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锦眨了眨眼睛,那茶盅就在她唇畔不远,但她绝对不敢就着他的手喝,忙抬手接过,胡乱把茶水灌下去,再随手将茶盅搁在床前小几上。
赵文煊从善如流,直接松开手,回身坐回床沿。
他微微蹙眉,很显然,他方才即便极力压抑,但情绪依旧外露了些,让她困惑的同时,也有些惊吓了。
但若要赵文煊如同陌生人一般对待顾云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如今让顾云锦惶惑,却非赵文煊所愿。
他略略沉思片刻,便有了主意,待她放下茶盅,赵文煊便长臂一伸,搂住顾云锦。
臂弯中的娇躯立即僵了僵,片刻后,才勉强松了些,赵文煊恍若不觉,只轻声笑道:“锦儿,你是否觉得,我待你过于熟稔。”
她表现的很明显吗?
好吧,或许挺明显的,但还不是因为大爷你的表现更明显吗?
顾云锦心内吐槽,但嘴里却没有吭声,只努力忽视腰间那条灼热的胳膊,只抬头看着他。
这男人这么说,接下来必定要解释原因的吧。
果然,赵文煊目光温和,看着她接着说:“我们从前见过的,你可曾记得?”
她知道,选秀宫中留宿时,两人不是在宫道上见过吗?
话说秦王眼神这么好?她全程低着头,都能看清她的脸不说,且难道还一见钟情了?
赵文煊今日的表现,全然有别于一般的新婚男女,顾云锦看得清楚,因此她只得自恋地认为,哪怕没有一见钟情,最起码也心生好感吧。
她模样确实不错,但魅力真有这么大吗?这男人哪怕不重女色,也好歹是个皇子王爷,应该很见多识广的吧。
顾云锦依然没说话,但一双美眸却充分诠释了她的疑惑。
赵文煊心情舒畅,轻笑道:“锦儿,你忘了吗?在宫道之前,我们还见过一次。”
他见顾云锦美眸陡然睁大,一张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唇畔笑意加深。
赵文煊手臂收紧,搂着怀中人往后一倒,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侧身附在她耳边说:“此事事关机密,我们细细说了便可,绝不得落于他人之耳。”
第23章
话罢, 赵文煊手臂略使劲, 抱着怀中移了个位置, 两人枕在大红鸳鸯枕上,他抬手扯了锦被盖在二人身上, 再替顾云锦掖了掖被角。
一切动作自然流畅, 前世他已做过无数遍。
今日赵文煊夙愿以偿,爱人在怀,昔日冷峻一扫而空,他眉目柔和, 唇畔带笑,只低头凝视着她。
不过,顾云锦并没关注这些, 甚至连赵文煊一手置于她颈下, 让她枕着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轻搂着她的纤腰,两人对面而卧,姿态极为亲密,都未能让她多分心神。
她的注意力,已全部被赵文煊方才的话吸引住了, 他说,二人此前还见过一次面。
只可惜, 顾云锦苦思冥想, 依旧毫无所得。
留宿宫中的那个月,顾云锦很确定, 两人只在宫道见过一次。
那若是之前两人还见过面,时间只能往进宫前推移了。
顾云锦当时归京不过三月,除了选秀,就根本没迈出武安侯府二门一步,两人不可能见过面,她略想片刻,就将京中时日排除掉了。
父亲顾继严外放江南,在其任期时,顾云锦的待遇其实一样,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可能遇见外男。
那结论其实可以出来了,若两人见过一次,便只能是在顾云锦从江南返京途中。
想到此处,她栗然一惊,美眸瞪大,忙抬起头失声道:“你……”
藩王无召不得进京,也不得私自离开封地,便是被宣召进京途中,也是不能随意乱跑的。这事不用人说,顾云锦很清楚。
而顾云锦被赐婚秦王侧妃后,这数月以来,被普及了不少秦王有关之事,譬如秦王这回何时启程,何时到京。
两人进京路线完全不同,便是到了京郊,也因为时间错开,不可能相遇。
便是真遇上了,亲王进京仪杖煊赫,顾云锦更不可能碰见了也没发觉。
唯一一个合情合理解释,便是赵文煊私自离开封地或仪仗队伍,微服期间,遇见了顾云锦。
历来皇帝对藩王便是再倚重,也会多加提防,君父君父,历来先君后父,建德帝想来也会不例外。
顾云锦想通了后,不禁大惊失色,她立即仰脸看着赵文煊,脸上神色惊惶。
这事实在不小,万一建德帝疑心重,赵文煊便是亲儿子,怕也没有好果子吃。
她已经是他的侧妃,进了皇家,下半生便不再作它想,赵文煊顺遂,她未必如意;但若他倒了大霉,那顾云锦必定连坐。
不论两人感情如此,但现在已同坐一船,她难免又急又忧。
这事会不会被人知悉?
