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真想海扁他一顿。
诊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一瞬间安静得仿佛点滴落下的声响都能听见。
妙贤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说吧,为什么会受伤?”
“不关你的事。”三梦别开脸不看他,上回两个人纠缠时那种决绝的姿态,还历历在目。
“听老秦说,你训练的时候分心?”
“没有,你别听风就是雨。”
“是因为罗汉堂起火的事?”
“不是。”
“‘他’因为这件事责怪你?”
“都说不是了,你别乱猜行不行?”
本来的妙贤怪的是眼前这个“他”自己啊!
妙贤又不说话了,眼睛里却酝酿着惊涛骇浪。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她压低了声音问。
她以为上回那样,他们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他暂时不会跑出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又破功。
她知道不能怪他,见了血就切换到分裂人格,他自己也没法控制。
“我不该出来吗?”他反问,“‘他’害得你受伤,难道非要等你真的出事不可挽回?那时我也出不来了,你明知道的,你才是我出现的关键。”
“不是。”她斩钉截铁,“分裂的关键是你的心魔,跟我没有关系。”
他不否认,背靠在椅子上:“是啊,我早就说过了,我渡众生,你来渡我。”
“我没那么伟大。”三梦冷淡地说,“我只会杀人,现在我唯一能帮陈一做的事,就是帮他‘杀死’你。”
“是吗?”他笑笑,“谁杀死谁,还不一定吧?”
三梦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人格的野心。他不甘心就这样消失,他其实也想要将主人格从这身体里挤走,从而成为唯一。
她当然不能让他得逞,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医生也说了,不管两种人格是消亡还是融合,都急不来的。妙贤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她就更不能失去耐心。
最要命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还不能刺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只能顺毛捋,否则再生出其他新的人格就糟了。
她受了伤,老秦给她放假。对狙击手来说,手受伤是大事,如果伤到肌腱,将来扣动扳机都成问题。
休假就不用住宿舍了,三梦还不乐意。老秦说:“你这有家有口的,家里房子还那么大,就别占用队里的资源了,赶紧把宿舍空出来给年轻同志们住。”
三梦心想那也得你有年轻同志才行啊,眼下不是缺人嘛,宿舍都还住不满啊。
可等她回到自己住的那一间,发现她所有个人用品全都被清空了,没了。隔壁战友说:“你家里派人来把东西都搬走了啊,你不是要搬回家住了吗?家里始终舒服些,好好养伤啊。”
这个妖僧!
她没辙,只好搬回家住。一进院门就看到老妈孙有凤提着大包小包的从老赵车上下来。
“妈,你怎么来了?”
“哎呀,梦啊你回来了?陈一说你受伤了,需要人照顾,特地派赵师傅开车去接我过来的。你伤哪儿了,啊?严不严重,让我看看。”
“没事儿,就划破了一点,出了点血,过几天就好了。”三梦抽回伤手,低头看她手里拎着的,“这么多,都是什么东西啊?”
“你爸给你新鲜杀的两只鸡,还有些竹荪、银耳之类的,都是挺好的山货,老主顾送的,炖汤给你大补,养伤最好了。”
哑妹听到动静跑出来帮忙,孙有凤跟她一起把东西拎进门。
三梦问老赵:“妙贤呢,怎么没看到他?”
“院家今天去跟施工方碰面了,罗汉堂要大修,老院家的意思是顺带把其他地方翻修一下,这回工程量还挺大的。”
“施工方定了?”
“嗯。消防那边的报告出了吗,起火的原因有没有确定?”
“这个不太清楚,没听院家提过。”
三梦点点头。她总觉得这回起火有点不寻常,希望只是她多心。
晚上孙有凤跟哑妹两个人,张罗了一桌子好菜,有荤有素的。三梦咋舌:“就算犒劳我这个伤病患,也用不着这么多菜吧?这是有客人要来吗?”
如意不得吃鸡腿,为了不让他口水流的到处都是,外婆给了他个鸡翅膀,正啃得满嘴流油:“妈妈你真聪明,钟叔叔要来我们家吃饭呀。”
哈,钟靖斐?他这么快就可以出院,开始吃香喝辣了?
饭菜都上桌后,钟靖斐如约而至,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妙贤。
“都坐下吃饭。”圆觉大师发话,又问钟靖斐,“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这么快出院要不要紧?”
