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真的这么严格,怕是大批人都要熬不下去了。
不单是雅美,其他的私人诊所,让不让独立接诊的标准,也从来不是看这一纸证书。
孙博涛这一手,哪里是要让医院规范化,符合法律要求。
这明摆着是要对医疗部开刀了。
孙博涛环顾一圈,冷声道:“没有证的,比如你们这些实习生,以后过了执业考试,再说独立接诊的事儿,现在都老老实实当医助,没有你们带教老师的允许,不准私自在患者身上进行操作。”
孙博涛看向董锐和任傲:“至于考不了口腔执业的……我不知道当初你们是怎么混进来,又是怎么得到前面领导的认可让你们独立到现在,总之,以后不允许这样违规操作!”
周全神色缓和地打圆场,温声补充道:“你们也别多心,医院呢,并不是针对谁,而是确确实实要符合规定。有证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还好办,哪个医生还没点医疗事故呢?但是没证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倒霉的不仅是你,咱们整个医院都得玩蛋。”
周全叹了口气:“这些天我也了解过了,你们其实技术并不比外头执业医师差,亏就亏在没法儿报名考试……当然,我希望咱们整个团队谁也别缺席,能够一起开拓新局面。你们即便不在医疗岗位上了,还可以去其他部门,医院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孙博涛和周全,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轻轻松松就将新的规定推行了下去。
董锐非口腔专业出身,不符合报考条件。任傲的毕业证丢失,大学也不在了,当年还没有全国联网,也查不到她的学历信息,没法补办毕业证书就无法通过考试时的资格审核。
这两个人,就是孙博涛口中那些考不了执业的,以后只要在雅美,都不可能再回到医生行列了。
董锐被调去了办公室,任傲则分去了护理部。
俞玉十分担忧,想去安慰,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任傲向来心高气傲,自尊极强,她也怕贸然安慰让她更受不了。
万万叹息,愤愤地骂道:“死贺渣!都怪他,你不知道,任姐的毕业证其实是他弄丢的……当时他拿着两个人的证书去干吗,我也不太清楚,但回来的时候任姐的证书就没了,就他的还在。这些年任姐一直报不了名,都是被贺渣给坑了!”
俞玉皱眉,不明白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第二天晨会,列队的位置就发生了改变。
任傲换上护士服,头戴护士帽,站在了俞玉的对面。
而董锐也不再属于医师行列,穿着常服混在办公室后勤的队伍里。
两个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特别是任傲,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心里的屈辱和愤怒,全都写在了脸上。
俞玉心下叹息。
那一件白大褂,穿着的时候并不觉得如何,真的穿不了,才发现其中赋予的含义,让人多么难以割舍。
任傲的处境变得极其尴尬,不只是她,连带着其他的医生护士都觉得非常别扭。
尤其是医生,需要配台的时候,喊她又觉得不好,顾及着情面不好意思使唤她。可忙起来实在缺人,让她闲着,被孙博涛看见又会骂人。
相比之下,去了楼上的董锐反倒好很多,至少眼不见心不烦。
熬了一上午,下午任傲就没再过来。
贺钦无奈地跟孙博涛请假,说任傲最近不舒服,这几天恐怕都不来了。
大家心知肚明,以任傲的脾气,怎么可能忍受的了?
孙博涛大方地批准了她的无限期长假,假模假样地安慰了贺钦好一会儿,才志得意满地走了。
万万气不过,一下午都在嘀嘀咕咕地骂人,骂完贺渣骂孙博涛,骂完总部骂雅美。
俞玉想了想,和万万商量:“要不晚上我们去任姐家里吧?”
万万犹豫片刻,点点头道:“也行,去看看吧。”
俞玉和纪元洲打了招呼,下班后就和万万去了任傲家里。
说来也挺无语,贺钦和任傲结婚这么多年,一儿一女年纪都不小了,居然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一家四口至今还挤在破旧的出租屋,两室一厅,屋子里连像样的家具都没。
记得以前听过万万八卦,说贺钦在外头胡天高地,没钱怎么可能睡得到女人。而任姐呢,手面大方,也攒不住钱。两口子还得养孩子,这些年愣是没存下一点积蓄。
俞玉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贺钦有执业证,任傲虽然没有但也独立接诊,这么些年两口子都是雅美最高的待遇,加起来的工资不低,即便两个小孩要花钱,也不至于攒不下一个小户型的首付。
两人经过超市还买了点东西,一起送去了任傲家里。
任傲皱眉:“来就来,买什么东西啊,你们小丫头的,别跟姐见外。”
俞玉笑嘻嘻地道:“就是不见外才来蹭吃蹭喝嘛,这东西是给大小宝贝的。”
任傲叹了口气,招呼她们随便坐:“对不住了啊,今个儿我实在没心情,招待不了你们了。”
万万连忙开口:“没事没事,咱们找个地儿,安安静静聊会儿天呗。”
两人拉着任傲出了门,在附近找了个小饭店。
任傲神色恹恹的:“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放心,我歇几天就没事了……不过雅美我是不会回去了。”
护士和医生的待遇差多少,任傲怎么可能忍受的了?
