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后,她反倒变得胆小了,只是一味抱怨和逃避,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自从赵瑕找到她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失去了拒绝的机会。她却不肯看清现实,躲在自己的壳子里自我安慰,赵瑕走了九十九步,她却连唯一的那一步都不肯踏出。
顾云璧最后道:“这些话本不该我和你说,你很聪明,但聪明人往往一叶障目,很多时候,不如从心而为或许会更好。言尽于此,还望你好好想想吧。”
茕娘沙哑着嗓子道谢,顾云璧叹息一声,事情说开了,知道了茕娘的死与她没有关系,他心中轻松了许多,但隔阂已生,他们也再无可能如从前一般。
大概最好的结局就是归于陌路,两不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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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瑕在殿中等了许久,才看到茕娘失魂落魄地走进来,一看就知道是和顾云璧谈崩了。赵瑕初时还有些高兴,可看到茕娘低落的样子,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别难过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赵瑕将茕娘拉到软塌上坐着,又让鲁安道去打水过来,亲自拧了毛巾,半蹲下|身子给她擦脸,又劝她:“他不过是一时想不通,日子久了,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茕娘垂着头道,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就像撒娇一般。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茕娘摇摇头,说道:“是谢谢你,替我考虑那么多。”
赵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认真地说道:“阿眠,再见到你时,我就下定了决心,要保护你一辈子,要让你顺心如意,一世无忧。”
茕娘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面孔,比起少年时期,赵瑕的轮廓要硬朗许多,原本过于白皙瘦弱的身躯也变得健壮有力,他现在的形象已经在渐渐取代茕娘记忆中的少年,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他已经长成了可以保护她的模样。
茕娘一直以为是赵瑕固守着记忆不肯出来,如今才发现,守着记忆不肯改变的那个人分明是她。
赵瑕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奇怪,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茕娘摇摇头,突然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赵瑕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能感觉到她柔嫩的脸蛋靠在自己的颈项处,温热的呼吸仿佛还带着幽幽的香气,挠的他的颈侧痒痒的,又仿佛挠在了他的心上,让他根本舍不得将人拉开。
茕娘知道自己有些冲动,可是她刚刚被唯一承认的亲人所伤,便是她自认坚强,在那一刻也想找个怀抱软弱。茕娘突然明白了,即便她已经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这么多年,可她依旧是个外人,唯一接纳和包容她的,只有赵瑕。
过了好一会,茕娘才平复下来,问道:“你这么多年一直不肯成亲,朝堂之上难道不会有什么意见吗?”
赵瑕的反应有些慢:“有是有,但我不肯,他们也没有办法。”
茕娘低声道:“那如今呢?如果我始终不答应你,你会怎么办?”
赵瑕无奈道:“还能怎么办,都已经和他们斗了这么多年了,想来众臣也习惯了。”
赵瑕的回答看似轻松,可茕娘知道,这样的坚持一定是很艰难的,可即便如此,他连一点担忧的情绪也没有留给她。
罢了吧。
茕娘和自己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像赵瑕这般对你好,没有谁能像他那般保护你,尊重你,爱你,莫说他是皇帝,便是普通男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呢?
茕娘将脸颊靠在赵瑕的胸腹处,轻声道:“那你不要和他们斗了,答应他们吧。”
那一瞬间,赵瑕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茕娘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答应了,我遵守承诺。”
虽然还未能学会如何用一个女人的身份去爱你,但我愿意踏出这一步,不管往后我们之间会变成什么样,但此刻,我信你的真心,我也愿意交付真心。
第四十九章
待到送了茕娘回去, 赵瑕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乾清宫。
月过中天, 乾清宫的灯火还未熄灭, 可一向最紧张赵瑕身体的鲁安道却老神在在地站在殿门处守着,福宝纳闷地问道:“师父,都这么晚了,陛下还未休息, 您是不是应该劝劝啊?”
鲁安道抄着手, 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寞感,幽幽一叹:“你不懂, 陛下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那明日的早朝可怎么办?”
“我说你小子操心的还挺多的啊!”
福宝缩了缩脖子, 嘀咕道:“不是您说, 要徒儿做好本分, 时时刻刻想着陛下吗?”
