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眼前一黑,三盏烛火同时被灭了去。
好气功,他心道。
黑暗中店家的声音道,“早点睡,啊!”
出来走马,总要留着后路,袖口上逢着的刀片,被他摸着出来。绳子割断了,他急忙来收拾他的货物。从二楼的窗户,直接跳了下去。
马厩不远,绕过去屋后便是。
“这么快就想走了?”店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大道不好。
可不知何时,店家已经嗖的,出现在他眼前,手中一把一尺长的弯刀,“人可以走,货留下。”
一场大战,他自知不敌,身手上多了两道刀疤,货丢了,可命还在。
走了三日,全无人烟,一路他只喝了几口溪水。
眼前一个小镇,人烟熙攘,他踉跄着进了镇子来。
他大概忘了身上的血渍,被镇上的人看了,人人都躲着他。
一路走来镇尾,却也没人敢跟他说一句话。
映入眼帘一颗偌大的黄花树,一袭麻布的斗篷,立在树下,对他伸出一只手来,“跟我来。”
他伸出手去,眼神却开始落到了地上,顿时黑了下来。
醒来的时候,眼前又是一盏烛火,四周温软,是床,好舒服的床,被子上有淡淡的香气,不想醒来。
手上有几丝凉意,又有几丝疼辣,他顺着那感觉看了过来。
披着斗篷的人,正拿着手帕,帮他清洗着伤口,见他醒来,听她声音如泉水,“你的伤口都化了脓了,再晚些处理,手都废了。”
他想要说话,可喉咙里哽咽,七岁之时母亲病逝,留下他一人,独自承受人间苦难,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关怀过自己。
却听她接着问道,“身上还有伤么?”
烛火微暗,她侧着的面庞,被斗篷挡着看不清楚。他指了指肩上,那道辣辣的新伤。
“把上衣脱了吧,我帮你清洗清洗。”
他坐起身来,宽下上衣。
背后的人,拿着手帕,轻轻抚上那道新伤。
悉悉索索间,她的手指往下,划到了他那背后那道长疤上,她道,“你是受过苦的人。”
他微微点头,也不知她看到没有。
“好了。”
他穿回衣物,转身过来,对她道,“谢谢。”烛火忽地明亮了些,他看到她的脸,全是烧伤,“你的脸?”
她连忙回头去躲,“你好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我做了饭。”
“多谢。”
“跟我来吧。”
三两道小菜,他吃了好几碗饭,打着饱嗝,却越发地不好意思,“我…走马…货物丢了,没钱了。姑娘你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她低下头来,摇了摇,“看你可怜,跟我一样,不用客气。”
她起身收拾碗筷,被他抢了过去,“一饭之恩,无以为报,我来。”
一住下,便是一个月,母亲去后,他从未有过如此安定的感觉。
一个念头,在心间渐渐萌生了出来,像是雨后的小芽,时时作痒,慢慢长大。
他想留下来,陪在她身边,他甚至想和她亲热,想拥有她,尽管她有张神鬼皆畏的脸。
这夜,下起了小雪。她从外面回来,提着三瓶烧酒,做了一只鸡。
她喝醉了,面上看不见红晕。
抱着她回了屋子,轻声在她耳边道,“阿花,我,想娶你。”
怀中人眼神流转,微微答道,“嗯。”
雪渐渐下大了,可她的身子好暖,比母亲的,还要暖。
这一个月,仿佛就是一个美梦,醒来的时候,空气里萦绕着熟悉的血腥气味。
男人狰狞着躺在房里,身上手上都是血。他手里拿着刀,被进来送茶水的丫鬟看见。
“杀…杀人了!”茶碗茶壶碎了一地,“少…少爷死了!”
他不敢信,明明是睡熟在她的身边,为何睁眼便是命案?
死的人,是镇长之子。
镇上的壮汉,各个扑了过来,要将他擒住。
他不知所措,他只有反抗。常年只干农活的壮汉,只有一股蛮力,定不是他的对手。
他跑向镇口,人群看着他,对他扔着腐烂的鸡蛋和菜干。他伸手去挡,正看见远处那袭斗篷,在风中摇摆。
他逃了出来,夜幕降临,冬雪正要融化,冷得很。
他窝在废弃的寺庙里,生着篝火,等来了一个人,这人背着药箱,细眼如勾,看他如此狼狈的样子,弯腰看向他眼里,问道,“我能帮你什么么?”