顾云锦失声欲言,但她随即想起这事要紧,忙顿住话头,不再说话。
赵文煊抬手掩住她的小嘴,轻声安慰道:“你放心,这事仅我与几个心腹知道,绝无可能泄露。”
他声音温和,一再安抚道:“没事的,只要你不告知他人便可。”
顾云锦震惊过后,理智回笼。事关重大,男人不可能不谨慎,况且事情已过去好几个月,若是败露,早就被人揭发了,也不能等到如今。
想及此,她的心安了安,面上的神情放松了些,盯着赵文煊的眼睛,认真应道:“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人。”
顾云锦说话间,即便娇躯仍因陌生男子的碰触而微微紧绷,但态度已不复方才那般,紧张中隐隐带些戒备了。
这件事之大,能直接动摇这男人的根本,但他却轻描淡写地告知了她,顾云锦难掩震惊,但要说心中一点触动俱无,那是不可能的。
事实胜于雄辩,哪怕此刻仍觉得万分不可思议,但顾云锦开始有些相信,或许两人第一次的见面,确实让对方心悦于她。
顾云锦态度稍显变化,赵文煊欣喜,他暗忖日后要更谨慎些,循序渐进,不能再像今日这般吓到她。
他接着附在顾云锦耳边,说:“锦儿,你记得么?我们在报恩寺见过面。”
报恩寺?
这个地名犹如一把钥匙,开启了顾云锦早抛在一边的记忆。
高大的玉兰花树下,一袭蓝色锦袍的高大青年,容貌冷峻眸光却意外温和,只可惜其时她行色匆匆,并无心旁顾。
“是你。”顾云锦语气惊奇,又带有笃定。
“嗯,”赵文煊微笑应了,他垂首,黑眸紧盯着顾云锦的美目,一字一句说了。“锦儿,我自小长大,天生便不重女色,那些美貌宫娥贵女,我向来等闲视之。”
这是一句大实话,皇子十五岁后,本来便应派遣司寝宫女教导人事,但那时候赵文煊提早封王就藩,这事便没有进行,及到他十八岁中毒,期间有三年,若他有心,身边早姬妾侍女成群了,以他的身份,这些不过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但他没有,前世今生,与顾云锦相爱前,他身边并无旁人。
少年人血气旺盛,赵文煊不是没有躁动的时候,但他更喜爱籍着修习武艺以宣泄精力。
而十三四岁便开了荤的太子便笑言,说他还没开这个窍。
赵文煊手臂微微收紧,熟悉的幽幽清香沁入心肺,他不禁微笑,如果真有此一说,那遇上锦儿后,他便算开窍了吧。
这些子前尘往事无须追忆,如今,他唯一在意的女子已在怀中。
他接着又笑道:“虽匆匆一瞥便别离,但我相信姻缘天定。”他们的姻缘,确实是前世注定,今生得以延续。
赵文煊言下之意,顾云锦听明白了,但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完全无法理解。他一个亲王,居然笃信一见钟情,话说这技能她也没有好吗?
只是此时,男人依旧温柔地凝视着她,眸中流露出一种情思,那便是得偿所愿。
难道天上真能掉馅饼?还偏偏砸中她?
顾云锦只觉这世界太过神奇,居然能发生这般异事,她一时手足无措,呐呐无语。
偏偏赵文煊眼神十分专注,再无言语,似乎要等她的回应。
顾云锦头皮发麻,她只得努力告诉自己,穿越这事儿都经历过了,其他事项应该不能再让她惊诧了吧。
再三心理建设后,她迎着男人温柔的目光,道:“锦儿谢殿下厚爱。”
顾云锦若是感性女子,此刻便应该动容落泪了,进入和谐表白阶段了,只可惜她不是,搜肠刮肚半天,只干巴巴来了这么一句。
其实,赵文煊话语真诚,兼有前面的重大隐秘打底,话里的可信度不低,但这进展实在是太快了些,顾云锦一下子水土不服,根本无法进入状态。
她还能分神胡思乱想,话说,这男人一见钟情也太快了,以后漫长几十年的,怕是很容易就再钟情多几个。
再说了,就算没有,那钟情也不等于守身,赵文煊是个必定要有妻有妾的人,顾云锦会感恩他的垂青,以及随之而来的稳定舒适生活,但要说付出真心啥的,那是没有的。
顾云锦某些意思,赵文煊能猜到,他笑说了一句,“我若能轻易钟情他人,怕这二十年来,这人便该车载斗量了。”
赵文煊深知爱人与自己不同,她是没有前生记忆的,他也不强求顾云锦立刻相信,他费心说了这些后,唯一的目的,就是解释他情谊的由来,只要能大致合情理,她不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便可以了。
至于其他的,一切就交给时光来证明吧。
赵文煊抬起一只大手,轻抚顾云锦粉面。
眼前人依旧面若桃花,滑如凝脂,但他的手已不再冰凉瘦削,变得丰润而有力,两者放在一起不再碍眼,反倒和谐万分。
无人知道他曾经多么黯然嗟叹,饮恨在心,幸而如今上天垂怜,让他得以重头开始。
赵文煊心中一时激动,眼眶竟有些热,缓了片刻,他方再次轻声开口,道:“锦儿,如今怕是要先委屈你一些时候。”
方才一系列表白靠近,不能说没有用途,最起码顾云锦心里头的戒备是放下了不少,但对她来说,这男人还是一个陌生人,对方灼热的大手一再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哪怕他动作百般温柔且缱绻,她依旧心跳加速,紧张得手脚僵硬。
身体感官无限放大,正当顾云锦紧张万分时,不料却听了这么一句话,她很是错愕,倏地抬起半垂的眼睑,有些不明所以盯着他。
有没有搞错?刚刚深情表白完,就要委屈她?
