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庶女——秀木成林
时间:2018-01-03 15:51:51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就连原来那一撮隐有别样心思的贵妇人们, 也极为诧异。
  她们家固然有些小心思,但也仅限于带些侥幸心理浅探一下罢了,同是女人,谁不知事不可为, 也就是家里男人不肯放过任何机而已。
  时下大多数男人,都认为妻妾一家亲,是可以完成的任务, 而女人们则嗤之以鼻。
  方才还有些喧闹的大殿, 立即雅雀无声,不论远近女宾,纷纷为之侧目,偏说话的人毫无所觉。
  顾云锦蹙眉,闻声望去,见有一个身穿石青色锦缎衣裳的中年妇人, 正拉着个十五六岁的粉衣少女,颠颠儿越过桌案, 往主位行来。
  宴席是分餐制的, 中间是舞姬翩翩起舞的地方,一侧殿门, 一侧主位,左右则是宾客们的坐席,地位尊者位置靠前,而越往后面,家里官爵越低。
  中年妇人的位置虽在左下首,但却在靠墙面的最后方,明显身份不显,她如今正拽着粉衣少女,越过一排排案桌,无视远近惊诧莫名的目光,往顾云锦方向而来。
  妇人发髻戴了沉甸甸的赤金头面,正一脸谄媚热络的笑意,她手里拽着的少女低低埋着头,顾云锦一眼瞥去,只看见对方的发顶。
  顾云锦收了脸上微笑,美眸闪过一抹不悦,观这人的打扮行径,位置座次,必然是个无底蕴的暴发官眷,大约进京也没多久,勋贵官宦之家的行事规矩一概不懂,才在人前献丑。
  好好一个待嫁少女,要送进王府后宅来“配伴”她,这心思昭然若揭,虽对方这举动成功可能性为零,但顾云锦仍旧相当不喜。
  偏那中年妇人犹自不觉,仍兴冲冲地往前来,接着又说:“我这女儿乖巧得很,娘娘有了身子,她正好陪娘娘解解闷儿。”
  这妇人的步伐与她的话语一般不间断,只是没能接近主位,便被两个敦实的婆子拦了下来,金桔缓缓步下,不紧不慢地道:“夫人请止步,莫要冲撞了我家娘娘。”
  金桔语调如常,只是声音较平日冷了许多。
  妇人愣了愣,须臾,才凑趣笑道:“这京城怎地这般多规矩,我从前在铜仁并非如此。”
  顾云锦猜得没错,这妇人确实算个爆发户,夫婿姓邓,原是西南一军事要塞铜仁的守将,去年高升入京,她是平生头一回踏出西南,邓家在京城又无亲眷,诸般礼仪规矩无人教导,短短一年时间,已经出了不少洋相。
  邓夫人虽不聪明,但也不是傻的,对自己闹笑话当然能察觉,因此她近来尽量少说话多吃饭,观察旁人言行,好学习一二。
  策略是对的,只是执行起来也有困难,她性格大咧咧,又在民风开放的西南生活半辈子,积习难改,有时脑子一热,便固态萌发。
  譬如这次。
  铜仁是西南军事要塞,但由于地势险要,所居老百姓少些,军眷占了半数,加上西南民风开放,当众谈论儿女婚嫁之事常有之,她竟一急之下,在大殿上便拉着女儿的手,乐滋滋地推荐起来了。
  邓夫人一贯自傲爱女,认为寻常武官般配不上,一直寻思要找个极好的,前段时间,她一直听夫婿夸赞秦王文韬武略,乃人中之龙,心中便暗暗记下了。