“不要紧的,已经没事了。程导演今天也好很多,明天就乘飞机回去休养了,请我代他谢谢各位,尤其是三梦,救了我们的命。”
三梦习惯性地挥挥手:“哎,别这么说,都是应该的。”
咝,伤口一动还真疼,她这别不是残废了吧?
钟靖斐看出来了:“手疼?有没有伤到肌腱?等你伤口长好了,我可以给你扎几针,保证你跟以前一样活动自如。”
她两眼放光:“真的?”
坐在两人中间的妙贤发话了:“你的针留着扎自己吧,今天我去跟施工方谈重建罗汉堂的计划,你知道要多少钱吗?”
“……”
一提这茬钟靖斐就不敢吭声了,端起汤碗:“啊,这汤真好喝。”
三梦在桌子底下踩了妙贤一脚,低声道:“你干什么呀,这是你请回来的客人。”
“我可没请他,是他厚着脸皮非要来的。”
咦,这是怎么了?之前在素食餐厅偶遇那一回,觉得他们俩还挺好的呀,钟靖斐不知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反正当时跟他这个分裂出的人格还相处挺愉快的,怎么这回感觉就被嫌弃了?
第24章
吃饱喝足, 钟靖斐临走的时候, 三梦送他到门口:“你刚出院,自己一个人回去行不行啊?”
“我那只是小事儿, 你好好养你的伤才是真的。”他说, “等你伤好了,记得来找我扎针啊, 带上妙贤一起来。”
她心一沉:“为什么要带他?”
“别担心, 陈一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他把声音压低,“相信我,针灸对他这样的病症会有一定好处, 可以起到辅助治疗的作用。”
“他告诉你了?”三梦惊讶道,“你是说……”
“嗯, 是原本那个陈一跟我说的。今天坐在餐桌上吃饭的那个他, 是另外一个人格吧?”
噢,难怪表现得不待见他了,谁会待见一个打算合谋“杀死”自己的人呢?
三梦沉默。钟靖斐说:“三梦, 你不相信我其实都没关系,你一定要相信陈一。他跟你一样的,很迫切地想要治好自己的病,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下去。他那天救火的时候对你发脾气是不想让你冒那么大的险去救人, 如果知道对你发脾气会害你分心受伤,他一定很难过。”
…
送走了钟靖斐,三梦回到楼上房间,如意正练笛子, 看到她就停下来,走过来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很疼吗?”
她抬起手给他看了看:“不疼,过几天就好了。”
“那我给你吹个曲子吧,新学的,你听了说不定就不疼了。”
“好啊,那你可要吹好一点,别漏风,也别破音啊。”
如意就开始吹,很欢快的曲子,小鸟和小溪的可爱热闹,像这孩子扑进她怀里时的感觉。
他最近吹笛进步很多,妙贤没少指点他。
她又回忆起上回在屋顶,妙贤为她吹《画心》时的情形。
哎,那个是他,这个也是他。
如意吹完就窝进她怀里撒娇:“妈妈妈妈,快夸我吹得好。”
“吹得真好。”她竖起大拇指。
“还有呢,还有后面半句呢?”
“后面半句是什么?”
“加鸡腿啊!”
“你这小吃货。”
三梦想刮他鼻子,但手疼。如意捧着她的手吹了吹:“妈妈,你以后别抓坏人了好不好?好危险的。”
“那人人都害怕危险,坏人没人管了,怎么办?”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想不出来。
三梦抱紧他:“那你以后还想不想做警察?”
“想啊。”
“其实跟爷爷和爸爸一样,继承寺院不也挺好吗?”
如意又想了想:“不要,我还是想跟妈妈一样。”
“什么要跟你妈妈一样?”
妙贤端了个汤碗进来,打断了母子俩单独相处的时光。
“我说以后要像妈妈一样当警察、抓坏人呀,但妈妈说我也可以像你和爷爷一样管理光照寺。”如意闻到食物的香气,自动爬过去,趴在桌子上闻来闻去。
“是吗?”妙贤瞥了三梦一眼,“我也觉得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没什么不好的。”
“那我去做警察,没人管寺院了,爸爸你就不能退休了,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你现在去书房把今天要临的字给写了,我就一点也不生气。”
如意撅了噘嘴,又要写字啊?他才刚跟妈妈撒会儿娇呢,就要赶他走。
妙贤在他耳边悄悄说:“我在书房里藏了糖,找到就全是你的。”
哇,爸爸万岁!
