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章芷莹一事,便暂揭过去了,只不过,她存在的根本原因,却是要供出与下毒者联系的线索的。
赵文煊将视线投向章芷莹,淡淡道:“你是要自己说,还是需要大刑侍候。”
短短几句话功夫,赵文煊便已调整好情绪,他此刻声音并无起伏,只不过,狭长黑眸看向地上的章芷莹时,目光依旧冰冷且漠然。
章芷莹此刻狼狈万分,赵文煊问话时,立在一旁的两名护卫便手一推,直接将她掼到地上,毫不留情。
她从没这般被人对待过,护卫显然已不把她当王妃了,力道很重,她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便被摔得七荤八素。
方才冰冷的剑锋仿佛犹在眼前,章芷莹心中有惊恐,但被这般一摔,耻辱感却也让她无法忽视,赵文煊高高在上的审问话语在耳边,她抬目四顾,持剑侍卫肃然而立,延宁殿的下仆缩成一堆,她成了焦点,可惜却与从前境况截然相反。
她便好像是一只落水的猫狗,众目睽睽之下狼狈不堪,遭人耻笑。
对于章芷莹来说,这实在是比死还难受。
惊慌、恐惧、羞耻、难堪,种种情绪相加,章芷莹无法负荷,只得爆发,她倏地抬头,硬声道:“我并没有对那孩子做任何事。”
一切都没成功,不是吗?
提起钰哥儿,不免就想起顾云锦;想起顾云锦,不免就忆起对方生下了赵文煊长子,荣宠一身在满月宴上毫不犹豫落她的面子。
自她进秦王府以来,先是柳侧妃,再是顾云锦,一个比一个出身卑微,却死死压在她头上。
庶女出身的顾云锦膝下有了儿子,如今高卧于明玉堂,而她堂堂一个公府嫡女,却狼狈不堪,在诸人注目下被审问,且听赵文煊之言,性命未必能保。
章芷莹很恨,若不是顾云锦等人的存在,她荣耀一身,即便是有些遗憾,也肯定不需要亲手做这些阴暗事的,更不会被人揭发,落得如今下场。
她清丽的面庞有些扭曲,勉强站起,昂首冷冷看着眼前这个嫡亲表哥,压抑近一年的恨意瞬间爆发,她冷笑道:“哼,不过就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女所出罢了。”
要知道,长相清冷的人,她未必就是性情清冷,撕下外表一层伪装衣,章芷莹嫉恨之心实则很强烈。
章芷莹不喜欢赵文煊,但当她占着秦王妃的位置时,赵文煊宠爱其他侧妃,忽视延宁殿,一再打她的脸面,实在让她恨极。
而在她心底深处,却是很清楚钰哥儿这个长子对正妃的威胁,章芷莹虽渴望抽身,但小胖子同样是她眼中钉。
她嗤笑,讽刺道:“生母出身卑微,孩子也即便是长,也高贵不到何处去。”
章芷莹的话,实在刻薄至极,颇有破罐子破摔之意,赵文煊闻言当即大怒,他冷哼一声,抬起一脚,猛地踹向对方膻中。
好一个敬酒不喝喝罚酒的蛇蝎贱人。
他目光冷冷,看着章芷莹身子横飞出去,一直撞到不远处的石灯幢上,方滚落在地。
赵文煊力道虽有分寸,但也不小,章芷莹落地后,当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第71章
章芷莹身躯横飞出去, 拦腰撞在石灯幢上, 力道十分之狠, 她重重滚落在地。
她后背很疼,却远不及胸口的剧痛, 炸裂般的痛楚在膻中爆开, 她气血翻滚,喉头一阵腥甜,忍不住连连吐了几口血。
章芷莹恨意盈满心胸,她抬眼死死瞪着赵文煊, 怒道:“你不是我的表哥!”
“你毫无半分血脉之情,若非你一再冷待于我,延宁殿处境尴尬, 我根本不会如此!”
章芷莹竭嘶底里, 清冷形象已荡然无存,她目光怨毒至极,嘶声道:“你落章家脸面时,可有想过身上也有章家的血?”
赵文煊闻言嗤笑一声,就凭一个不知所谓的章芷莹,也能代表章家?