  其实,她夫婿表面粗豪,实则心思细腻,否则也不可能从西南脱颖而出,这荐女儿之事,他完全没这想法,邓夫人完全是自个拿的主意,夫婿女儿一概不知。
  只不过,这邓家姑娘如今俏面泛粉,不胜娇羞,站在母亲身后,不忘偷偷抬眼打量上首,显然是很乐意的。
  顾云锦正垂眸看着这母女二人,这邓姑娘一抬眼,两人视线刚好碰个正着,对方如何想不得而知,反正她极度不喜。
  云英未嫁的娇俏少女,正一脸娇羞期待,在觊觎她的枕边人,谁能高兴。
  既然对方不要脸皮,就不要怪她出手反击了。
  “陪伴我?”顾云锦一笑,目光有些玩味。
  邓夫人忙把女儿往前推了推,讨好地附和道:“对,对。我这女儿能歌善舞,性子又老实,正好能陪娘娘解闷儿。”
  此言一出,大殿中立即传出低低笑声,各家夫人掩嘴嗤笑,把女儿比作舞女姬人的,恐怕全京城仅此一家了。
  诸人嘲笑之余,瞩目的焦点,便立即转移到顾云锦身上,看这位大名鼎鼎的顾侧妃,将要如何应对了。
  大殿中,并非全是已投靠赵文煊麾下的官眷,越王一方也是有的,顾云锦甚至能感受到,其中一些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
  这个时候,她轻不得重不得,轻了,必会让人蔑视;而重了也不行,一来这是赵文煊的生辰宴,她是主人对方是宾客,打脸太过便失了主家气度,二来她也会因此落了下乘。
  一个把握不好,说不得,她还会成为京城近来的话题。
  顾云锦心绪清明,淡淡抬眼,扬起一抹微笑,道:“王府诸事,俱由殿下做主,一个生人要进府,并非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可顺心如意。”
  她声音不高,话语不疾不徐,但拒绝之意却很明显,邓夫人心里一急,忙张嘴打断,急急道:“那便找殿下说说?”
  大殿上立即哄堂大笑,不少人前仰后合,笑得花枝乱颤,顾云锦虽心中不虞,但也差点被对方逗乐了。
  “呃……”邓夫人方才脑子一热,如今看诸人反应,也知道说错话了,邓姑娘被笑得羞窘欲死,垂下头,眼泪就下来了。
  邓夫人见状更急。
  顾云锦摇摇头,跟这人文绉绉显然是不行的,她干脆直接点,速战速决了。
  她笑道:“我以为,你家女儿的婚事,是由你夫婿做主的,不想,夫人与姑娘,竟能自作主张。”
  儿女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不假,但政治婚姻,很明显得由男人做主,而非邓夫人一般的无知妇孺。
  顾云锦始终不觉得,一个能从地方杀上京城,并眼疾手快站队秦王府的男人,会是一个这般无脑之辈。
  这男人有这么个妻子拖后腿,也是不易。
  当然,这是人家的事了,她可管不着。
  顾云锦一语毕,邓夫人立即哑口无言,她也不等对方反应过来,立即便朝武安侯府方向看了一眼。
  顾家诸女眷心领神会,上官氏辈分大年纪大,不好出面挤兑个小辈,于是,便由余氏出场。
  “娘娘这话说得对!”
