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和戏子把有钱和有权的人绑在了一起,有些话在清醒的时候总是不大好说出口,可一旦温香软玉在怀,美酒美食在桌,就放松了警惕。
这两种人在富贵人家里几乎有通行证一般,哪家的大门都可以进去。
“厨子我还没有找的合适的,戏子倒是找到了一个。”
用袖子在桌上一抹,水迹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次来沪上,一是为了给你的姑母拜寿。二嘛,我想刺探一些消息。”
眨了眨眼睛,陆沅君笑容狡黠。
“看看上头对我们盂兰会那场戏的看法,顺便偷偷带些可以借鉴的东西回去。”
各地的司令和大帅们虽然是无冕之王,自己的地盘自己说了算,但名义上总归要还是在政府的管辖之下。
没有经过允许,封西云带着自己的兵到不属于他的地盘,显然是不合理的。
从当权者口中是套不出话的,但他们到处胡来的混账儿子们,喝过酒以后,嘴上就不一定有把门的了。
封西云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陆沅君所说的,封西云见的多了,封家老帅的身边从来没少过这样的人。
而在封西云提醒自己的父亲是,封家老帅总是笑着摇头:“胡言乱语。”
再往前回溯几年,到封家老帅还年轻的时候,四人组合成的暗杀小组里,封家老帅就是那个和狐朋狗友喝酒吃饭,套消息的人。
都是他玩剩下的手段,怎么可能被别人骗呢。
想到这里,如果要在沪上留个属于自己的眼线,封西云要承认,盛玉京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他明白,也理解陆沅君的意图。
且……封西云觉得不该止步于此,少帅从椅子上起来,拽了拽身上的西装。
“别睡了,走。”
去哪儿?
金家不像陆宅,陆宅还用的是旧式的窗户纸,金家的客房换了透明几净的玻璃,一眼就能够望到窗外。
而当陆沅君向窗外望去的时候,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在院落中灯火的映衬之下,星星只闪烁着微弱的光。
无他,夜幕笼罩,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
陆沅君抬起胳膊,轻轻的卷起袖子,把戴在手腕上的石英表也露了出来。
秒针匀速的转动,时针指在了九和十之间,夜的确已经深了。
所以,陆沅君面露疑问。
“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儿?”
没有军务的晚上,封西云习惯了早早的睡觉。即便这样的日子不多,军务总是让封西云熬到深夜。甚至有时候他觉得,其中很大一部分的军务就是瞅着天黑才送过来的。
因为白天的他并没有那么忙。
洁身自好的封家少帅,不想得花柳病的封家少帅,很少在入夜以后去寻开心。
可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军营里的兵们一发了响就会去挥霍一空,而他同龄的友人们,总是不住的提起哪里的馆子好,哪里的舞场妙。
所以封西云面对沅君哈尼提出的问题,没有丝毫的迷茫。
“晚吗?”
封西云偏过头,顺着陆沅君望过的那扇窗看了出去。
“沪上可是不夜城呢。”
整理好了衣服后,左手搭在腰上,封西云把手肘撑了起来,留出了给陆沅君将手臂探进来的空间。
“哈尼,我带你去领略沪上的夜色。”
陆沅君轻笑一声,也从椅子上起来,去就去。
起身走到了封西云的身侧,陆沅君顺势把右臂搭进了他的臂弯,两人并肩推开门,走入了浓浓的夜色里。
整个运城的汽车加起来也不过百辆,而沪上就不同了,算不上一等一富裕的金家就有好几辆。
拉着金小姐出门捧戏子的,载着姨太太们去打牌的……
封西云和管家说了一声后,便在门外待命要载着他们出去逛不夜城的,沪上的确是个和运城有云泥之别的地方。
陆沅君和封西云并排坐在后头,司机也不是去车站接他们时不当心撞上银行石头狮子的那一位。
这位显然更加的熟悉路况,一路走一路给两位客人不停的介绍着沿途楼宇和屋幢。
“少帅,陆小姐,车子左边的是伦敦伦敦。”
灯火辉煌,霓虹灯闪烁着耀眼的光,门前停了不少的黄包车。
陆沅君归国以后只见过花花世界一个舞厅,这间所谓的伦敦伦敦,看起来还比不上运城的花花世界。
生意还算兴隆,但这里是沪上,伦敦伦敦门口的兴隆就显得不大够格了。
封西云侧过头去看,眉毛轻轻的挑了一下,十年前他在沪上念书的时候,伦敦伦敦还是最受人追捧的地方。
他的同学们甚至还想混进去瞧瞧来着,被门口的印度人拦了下来,知道年纪大一些才终于如愿。
几年的时间,伦敦伦敦的门前怎么连汽车都没有了。
“五年前发生了一场大火,紧接着又发生了枪击,慢慢的就没人来了。”
司机脚下用力踩了油门,汽车超前疾驰而去,伦敦伦敦的霓虹灯被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看样子今夜的终点并不是这里。封西云也有些年头没有来过沪上了,司机开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自己的想法是没有的。
金家的这位司机显然熟门熟路,对沪上的各大舞厅在什么地方门儿清。
反正今天还早,不如带着少帅和陆家的小姐沿着沪上的马路开一阵子,把各大舞厅转个遍。看他们喜欢哪一家,再停下来。
伦敦伦敦这家沪上最早的舞厅已经不在选择范围内,后起之秀则是各具特色的和风情。
“右手边,大都会!”