他不想说话。
待到次日醒来,他方才问细眼道,“我想忘掉过往,你有办法吗。”
细眼嘴角一勾,伸出纤长的手指搓了搓,“只是要点银两。”
“我没有。”
细眼背过手去,考虑了半晌,拍了拍他的身板,“身板不错,反正你都要忘掉过往,跟着我,终身为奴怎么样?”
为奴,他走马的时候,见过那些奴隶,被主人用鞭子抽打着,受着苦难,没有自由。可如今,他倒愿意,有人能拿鞭子抽抽自己,让他心里能好受些。
“别怕,也就给我赶赶马车,做做饭,日后我若娶了妻,你也同样对她便好。”
他不再犹豫,“好。”
“好?”细眼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吴常。”
第76章 番外—柳叶双刀
“刀光饮血的日子, 我过了十多年。”阿魅擦着手上的双刀,在烛火下晃荡了一下。刀光洒在蜜桃儿面上,火红的小脸蛋上, 瞬时间白白的一道。
朗儿说话, 已经很是流利,“阿魅叔叔, 什么叫做刀光饮血?”
阿魅眯了眯眼,将手中的刀放到桌上, 认真看着朗儿, 小声神秘道, “就是杀人,然后被人杀。”
蜜桃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丫头哪里知道什么是杀人, 只是被阿魅的口气吓到。
纪敏忙哄着小丫头,亲了亲她的面庞,“蜜桃儿,不怕, 阿魅叔叔是在说故事。”
小丫头止住了哭声,蹭进了纪敏怀里。
纪敏幽幽对阿魅道,“阿魅, 你能不能说的不那么吓人?他们都怕了。”
“我尽量…我尽量…这样,我就讲个爱情故事!”
纪敏笑着,蜜桃儿也回了神来,看了看纪敏, 又看着阿魅,“蜜桃儿,要听故事。”
纪敏帮他添了些茶,朗儿在桌上的果碟里,抓了一个核桃,咯嗞咯嗞地咬起来。
“说的,是江湖第一杀手,柳如是的故事。”阿魅将桌上两把刀拿了起来,摆了个功夫的姿势,缓缓道来。
柳如是,人称柳叶双刀,一把弯刀,一把直刀。有人看到过他杀人的样子,面不改色,刀不见血。
江南三月间,阴雨连绵。
这日柳如是,方才完成了一项杀人的任务,正在苏州城外的茶档子上休息。他的柳叶双刀,藏好了放在身上。一但亮出来,肯定吓死人的。
茶家提来一壶茶,给他满了一碗,招呼了句,“客官,慢用啊!”
他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嗦了一口。真是好茶,不想在这山间野档,能喝到如此新鲜的茶,问那老板道,“老板,这茶是哪里来的?”
“苏州城北,花间茶。”
好雅致的名字。他喝好了茶,正好要去那苏州城内复命,顺便收回另一半的报酬,领下一道江湖追杀令。
细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打在草庐的屋顶上。他没管,这些年风雨无阻,只管上路。
山间小路,湿滑非常,他大步跨过,溅起泥土,打湿了鞋袜,却全然不觉。
一把油纸伞,遮了过来,身后一个姑娘的声音,甜美甜美的,问他道,“可是要去苏州城?”
她手里提着一竹篮的野花,各色杂乱地放着。
姑娘生的好看,眉眼之间有股英气,可嘴角的笑容却温柔得像蜜糖一样。
这当今的女子,还有如此大胆的,要主动与男人共伞。而他心里也暗自欣喜,自己这张面庞,也素来是容易讨女子们喜欢的。
二人一路无话,沿着山间小路,走来了苏州城。他的脚步刻意地放得很慢,一是不想将泥土溅落到她的裙角上,二是,这样的时光,他想过得慢一些。
雨停了,她收起了伞,笑着对他道,“我要回家了。”
“你…家在哪里?”他问。
“苏州城北,花间茶。”
见她转身离去,一手拿着油纸伞,一手提着装着野花的竹篮,慢慢消失在苏州水道的尽头。
一定会再见的,他在心里暗自道。
崔神仙是柳如是的上线,江湖追杀令的传话人,正递来给他了双倍的赏金,还有另一封令帖,“老规矩,这次的赏金,下次的定金。”
他翻开那道令贴,赫然几个个字,映入眼帘,“花间茶,杜家。”
他赶到的时候,杜家已是一片鲜血。
他没有第一时间来,江湖追杀令一出,自有其他人来下手。他不想看见那张美丽的脸上有鲜血的样子,可他却管不住自己的脚,进了杜家来。
他在那一具具的尸体之中,寻找那张脸。
一个妇人,双目瞪着,死得很惨,腹中被人切开,肠子流了一地。那妇人的眉眼间,也有一股英气,是她的母亲?妇人身下,隐隐一个洞口。
他将妇人翻了开来,里面一双惊愕的眼睛,望了上来。
江南多有绿林,山涧无数,他在一处山涧旁边,找了一处人烟稀少的草庐,将她安置好。
刀尖不染血的日子,又过了一年,只是如今,每每任务完成,他有了个去处。
女子在草庐摆满了鲜花,每日等着他,买茶回来。
挑着茶寮,她会去山亭边上,听山涧响。摘一束鲜花,摆在石桌上。烧一炉炭火,温着热水。
他坐在她身边,看着飞鸟从山涧之上飞过。
这次回来,草庐里却多了个大夫。她说大夫只是歇脚,可他却暗自生气。
见得他二人在屋子里品茶,他却在屋外面,洗着弄脏的衣衫。
过几日他又要回去复命,留得他二人在家中,那可不行。
柳如是走来房里,亮出他的两把短刀,摆在桌上。指了指女人,对大夫道,“我们,比一比。”
大夫手指白嫩纤长,哪里拿过刀?对他道,“柳大侠你误会了,我和杜姑娘只是一道品品茶。”
姑娘羞涩,“柳大哥,这些日子度来,你还不明白我么?”