  余氏高声笑道:“活了这半辈子,我从没听说过,一个姑娘家颠颠儿跑出来,就要找男人的,我是没出过京城,竟不知外边儿竟有这般恬不知耻的人。”
  末了,余氏还掩嘴低声嗤笑,“哟哟哟,这都自荐枕席上了。”
  邓夫人是母亲,能笑她不懂规矩,但不能说她没资格做主女儿婚事,余氏便瞄准对方软肋攻击,说话毫不客气,反正她觉得,一个姑娘家能默认母亲做这事,也不无辜。
  京城不比西南,名声对于姑娘家而言,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大殿里济济一堂,坐了大半个朝堂官员的家眷,经过这一回,邓姑娘不要说嫁个好人家了,即便低嫁,怕也是难上加难。
  大家贵妇不同于市井泼皮,即便挤兑人,也个讲究绵里藏针,点到即止,过了不但不美,还会影响自身,余氏说了两句,便住了嘴,只似笑非笑睨着邓家母女。
  不过仅这两句,也足够了,大殿诸女宾完全领会,大伙儿再次哄堂大笑。
  邓姑娘泪如雨下,年轻姑娘脸皮薄,见希冀的事已无望,再也承受不住当丑角的压力,她掩面痛哭,急奔出殿。
  邓夫人惊呼一声,忙边呼喊女儿,边急急追上去。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转瞬间便跑出了大殿,这飞毛腿一般的速度,让女宾们愣了愣,随即又再次前仰后合。
  顾云锦侧头,侍立在一旁的青梅会意,悄悄退下,忙命人看紧这邓家母女。
  邓家人来做客,不论何等无礼出丑,也是要全须全尾送出去的,且这王府,不是什么地儿都能乱闯的。
  邓家母女出去后,便没有再回过大殿,诸人哄笑一轮,这个倍让人尴尬的插曲,便揭过去了,顾云锦没打算扰了自家男人的生辰宴,便微笑带头活络气氛。
  上官氏、余氏等人立即响应,在场基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瞬间画风一转,重新热闹起来。
  这次一直到宴散,也再没有岔子出现,顾云锦的表现可圈可点,只是心中已索然。
  上了暖轿后,她的微笑立即收了。
  那对母女固然贻笑大方,但却还是将顾云锦一直回避的事情,赤裸裸摊开在眼前。
  赵文煊如今剑指帝位,若败了不必多说,只是如果胜了,她将会一而再,再而三面对今日情景,他日来的不会是边城少女,而是京城各世家千金。
  这倒犹自可,只要赵文煊不变,即便烦扰些,她也是能应对妥当的。
  二人朝夕相对已久,男人的真心,她是能真切感受到的,也愿意相信他,毕竟,藩王身份亦足够尊贵,他若有心,恐怕早已妻妾成群,小星遍地了。
  怕就怕,朝野上下给予的压力。
  皇帝虽位居九五,坐拥天下,但只要不是想当个昏君,他还是会有这般那般的不得已与妥协。
  很无奈,也很现实。
  顾云锦怕就是怕这个,自从男人进京,正式加入夺嫡行列后,这个念头总是时不时涌现。
  虽知这时还没个影子,提前担心实在不应该,顾云锦也努力调节自己,但痕迹始终是有了。
  那中年妇人母女倏地跳出来,戳破了一贯掩饰的外衣,这隐忧便重新冒头。
  顾云锦出神良久,直到暖轿回到了明玉堂,轻轻一顿落地,方惊醒了她,她深深吐了一口气,不是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吗?
  不来的总不来,该来的避不过,担心是无用的,倘若真有朝一日面对如此情景,顾云锦苦笑一声,她还是必须周旋下去的。
  毕竟,她膝下还有钰儿,还有肚子里的小宝贝。
  顾云锦深深吐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多想无益,届时坦然面之吧。
  她下了暖轿,回屋洗漱更衣。
  赵文煊未回屋,前殿的宴席散了后,他又领一干新老支持者再小聚一番,以示亲厚,到了酉时末,还未见人影。
  小胖子今儿没午睡,眼皮子开始打架了,顾云锦便哄睡了他,让乳母抱他回屋。
  白日的事到底留了些痕迹,有个淘气小儿在身边还好,钰哥儿回屋后,顾云锦一反常态没有发困,在软塌上坐着坐着,反倒出了神。
  赵文煊回来时,正好看见这场景,昏黄的烛光下,顾云锦斜倚在软塌上,背靠引枕,正愣愣出神,连他挑起门帘子也没有发觉。
  往日他回屋,她总是立即发现的。
  赵文煊剑眉一蹙,没有进门,反倒轻轻放下门帘子,踱步出到正房前的回廊上,招来金桔李十七等人问话。
  金桔早有准备,一早借机离了里屋,等着主子传召。
  还是女子更懂女子的心思,哪怕金桔打小遭遇不同普通女孩,也没经历男女情事,但她还一语中的,直接切中要害,并将心中猜想陈述了一番。
  殿下待娘娘的心意,她看得分明,没有顾云锦当局者迷的惘然,金桔对两位主子的前景很乐观。
  殿下是个心智坚毅之人,怎会就范于他人胁迫。
  赵文煊仔细倾听过后,心里有了底,方重返正房。
  顾云锦出神间,有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拥抱住她,熟悉的宽阔胸膛贴近,醇厚的阳刚气息环绕着她,她恍然回神,赵文煊回屋了。
  “殿下,今儿可是喝了许多酒?”