小家伙欢天喜地地跑了,妙贤才把汤碗往三梦跟前推了推:“你刚才没吃多少东西,把这个吃了。”
她伤手疼,拿不了筷子,晚饭的时候左手拿个勺子舀着吃的,别别扭扭,根本就没吃进去多少。
“我现在不饿。”她违心地说。
“你自己吃,或者我喂你吃,自己选。”
三梦伸头看了看那汤碗,鸡汤煮的面条,还放了两个鸡蛋,面上飘着黄澄澄的油花。
“这是你煮的?”她问。
她妈妈吃完饭就走了,哑妹去上瑜伽课了,圆觉大师睡得早,婆婆要迁就他的时间喂药,不可能有时间再煮东西,想来想去就只有他会动手了。
“是啊,我下面给你吃,是不是很感动?”
三梦觉得吧,人长得太好看真是很有欺骗性的。他那张脸和那双眼睛,一言不合耍起流氓来都让人狠不下心来踹他。
看她不动,妙贤果断地端起碗来,挑了一撮面,放到嘴边吹凉,然后喂给她:“乖,张嘴。”
三梦就不张,看他能怎么办。
他笑了笑:“这样也喂不进去,那我只能嘴对嘴喂你了。”
“你不怕换回去吗?”
“无所谓,只要你能好好吃东西,伤口早点长好,是我还是‘他’陪着你,都不重要。”反正总有机会再换回来的。
他别的话不知真假,但这一句却像是认真的。
三梦的心又砰砰加速跳动,左手夺过他手里的筷子,吃力地卷起面条喂进嘴里。
她吃得很粗鲁,唏哩呼噜的,边吃边用用手背抹嘴,像个邋遢的抠脚大汉。
她就是故意的,这个妙贤要真喜欢她的话,喜欢什么呢?她改还不行吗?
想想过去在真正的陈一面前还费力地伪装成淑女,真是白费那劲儿了。
妙贤镇定自若地看着她大口吃面,越看心情越好。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快速结束战斗,连面汤都喝光了,啪的把碗往桌上一放:“这样行了吧?”
你能不能别再盯着我了?
妙贤出去端了盆热水回来,坐到她身边,拧起毛巾帮她擦嘴,顺带着帮她把脸都抹了。
三梦像个雕像一样坐在那儿看着他,他已经又拧起毛巾来,细细地擦她手指:“你手不方便,我就这样帮你擦吧。”
她怔愣地看着他埋首在她跟前,头皮微微发青,再往下只看到额头、鼻梁和长长的睫毛,真真切切是她最爱的那个完美轮廓。
此刻他却只是低着头帮她擦手洗脸,像照顾一个小孩子一样照顾她。
她忽然有点心酸。假如是真正的陈一该多好,——假如是当初对她不屑一顾的那个男人真正爱上她了,该多好。
妙贤擦着擦着,感觉到有水滴在他手背,抬起头来看她:“怎么哭了?”
三梦倔强地摇头,别过脸把眼泪擦掉,哑声道:“没什么。”
妙贤却很懂她:“他以前从没帮你做过这样的事,对吗?”
她不说话。
妙贤用手指揉她的唇:“所以你选我吧,我会像现在这样爱你一辈子。”
他说海誓山盟,仍然蛊惑人心。可三梦却很困惑:他分裂出的人格是他潜意识的反应,那么他潜意识里是对她有感情的吗?还是现在这个他对她说谎?
她分辨不出真假,吸了吸鼻子说:“你们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吗?不能合二为一,像以前那样相安无事吗?”
这下轮到妙贤不说话了,他把毛巾扔回盆子里,说:“我帮你洗澡吧。”
什、什么?三梦吓得舌头都打结:“不……不用了,我自己来。”
“你的伤口不能沾水,否则又要去医院换药了。就一只手,怕是连衣服都脱不下来吧。”
那也不能让你帮忙洗啊!上回的浴室play才过去没多久,刺激大着呢!真没想到站着做那么累,她的腰和腿根疼了好几天……
他像是看穿她的顾虑,笑了笑:“天冷了,在浴缸里洗吧,你把手放在外面就好。我帮你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