还有,这是要怎么一个委屈法?
赵文煊读懂了顾云锦眸中之意,他解释道:“锦儿,此事非你所想。”
忆起要说之事,他面色沉了沉,再次开口声音亦极低,仅容床榻上二人能听见。
“锦儿,”赵文煊缓缓开口,道:“我一时不慎,身上中有奇毒,虽于身体无太大妨碍,但为防毒性更进一步,只怕是暂不能与你圆房。”
洞房之夜不行房,其时是一件极不可思议之事,尤其对于女方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若没有说清楚,只怕顾云锦必然心生误会,他不愿意欺瞒爱人,更不想二人生隙,因此仔细解释清楚,是必然的事。
赵文煊话语中难掩歉意。
顾云锦闻言却大惊,此事比方才所谓一件钟情震撼多了,若不是赵文煊虚虚搂着她,她简直要立即弹跳而起。
浪潮一波接一波,一次比一次凶猛,顾云锦应接不暇,已经觉得有些炫目眼花。
天啊,秦王是皇子,连他都身中奇毒,那这夺嫡之争该有多短兵相接?
用膝盖都能想到,若是毒性好解,那男人早该解了,也不至于到了新婚夜也不能行房的地步。
果然天家无父子兄弟,顾云锦有些不寒而栗,她顾不上两人颇为陌生,忙急急问道:“那可如何是好?这是何毒?”
对于此等秘事,顾云锦心领神会,此时声音压得极低,第三人定不能听见。
她说话间飞快扫了赵文煊一眼,见他面色微微带有苍白,心里头咯噔一下。
秦王两年前重病,养了一年多方好,此事京城流传甚广,因而往往骤眼看去,他面色总会被人忽略,只以为是大病后未完全调养得当。
早听说秦王习武多年,而搂着她的这双胳膊结实而有力,两人这般紧密拥抱,顾云锦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寝衣下结实的肌肉,他身体本应极为强健,若是病势痊愈的话,断然不会是这么一副白面书生之态。
这处很容易被忽略掉的不合理之处,在现在陡然万分清晰,顾云锦心念急转,她也顾不上与男人并不相熟,紧接着又连着问道:“这毒可有解法?”
她一急,纤手便抓住男人的手臂。
赵文煊抬臂回握她的手,赶紧温言安抚她,“锦儿莫急,这毒虽厉害,但我如今中毒尚浅。”
他搂过顾云锦,附唇在她耳边,将前情后事都详细说了一遍,不过,当初中毒后“大病”过程,他便一语带过。
两人姿势极为亲密,但此时顾云锦也顾不上这些,她侧耳认真听了,务求不遗漏半句。
赵文煊说罢后,又温声安慰道:“锦儿,我已命心腹仔细找寻,司先生的行踪已有了眉目,相信不日便能寻到,你无须太过担忧。”
他不愿意隐瞒顾云锦,但却不是想让她挂心的。赵文煊大手自她眉眼处拂过,上辈子他让她愁眉深锁,如今却只希冀她展露欢颜。
“殿下,那司先生果真医术了得?”顾云锦有些忧心忡忡,不禁开口问道。
实在是这毒太过了得,连御医都无法察觉,要知道太医署太医不少,但仅有数名御医,他们专侍皇帝,连皇后太子也无资格宣召。
御医算是皇朝医术最顶级者了。
她相信有隐士高人在,但这些人不好名利,可遇不可求也。
赵文煊肯定点头。
他的笃定让顾云锦安了心,那就好,相信赵文煊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顾云锦想了想,忍不住说:“这司先生怕是不好找罢。”
她如今已知悉,当初赵文煊私离封地,提前出现在报恩寺,便是为了寻找这司先生,只可惜慢了一步,双方擦肩而过。
这等子高人,听着都必然是行踪飘忽不定的,若真那么好寻,赵文煊也不必废了将近半年时间,也没能堵住人。
她思及此,柳眉不禁微微蹙起,问:“若是时日拖延久了,这毒可会有妨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