更何况,虽然医护之间的关系是相互配合,人与人是平等的……但不管怎么说,在大多数人眼里,医生的地位都是高于护士的。
最起码在工作中,护士是听从医生的指示干活的。
这其中的落差,别说任傲,随便换个人也受不了。
俞玉挺能理解,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
“你想好了吗?”俞玉叹气,“辞去雅美的工作,没有执业证,去其他诊所也未必有好的发展。”
俞玉给她分析道:“小门诊不管这么多,干多少拿多少钱,但你在雅美待久了,能受得了小门诊的不规范?到时候看他们乱搞,你肯定又受不了。”
“对啊。”万万点头,“但是稍微有点规模的诊所,肯定对证这块都有要求……”
任傲摇了摇头:“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实在不想继续干下去了。这次我厚着脸皮不走,孙博涛早晚也会有别的理由逼我走。”
俞玉哑口无言,歉疚地道:“对不起,都是因为纪老师,孙博涛才会针对你……”
任傲皱眉,白了她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道的是哪儿门子歉啊?”
俞玉:“……”
万万憋不出噗哧一笑,换来任傲疑惑的眼光。
俞玉尴尬地道:“那什么……对不起啊任姐,一直没跟您说,其实我和纪老师早就认识。”
俞玉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道:“我俩大学就在一起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开了一年,不过前段时间和好了,所以……”
“所以你现在和元洲同居了?”
俞玉:“……”
俞玉顽强地继续道:“所以我得替纪老师说一句,他心里挺难过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任傲不耐烦地摆摆手:“关他屁事啊,老纪对我照顾多年,我肯定要支持他啊。再说即便没这份情意在,你看看孙博涛和周全是什么做派,再看看纪家父子俩,稍微有点良心的都知道该站在谁那边……回去跟他说,不要有心理负担。”
任傲喝了口水,看她一眼:“你也是的,还真是能藏啊……说说,你和元洲是怎么回事?”
俞玉这一个惊天大八卦成功转移了任傲的注意力,终于精神了起来。
俞玉无奈,三言两语说了下他俩的感情历程。
任傲笑着摇摇头:“你们啊……”
俞玉摊了摊手:“是吧,你也觉得我俩够作的是吗。”
任傲淡淡地道:“你俩这算什么,当年我和贺钦,那才叫惊天动地呢。”
任傲自嘲一笑:“你俩好歹彼此相爱,我们呢?就是一个笑话!我贱,他渣,作到了一起,结果这么些年,你看看作成了什么样儿。”
俞玉不说话了。
任傲心里不痛快,干脆叫了酒,猛地灌了一大杯,脸色瞬间红了起来。
“小鱼啊,恋爱和婚姻真的是两码事……”任傲苦笑,“元洲是个靠谱的,这么些年我也算了解,他这人吧有点认死理,看准了就很难改变。你和他在一起,不管是恋爱还是婚姻,只要不瞎折腾,肯定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第43章 恋爱与婚姻
俞玉轻声道:“姐,少喝点……”
任傲摆摆手示意无妨,一边喝一边道:“其实雅美那些人背地里是怎么说我的,我都清楚……”
万万连忙出声:“任姐你别多心,大家虽然偶尔私下里八卦,但都是在吐槽贺渣……贺医生,没人说你的不对。大家也不是眼瞎,这么些年,都替你不值。”
任傲惨淡地笑了笑:“是啊,都说我不值得,都在想我为什么这么熬着……我今年三十六了,我女儿上了初中,儿子也要上小学了。贺钦那样的混蛋,如果没有我,他会照顾孩子吗?可要是我带着孩子走,我这样的,做不了医生又不会干别的,怎么养活他们姐弟俩?”