若不是看在她是他的嫡亲表妹份上, 就随意捡出赐婚前后哪桩事,她也不可能继续待在延宁殿中, 安然当着王妃。
一个不如意便要下毒, 谁也供不起这般表妹。
他冷冷扫了章芷莹一眼,淡淡道:“那你便往东宫去吧, 看你那心上人,是否愿意给你一个名分。”
不知所谓的蛇蝎毒妇。
赵文煊话音一落,章芷莹立即瞪大双眼,听他话语,似乎很了然她与太子之事。
心里怎么想一回事,章芷莹到底是个古代女子,被人当众扒了一贯掩饰的外衣,不贞水性的判词当头罩下,围观者是诸多成年男性,以及本来伺候她卑下奴仆,她当即羞愤欲死。
章芷莹又急又怒又怨恨,热血登时往上涌,她方才疼得青白的脸色当即涨红,“哇”一声,又一大口鲜血喷出,随后,她双目一阖,当即晕阙了过去。
赵文煊剑眉微蹙,章芷莹既婚前与人纠缠不清,又能下得了狠手对个婴儿下毒,他以为她心理素质是不错的,没想到,这么一下子,就给气晕过去。
“来人,泼醒她。”他淡淡吩咐。
马上有护卫应了一声,迅速取来冷水,兜头往章芷莹脸上一泼。
只不过,章芷莹之所以昏迷,除了急怒攻心外,很大一部分还是因身体受了重创,深秋的冷水很冰,几大盆下去,她依旧没能醒过来。
此时夜已深沉,赵文煊看了看天色,又惦记顾云锦等着他没睡好,于是便命令左右先把章芷莹带下去,找个良医看看,暂时不能让她死。
他扫了瑟瑟发抖的延宁殿诸仆一眼,吩咐廖荣留下处理,明日的延宁殿,务必保持“正常”。
在揪出那个下毒者之前,消息不能走漏。
话罢,赵文煊便转身,往明玉堂而去。
顾云锦果然没睡好,她心里存着事,即便被窝被汤婆子烘得暖暖的,她依旧模模糊糊,赵文煊刚掀起门帘,轻轻进了屋,她便立即清醒过来。
“殿下。”顾云锦轻唤,她半支起身子,纤手撩起丁香色的折纸花纹纱帐,探头往门帘子处看去。
男人本十分小心,怕惊搅了她,如今见她醒了,便大步行至床榻旁,在床沿坐下。
“锦儿怎么还没睡?”他低头,轻吻了吻她,柔声说道。
赵文煊回到明玉堂,坐在顾云锦身边,才觉本沉郁的心得到安宁,他垂目看着她一张玉白的小脸,眸中深藏的阴郁,方消散了一部分。
雪还没下来,天气其实不算冷,但得知头个孩儿死因后,赵文煊只觉得冻彻心扉,寒意穿过重重衣裳,透过皮肤血肉,直达骨髓,冰冷无处不在。
直至回到明玉堂,进了内屋,甜甜暖香包围着他,一丝丝驱赶寒意,他才恍然感觉暖热之意。
遗憾已无法挽回,但幸好她还在,小胖子也好好的睡在右次间。
赵文煊紧抿的薄唇终于松了松,黑眸染上暖色,凝视着眼前之人,他道:“你今儿才出了月子,正该好好歇息。”
他蹙了蹙眉,方才瞥了一眼滴漏,现在已是亥时末。
“我用了晚膳就歇下了,只是没睡好。”
道理顾云锦都懂,她也努力执行了,只可惜这觉不是说睡就能睡的,今天出了这般事儿,她的心即便再宽,也无法躺下即睡,她辗转了很久,才迷糊起来。
赵文煊心疼她,道:“我梳洗过后便歇下。”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有寒气,也不俯身拥抱顾云锦,伸出大手,隔着锦被拍了拍她,便起身进了隔间,迅速洗漱一番。
赵文煊上了床,掀被拥顾云锦在怀,替她掖了掖被角,道:“快睡吧。”
“那些事情都处理妥当了,我明日再与你细说。”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现在很晚了,再叙说一番,太影响她休息,赵文煊很注重顾云锦的身体,她现在才出月子,轻忽不得。
顾云锦乖乖点头,事情处理妥当就好,明早在听经过也一样,男人心疼她,她懂。
她偎依在熟悉的宽厚胸膛,醇厚男性气息环绕着她,她的心一下子安宁下来,阖目不过片刻,呼吸绵长,便睡了过去。
赵文煊垂眸凝视她良久,抚了抚她的墨发,将她往怀里拢得更紧一些,方闭上眼睑。
翌日。
晨起后二人叙过话,赵文煊与咿咿呀呀的小胖子交流一番,又亲了亲他,便匆匆出门,往前殿去了。
既然下毒者的线索有了,当务之急,便是顺藤摸瓜,将人抓获。
顾云锦搂着小胖子,母子二人一同送男人出门,直至略略晃动的软缎门帘恢复平静,她方收回目光。
这次,希望能顺利把那下毒者揪出,一直有这么个人潜伏在赵文煊身边,她其实很不安心。
“娘娘,奴婢扶你进去吧。”碧桃在旁劝道。
顾云锦有些无奈,自从她怀孕后,身边的人小心翼翼,这不奇怪,毕竟双身子的人,小心也应该,她以为生产后该好起来了,谁知却没有,如今连稍微站了一会,碧桃也要忧心影响她恢复身体。
不过都是为她好,顾云锦也没拒绝,从善如流点了点头,就着碧桃搀扶,回了里屋。
*
再说赵文煊这边,他进了大书房,就招来廖荣,问道:“延宁殿如何了?”