司机放慢了车速,倒不是他想放慢的,是因为大都会门前的汽车和黄包车太多,若不慢点的话,非得撞上什么人不可。
如果说每个舞厅都有自己的特色,那大都会是整个沪上最不寻常的一家。因着它坐落的地方就与众不同,进出的人不只是富贵而已。
封西云在沪上念书的时候,有几个同学住在这里,那时还没有这幢叫大都会的楼宇。
伸手往远处一指,封西云给陆沅君介绍着。
“那边儿的几处大宅门儿瞧见了么?”
陆沅君往封西云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运城的老式宅门儿都还在用蜡烛和煤油灯,沪上却不同。从灯光的亮度来看,想来都是洋人带来的新式电灯。
借着灯火来看,封西云指的方向,大宅门们几乎连成了一片。
“前朝的几个豪门望族都住在这儿。”
封西云的中学同学,就有好几个出身在这一片的宅院里。
“公子哥儿成团成旅。”
司机不敢回头,生怕碰到什么人。
沪上的汽车多,行人多,每天不知要出多少车祸。但如果他的汽车在大都会的门口碰了什么人,第二天可是要上报纸的。
司机小心翼翼的往前开,陆沅君和封西云正好趁着速度慢下来的时候自己打量外头的楼。
跟伦敦伦敦不同,大都会看起来的要正经许多,从进出的客人脸上来看,神色也端正不少。
这间的老板不知是谁,诚然是个会选地方的。开在这样的地段,周围住的都是些阔少和公子哥儿,想来也是不会赔钱的。
大都会的灯光照进了车里,路过的人下意识的往车里张望,封西云抬手挡住了脸,生怕被别人瞧见。
这里头的客人指不定就有他的昔日同窗,看见了可怎么办呢,封西云是个要脸面的人。
“快开!”
少帅一手遮脸,另一手探过去拍着司机的后背,不住的催促着。
“快快快。”
既然少帅吩咐了,司机只好按下了喇叭,期望鸣笛声可以同样催促拦在汽车前头的人快些离开,好让他们快些过去。
然而大都会门前一向安静,说说笑笑的声音常有,鸣笛声却从未听过。
几乎是在鸣笛声响起的同时,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好奇的目光投进了车中,恨不得把车窗烧一个洞出来,想看看里头坐的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土包子,竟然在大都会的门外鸣笛。
封西云余光里看到这一幕后更加的慌乱,低着头不敢抬起。
陆沅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头一回见封西云这样,只觉得有趣。
好在鸣笛声仍有些作用,挡在他们前头的人真的让开了,司机应了封西云的催促,极速向前离去。
就不该拉着少帅满沪上的转悠。
“前头还有一个阿凯蒂……”
司机担心封西云迁怒于他,立刻调转了车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大都会门前有一个青年男子停下脚步,望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皱起眉头。
女伴见他心不在焉,目光含嗔望了他一眼,拽着他的胳膊:“怎么,车里有老情人啊?”
男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那车上是谁家的小妖精,可以让自己今晚的舞伴这样的目不转睛。
青年摇摇头后转了过来,轻轻的拍了拍女伴的脸颊,顺势低下头凑上去吻了一下。
“哪有什么老情人呢,我只是瞧见了一个中学时的同学,一个绝对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男人牵着自己的女伴,抬脚往大都会的门走去。
在和门口的印度人说话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回头朝着汽车离去的方向看去,在心里嘀咕着。
可真像封西云啊。
封西云如果知道此刻大都会门前发生了什么,一定会庆幸自己抬手挡住了脸。
“阿凯蒂到了!”