他忽地明白,将那杜姑娘抱了起来,转了三圈,“我柳如是,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说着那把柳叶双刀,被他扔到脑后,“嫁给我吧,珊珊。”
姑娘不答,暗自点头。
最后一趟去苏州城,他要跟崔神仙说一声,他柳如是要封刀了。顺道,他要去买香烛和喜衣,回来和珊珊退隐江湖,游山玩水,种茶度日。
崔神仙和往常一样,递上了赏金,和新的一道江湖追杀令。
他将赏金分了两半,一半收入自己腰袋里,另一半,合着那道江湖追杀令一道还给了崔神仙,“我要金盆洗手了。”
崔神仙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哦?你不看看这道新的追杀令?”
他笑着摇头,“不看了,以后江湖上不会再有柳如是这个人,柳叶双刀,只会用来疱鱼切菜。”
崔神仙冷笑了一声,“可这道追杀令,和你有关。”
他皱眉,“什么意思?”
崔神仙的剑法,没有人见过,使出来的时候晃花了他的眼睛,只见那一剑刺过来,直击自己的心脏。双刀一出,将那利剑挡在胸前。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他不明白,几招下来,桌上的江湖追杀令被掀翻在地上,摊了开来。
赫然几个字,“柳叶双刀,柳如是。”
怎么会?是谁,想要杀他?
崔神仙又持剑攻来,虽是厉害,可却不是他的对手。直刀挡箭,弯刀一滑,看准崔神仙右手的手筋,手起剑落,刀不留血。
他吹了吹弯刀的刀刃,仔细确认着上面没有留下血痕,他才舒了心。
崔神仙捂着右手,鲜血滴滴流出,而后如泉涌,“是我无能,你走吧。”
他背身过去要走。
“不要回来了,你知道江湖追杀令的厉害。”
艳阳之日,心情大好。他手中提着香烛喜帕,要回去和她完婚。
踏过山水,回来山上,可草庐之中,有刀剑声的音传出,他心道不好。
三两步进去,一袭黑衣人,正砍向那大夫。珊珊被他护在身下。
他直刀飞出,直击黑衣人要害。
大夫松了口气,扶起身下的珊珊。他忙跑上去,手上的香烛喜帕,落了一地。
珊珊胸口淌血,无法止住。他忽地觉得无法呼吸,抓着大夫的手臂,“你是大夫,你快救她!”
大夫却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不会,不会。
“珊珊,你不能死啊,我们还没成亲,我们要种茶满山,养鹿为乐,生一窝小如是,小珊珊,带着他们满山跑。”
女子眉目坚定,嘴角温柔,对他笑道,“如是,你答应我,替我活着。”
山水之间,山亭听涧响,站在杜珊珊的墓碑前,柳如是对大夫道,“江湖追杀令,已经到了我的头上,帮我换一张脸,苟且偷生,完成她的心愿。”
阿魅的声音停了下来,纪敏听得他几番哽咽,怀中的蜜桃儿已经睡熟了。
朗儿却听得津津有趣,“那大夫可是我阿爹?”
就着微弱的烛火,阿魅眼里,有些湿润,如星光一般在闪烁,摸了摸朗儿的头道,“朗儿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