这事儿由于事关内宅仆役,且还要诸人表现“恢复如常”,不是徐非等人的强项,于是便交给更懂其中关窍的廖荣,他昨夜恩威并施,又安抚了诸人情绪一番,半夜才办妥。
不过廖荣知道主子关注此事,一大早便当差来了,一听赵文煊询问,便上前禀道:“回禀殿下,延宁殿远看已与平日无异,章王妃病卧在榻的消息也传出去了。”
章芷莹近两个月,每天一大早,都会出门在花园子闲逛,如今突然不出门了,当然得有个靠谱理由,才不会引起窥视者怀疑,进而打草惊蛇。
延宁殿昨夜发生了此等大事,诸仆人心惶惶是必然的,不过恫吓与恩赏齐下,表面的和谐倒是维持住了。
这些都禁不住近旁观察,不过也无妨,赵文煊昨夜便命人将延宁殿里外控制住,这几日若是有人到延宁殿去,这些人皆会受到暗卫严密监控。
至于延宁殿诸仆更是不得自由,里头若有下毒者眼线,必也动弹不得,更别提设法通风报信了。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迅速张开,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赵文煊点了点头,随即又招来徐非、月季等人,将部署交代下去,命诸人按计划行事。
几人仔细听明白后,便立即领命下去办。
徐非几个刚出门,便有人来报,说章芷莹昨夜抬下去后,半夜便高烧不退,一直持续至今。
章芷莹昨日手上抹了毒药,虽那毒针对婴孩,但成人用了,还是有些妨碍的,断续高烧一段时间后,她醒来后便会虚弱很多,更有甚者,还会折损寿元。
更被提,她昨夜被盛怒下的赵文煊重踹一脚,身负内伤,如今内忧外患交加,她的情况更糟糕几分,昨夜抬下去后,一直昏迷未醒。
赵文煊昨日便听司先生略略提过,如今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他冷哼一声,这贱人害人不成终害己,也算报应。
他眼眸微微一咪,只不过,这也就刚开始罢了,待那个下毒者被抓获后,他必要让这贱人受尽折磨而死,方能告慰头个孩儿在天之灵。
赵文煊表情不变,只吩咐不能让章芷莹死了,便挥退下属。
章芷莹虽不清醒,无法招供,但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说,也可以展开行动了,先进行一个计划,若是那人不上钩,再撬开她的嘴也不迟。
*
于此同时,宵禁结束,延宁殿开了院门,守门婆子照旧打着哈欠换了岗,粗使的太监丫鬟们已上了值,正执了扫帚,在仔细清扫庭院。
一切繁忙而有条理,看着与往日并无不同。
只不过,不久后正房便匆匆出来一个人,这是大丫鬟月季,王妃娘娘晨起有些发热,她火急火燎出了门,往良医所赶去。
老良医给开了方子,捡了药,药便熬起来了。
延宁殿无宠,其实即便是普通太监宫人,也不会太关注它的,不过,今儿却有人暗中留意了。
这是个小丫鬟,她十分谨慎,旁人说了她便听,暗暗记在心上,也不探问,举止如常,不见半分端倪。
下仆聚集的地方,消息流通其实很快,小丫鬟按着往日路线走了一圈,不但王妃发热,就连明玉堂那边的事也一并关注了。
明玉堂风平浪静,即便是下仆提起,也是阿谀或艳羡的表面话语。
小丫鬟不动声色,转了一圈后,便回了院子,来到一处房舍前,轻敲了敲门。
门打开,小丫鬟闪身进了门。
小丫鬟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明玉堂一切如常,并无波澜,王妃娘娘倒是病倒了,一大早召了良医,听说是发热。”
王妃发热,早在屋中人的预料之中,那主毒厉害,哪怕只用了一点,又有配药相冲缓和,专用以对付婴孩,但成人用了,还是有妨碍的。
这人关注的是另一桩,明玉堂风平浪静,这就说明,王妃真的没得手。
昨日景福殿满月宴,两位女主子翻脸,今天王府基本人人能知,只是不知道,章芷莹到底有没有碰触到小公子。
很明显,答案是没有的。
清晨时分,屋内没有燃灯,有些昏暗,那人垂下眼睑,大半张脸掩藏在阴影下,教人看不清面上表情。
那人眸中闪过一抹晦涩难明的光芒,顿了半响,方道:“王妃这病,几天便能好起来。”
“那我们要联系王妃吗?”小丫鬟问。
那人蹙了蹙眉,不悦道:“你绝不可联系她,一切按兵不动,如往常一样作息便可。”
第72章
延宁殿表面如常, 实际上却受到严密监控, 只可惜, 一连两日,皆没有发现可疑人物的行迹。
赵文煊并不觉得意外, 若那下毒者并非如此沉得住气, 早就在他一次次的清洗下被撸下,要知道,每次清洗十分严格,但凡有丁点被怀疑者, 便绝不会被留下。
“王妃”病了几日,渐渐痊愈了,于是, 接下来的计划便提上日程。
清晨, 延宁殿开了院门后不久,远远便有下仆望见,王妃娘娘又出了门,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往花园子方向行去。
这人咋舌,这王妃娘娘该有多喜欢逛花园子啊, 一年到头逛不腻,即便是刚病愈, 次日又早早起来继续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