任傲有些出神,淡淡地道:“我是怎么把自己活到这步田地的……小鱼,万万,你们知不知道,我娘家在当地,虽然不算多富有,但也算个大户。那个年代,我爸妈都是镇上的教师,多么受人尊敬,收入也不低。虽然我只不过是上了个野鸡大专,但在那个年代,也算不错了。”
任傲苦笑:“当年多少人上门提亲,我却认死了贺钦……我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谁的话也不听,别人的阻挠反对,都当成是对我们爱情的历练。”
“你们知道吗,贺钦老家在农村,那会儿子是有多穷……我第一次上他们家去,刚下过雨,路上全是泥,我新买的衣服鞋子全都毁了。他父母还不待见我,觉得我高攀了他们的儿子。毕竟贺钦是村子里数一数二考出去的……而我长得又矮又不漂亮,他们自然看不上眼。”
任傲神色黯然:“当时也没觉得多难受,我爸妈看不上贺钦,贺钦父母也看不上我……我想,这也许就是老天对我们的考验。古往今来,但凡能被流传下来的爱情故事,哪个不是磨难重重?”
任傲叹道:“我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哪怕他们家穷得都开了天窗,我也死活要嫁进来。”
任傲眼圈慢慢泛红:“那时候,我躺在他们家的破床上,满心都是对他的心疼,以及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我只想着结婚后要如何跟他一起努力改变生活,却不曾想过,屋顶到处是破洞,下雨了要怎么办……”
俞玉心里难过至极,充满了对任傲的同情和对贺钦的愤怒。
“任姐,别难过了,男人靠不住,可你有儿有女的,你为他们付出这么多,将来他们总会回报你的。”
任傲抹了把脸,摇摇头:“贺钦太浑了,这些年他碰都不碰我,宁可去外头花钱乱搞……哼,我还嫌他脏呢!可你不管怎么乱来,至少要承担点父亲的责任吧。”
任傲冷冷嘲讽:“他在背后说我的,真以为我不知道?他跟陈主任抱怨我脾气差,说我太矮了,长得又难看,这些年更加不注重外表,整个一黄脸婆……可这些是谁造成的?我年轻漂亮的时候也没见你少在外头偷吃啊,这能怪我吗?”
任傲狠狠闷了一杯酒,也不知道在问谁,喃喃地道:“你不喜欢我,你嫌弃我,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追我?你说你从来没想过和我结婚,可又为什么要跟我上床……你哄得我死心塌地了,现在又说不要我,凭什么啊,你们说,他凭什么啊?”
任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那是多年的委屈和憋闷,是爱情幻灭带来的绝望。
俞玉和万万在对面静默地坐着,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冰冷,她们三人却都没有任何胃口。
每一个稍微了解他们的人,都会看不上贺钦的渣,替任傲不值的同时,却也带着一点微妙的轻视。
这种男人,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自己一个人肯定会过得更好,何必非得耗上自己的一辈子呢。
什么年代了,不讲究三从四德,也不玩贤妻良母那套,人总要为自己活呀,哪怕是女人,也得自尊自爱,自立自强。
可那些人不是任傲,不懂她的执念和不甘。
她是爱惨了这样一个人渣,哪怕头破血流,也依然忘不掉最初的美好。
她就是做不到不爱,现如今,也割舍不下血脉相连的两个孩子。
当年她为了和他在一起,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嫁了过来,甚至和家人反目,如今又有什么脸面对他们诉苦。
任傲这些年,真的是满腹委屈无人能说,而如今开了口,却发现语言是那样的苍白,说出来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说出来,晚上睡一觉,明天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既不能改变贺钦,也割舍不下一切潇洒离开。
她并不想以此博取别人的同情,只是被逼到了临界,再不说两句,怕是随时有可能崩溃。
任傲喝了一杯又一杯,好在啤酒度数低,喝了这么多,还难得保持着一点清明。
俞玉和万万也不再劝她,知道她心里难受,这样发泄发泄也好,便陪着喝了一点。
任傲擦了擦眼泪,艰难地笑了笑:“真是,年纪越大越回去了,跟你们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俞玉摇了摇头:“没关系,任姐你要是心里还不痛快,想怎么着我们都陪着。”
任傲噗哧一笑:“能怎么着?行啦,我没事儿,这么些年都过来了,能有啥?放心,我这段时间休息休息,准备趁此机会回老家看看……也有很长时间没回去了,今年正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去陪爸妈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