  这话实质是陈述,顾云锦已嗅到他身上酒气,忙命人捧了早准备好的醒酒汤来,道:“你快些喝了,醒一醒酒。”
  赵文煊其实没醉,他清醒得很,他也很庆幸自己的清醒,若不然,他便很可能忽略了爱人的彷徨。
  顾云锦将这份隐忧藏得极好,好到他一直没有察觉。
  赵文煊接过醒酒汤,一仰而尽,将碗递了回去,他便立即挥退屋内所有下仆。
  “锦儿,我有话与你说。”赵文煊转身面向她,黑眸注视着美眸,神色严肃。
  这件事,赵文煊认为,必须开门见山说清楚,藏着掖着,很容易伤害了二人感情。
  顾云锦有些疑惑,但还是正了正身子,应道:“好,我听着呢,你说。”
  “锦儿,我这一生,能与你相知相爱,实乃大幸事也。”
  赵文煊字正腔圆,神色认真至极,缓慢而清晰地道:“我此生惟愿与你携手终老,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二人相爱两生,不论前世今生,赵文煊都没有另纳他人的想法。
  上辈子饮恨而终,赵文煊再世为人后,能再度与她携手相爱,他已感激涕零,日日小心呵护自己的小家,唯恐这不过梦一场,如何还会伤她的心?
  他本不好女色,对姬妾成群毫无兴趣,又有了珍爱之人在身畔,此生足矣。
  赵文煊一字一句说:“锦儿,我对你的心如何,你不知么?我怎会另纳他人?”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很明显。
  一贯含蓄的男人,正郑重表明心迹,顾云锦又惊又喜,眼眶发热,心中欢喜之情满溢,她偎依到他的怀里,让他紧紧抱着她。
  她缓了缓,让有些哽咽的喉间缓了缓,方低低回答他的问话,“你的心意,我自然知晓,只是……”
  顾云锦迟疑,赵文煊便轻放开她,让两人面对面,他关切道:“如何?”
  “我怕你有朝一日,会身不由己。”顾云锦轻叹。
  听清楚了她担忧,赵文煊一颗心放下,他一笑,道:“锦儿,你莫不是太小看自家男人?”
  顾云锦眼,仰脸看他,赵文煊扬眉,神色笃定万分,他朗声道:“若真有那一日,我不愿意之事,谁也不能让我就范。”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赵文煊一听顾云锦的话,立即明白她担忧何事,只是,如今头上顶着建德帝也就罢了,若往后真登了顶,他绝不会让人干涉自己的决定。
  朝臣,是用来协助皇帝处理大小政务,以及提出适当谏言的,至于采不采纳,便是皇帝的事。
  赵文煊认为,若是当了皇帝,却连自己要睡多少个女人,睡哪个女人都做不得主,这帝位还有何意思?
  他若要称帝,绝不会是这般一个窝囊君主。
  “锦儿,你放心,我绝不负你。”赵文煊放轻声音说了一句后,竟当场举手立了誓,以彻底安顾云锦的心。
  誓言一字一句,重重撞进她的心房,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顾云锦喜极而泣,投进他的怀抱,二人紧紧相拥,她哑声道:“我相信,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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