滑下,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时间线分为两个。
人死后会变成什么?没有了躯体,人会去往何方?沢田纲吉认为自己并不是大善大恶之徒,或许平凡地投个胎也不错。
另一个世界,也会臭得让人发慌吗?还是像黑曜那样正常?她不太清楚,只是随着意识扩散,渐渐往黑暗的深处坠落。她世界的最后,是一片黑暗啊。
是吗。
是吗?
是……吗?
深红的窗帘被吹起了六十度,很快有女仆走过,将被风刮起的两片布用绑带快速扎起,训练有素地走过一处梨木座椅时,红绸垫子上的木雕娃娃缓慢地眨着眼睛。女仆惊悚一呆,飞快地跑出大门。
沢田纲吉是被风吹醒的,正确来说,她不是因为风的温度,而是因为她即将被风吹倒而醒来的,生存本能占据了一切,她用细短的手撑住身体,左手抓住椅子扶杆将身子扶正后,终于意识到了身体的异常。
不止是复活这一件从出生以来可以算小事的小事,而是她的身子莫名其妙缩小了,不对……她用着纽扣眼睛向下看,这明显用雕刻的木头,穿上缝合改良而成的贴身公主裙制作的玩偶,似乎就是她的身子。
那么,她怎么了?
她试探着伸手捂脸,虽然做到了,却毫无感觉。对啊,这毕竟是木头身体,能有什么感觉。
“啊。”可以发声,却不是从喉咙,看着从肩头伸出的小巧喇叭,沢田纲吉再次感到这个世界确实是被扭曲的,不然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她又复活在了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火焰依旧可以复活?
难道这一切,都是阴谋吗?
她一个十四岁,堪称废柴的姑娘凭什么被作为阴谋的牺牲品啊?又为什么牺牲品可以随意复活?她想她用一辈子都想不到原因。
总之,不谈复活这件事的始末,先看看自己所在的位置才对,如果真是被绑架……
咦?被绑架?她跌坐回原来的位置,说到有生以来遇到的唯一一次绑架事件,细细回想,似乎跟这个房间的结构风格十分相似。难道他们这回……又绑架了个死人?
他们有病吗?沢田纲吉如果不是用着这身体,真想大吼一声,抒发心中的惊惧和愤怒。
“咔哒”,门开了,纲吉立刻装回普通的玩偶一动不动,不止绑架尸体,还绑架玩偶,这一大家子绑匪可以用神经病来形容了。“不用装了,纲吉……酱?”这个进来的人说到称呼时,简短地犹疑了瞬间,似乎有些不适应,末了还轻笑一声。“很辛苦吧。”
纲吉一声不吭,纽扣眼珠子也一动不动。那人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不在乎这阵沉默,看向窗外。“我十四岁那年,被称为并盛的废柴,没有人做我的朋友,只有母亲一直爱我,保护我,后来我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成就了今天的我,你呢?”
并盛的废柴?纲吉心里一轻,小木头脑袋偷偷抬起,她并不知道自己脑袋壳上还装饰着笹川京子专门制作的花瓣礼帽,层层叠叠,弄得这个玩偶不伦不类。总体来说,是个使人发笑的玩偶。
“你是女孩子对吗?十四岁,父母……”本来用着温柔笑意说话的脸,忽然冷漠,那种冷,渗透了灵魂,“不是真正的父母。”
不是真正的父母?什么是真正的父母?真正的父母什么模样?
“那我的父母在什么地方?被杀了吗!”纲吉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叹息一声:“并盛,也不是真正的并盛,你死了,是吗?”
那样温柔的嗓音,让本来想肆意宣泄,大声吼叫的纲吉颤着声音看向那人:“我死了,你又怎么知道。”
“因为只有你死了,灵魂才会来到这个专门为你造的身体中,你是被谁杀死的呢?”
“山本武。”
“……阿武啊。”他轻轻地摸着耳垂,纲吉注意到,他的耳朵里,有个小小的机械。
“那是什么,你耳朵里,你果然是绑匪吗?抓我来干嘛!我可不当你的祭品。”木头玩偶抱紧自己的身体。
男人正了脸,让纲吉轻易看到那俊秀的容貌。“我不是绑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第十章 又是绑匪
今天是沢田纲吉从未经历过的天晴,窗外飞进的阳光适时洒满了窗后那小片的视野,投落下一片光斑。
在这一片静谧中,两个人,不,一人一木偶对坐着,清浅地呼吸着隔了五米距离的空气,五米,是一个陌生人保持警惕的距离。
沢田纲吉用这段沉默作为对男人话语的回答,不过,她不是自愿的沉默,因为她还在呆滞,因为震惊而呆滞,如果能看到她的眼睛,便会看到她已经放空的瞳孔。
她一直保持不变的角度,盯着男人的脸发呆。适才讲话时,对方冲着窗外,只看到一张侧脸的她,自然没能知晓那人的全貌,可现在彻底展现于面前的这张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由五官带着极具关联气息串联在一起的面容,却让她失去了言语。
“你是谁。”长久的沉默后,她只是问出了这么一句。她心里的猜测很多,是她的哥哥吗?还是父亲?当然,她也只是想想,因为那不可能。沢田家光,不可能教育出这样美好的兄长,而作为父亲?又似乎太年轻了。
“我说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男人笑着,姿势优雅地叠起双腿,放松地瘫在椅子上,“我都快忘记被称为废柴的那段时期了,课业分个位数,平地摔,运动神经差到极点……”
后面几句听起来倒像是形容她,至于这个从内到外透着奢华优雅万众瞩目的“废柴”?难道自己脑袋顶上扣着“好骗”两个字吗?总之,这人一定在说谎骗我。
纲吉试探着伸出右手比划高度后,扣下了自己的纽扣眼珠子扔去,“我可不信!你就是为了降低我的警戒心才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