司机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希望新的舞厅能让少帅的思绪从大都会移开,不要迁怒到自己的身上。
阿凯蒂耶的确没有让司机失望,远没有大都会奢华的一幢两层小楼吸引了陆沅君和封西云的视线。
司机适时的放慢了车速,给了陆沅君他们时间来游览。
“一楼是赌场,二楼才是舞厅。”
司机给他们介绍着:“不过这里和大都会不同,没有舞女。”
想来跳舞的人需要自己带着舞伴,而他们的舞伴多是自来水公司,店里公司的洋人女职员。
楼前的一块空地上头人头攒动,即便车窗关着,也依旧能够嗅到烤肉的气味。
耳边传来了菲律宾乐队吹走的靡靡之音,空地上男男女女,勾肩搭背搂在一处,翩翩起舞。
“土洋结合。”
陆沅君给这间阿凯蒂舞厅下了定义,这四个字也确实是贴切的很。
司机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从陆家小姐的话中可以听出,这里显然也不会是今夜的终点。
脚下用力踩了油门,汽车再次加速。烤鸡肉的味道,以及欢快的管弦乐逐渐远去,车的方向一转,朝着沪上最大的舞厅开去。
下一站,一定是今夜的目的地了。
司机在心里嘀咕着,要是连百乐门都不能让少帅和陆家小姐下车,那整个沪上就没有地方值得一去了。
在距离百乐门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一桩六层高的大楼拔地而起。霓虹灯的广告层层围绕镶嵌,大楼的左右设置了流动一般的垂直是的霓虹灯柱。
在夜色里遥遥看过去,如同一次次划过的流星。
“东方第一乐府。”
载着陆沅君和封西云的汽车停了下来,司机的语气里满是骄傲,仿佛这百乐门是他开的一样。
封西云先从车上下来,如同绅士一般,快步走到了陆沅君的那一侧,替淑女拉开了车门。
与来时一样,陆沅君把右手伸进了封西云的臂弯,两人并肩朝着百乐门的大门走去。
门前和别的舞厅一样,站着几个印度人。印度人在客人进门的时候,会整个弯下腰来,很是恭敬。
封西云作为少帅,也曾出入过不少奢华的地方。光是姑母金家的宅院里,几乎就是由黄金铺就。不管是假山也好,还是流水也罢,整个园林都是花了大价钱打造的。
但这是他头一次到舞厅里来,也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奢靡的地方。进门的一层是店面与厨房,二层才是舞厅和宴会厅。
和沅君一起沿着楼梯走上去,封西云在看到宴会厅的时候,有种想要包下来在这里成亲的念头。
一旁的侍者仿佛看穿了封西云的心思,端着托盘走了上来,给他们一人送上一杯酒的同时,小声介绍着。
“霍家的小少爷就是在这里结婚的。”
封西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兴致勃勃地看了过来,侍者也继续着:“不过最近半年是没有位置了。”
少帅一听这话,有些懊恼,又觉得有些可惜。
冷着脸把酒杯又放了回去,放回自己的还不算,他把陆沅君手里的那一杯一起松了回去,显然没了和侍者继续聊下去的心情。
侍者看出了封西云的心情变换,很有眼力的退了下来。
陆沅君与封西云环视了一周,上楼来的都在朝着一个方向走。那把先前他们路过的所有的舞场都比下去的巨大舞池。
但封西云停在了原地,没有要向前的意思。陆沅君不明白,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封西云看着人流涌入的方向,低下头凑在了陆沅君的耳边,生怕被别人听见一样,低声说。
“我不会跳舞。”
这点陆沅君倒没有想过。
“陆小姐!”
在封西云浑身不自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让少帅警惕了起来。沅君在沪上有认识的人吗?就算有认识的人,也不该出现在百乐门的吧。
而陆沅君和封西云一样的费解,两人齐齐的转过身,看到一位身姿婀娜,风情万千的女子。
这女子他们不久前还见过,把李勋来迷的七荤八素的舞星曼丽。
曼丽冲陆沅君招招手,快步走了上来。陆沅君看着她走来,不由得心惊胆战。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曼丽的鞋实在是太高了。
或许男人会觉得风情万种,但陆沅君只会感同身受,觉得小腿跟着一起疼。
曼丽应当是习惯了,穿着这样高的鞋如履平地,一路走来不但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反而笑容似春日温暖的和风。
“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