鲁安道哼了一声:“那是往常, 像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 那就不一样了。”
“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福宝一头雾水, 这不年不节的,有什么不一样。
“哎,一朝夙愿,得偿所望,便是陛下也难以平复心情吧!”鲁安道感叹着。
谁知这时殿中传出一声:“鲁安道。”
原本还一脸深沉的鲁安道立刻被打回原形,赶紧弓着腰进了殿中。
赵瑕却在对着一桌子的奏折发呆,见鲁安道进来,便对他说道:“你来替朕找找。”
鲁安道连忙走过去,就听见赵瑕一脸郁闷道:“往常三本奏折里就有一本让我立后的, 如今怎么一本都找不着了?”
鲁安道本来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听到赵瑕这么说,一个趔趄差点摔一跤。他心里不由得吐槽:往常您看着那些奏折就头疼,还特意嘱咐这样的奏折不许往跟前放,谁敢不顾圣意做这种蠢事,便是要找也该往那些不那么重要的奏折堆里头去找才对。
虽然心里吐着槽,但鲁安道还是乖乖地去找,谁知当他好不容易找出一本要呈给赵瑕时,对方却皱着眉头道:“还是先将礼部与钦天监的人叫来,待他们拟出个章程再说。”
这深更半夜的,皇城的大门都关了,但皇帝有命,谁敢阻拦?鲁安道领了口谕,正准备让人去叫这些大人入宫,却又被赵瑕给叫住了。
“阿……茕娘如今还在宫中,若是下了旨意,只怕会对她名声有妨碍,还得先送她回家才行……”赵瑕的脸色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心中颇为舍不得,阿眠这才刚刚愿意接受他,他怎么就舍得将人送走,只得又道,“罢了,还是再等等吧。”
到了这时候,鲁安道总算是明白了,这位主纯粹是睡不着在瞎折腾,可他又能怎么办?只得乖乖地等着他下一轮折腾。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赵瑕又道:“如果不下旨,她反悔了怎么办?”
眼看着赵瑕一个人在殿中走来走去,鲁安道不得不说道:“陛下,此时已是三更了,无论有什么事也得到明天才能办,您还是早些歇息,明日下了朝见了贺姑娘,您的心自然就会定下来的。”
鲁安道一语惊醒梦中人,赵瑕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太过患得患失了,正如鲁安道所说,一朝夙愿得偿,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兴奋中,根本就停不下来。
鲁安道见他似有所觉,连忙让人将洗漱用品拿进来,伺候他洗漱上床躺下,刚准备离开,忽然又听见帐子里传来响动。
鲁安道连忙跑过去:“陛下,还有何事?”
赵瑕坐起来,紧紧地皱着眉头:“她真的答应了吧!我不是在做梦吧!”
鲁安道只得赌咒发誓,贺茕娘确确实实答应了,且绝不会反悔。
“不,我还是得去亲眼看看,否则无法安心。”
鲁安道瞠目结舌:“可陛下,那云秀宫……”
赵瑕一个眼神过去,鲁安道立刻闭了嘴,老老实实给他换上衣服,又提着灯笼跟着赵瑕朝云秀宫而去。
赵瑕进了茕娘的院子,立刻就被守夜的红缨发现了,红缨亦是一脸震惊地看着赵瑕,却见他挥了挥手,红缨张了张嘴,但赵瑕已经走进了茕娘的房间,她只得无奈地闭了嘴。
赵瑕进了房间,就坐在茕娘床边。
月光如洗,隔着窗纸透了些许光亮,赵瑕的目光适应了黑暗,几乎是贪婪地看着茕娘的脸。
茕娘白天的时候哭累了,在乾清宫时就有些睁不开眼睛,一回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让被她的回答折磨了一晚上的赵瑕有些心里不平衡,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脸蛋。茕娘发出一声嘤咛,眉头皱了起来。赵瑕立刻像是做错事一般缩回手。
好在茕娘大概因为太累并没有醒来。
赵瑕过了好一会才又重新看向她。
睡着的茕娘看着越发的稚嫩,一头如云的秀发散在了枕头上,巴掌大的脸蛋恬静可人,长长的睫毛乖巧地盖在眼睑上,一张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诱惑着人去亲吻一般。双手抓住了被沿,一左一右放在脸颊两侧,春葱一般白嫩的指头露在外面,简直乖巧地可怜。
说来也奇怪,之前赵瑕也见过她的睡容,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确定这具身体里的人是不是沈眠,所以并没有太多感觉,可如今看来,只觉得哪里都美,哪里都符合他的心意。
赵瑕怕吵醒了她,便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事实上,只是这样看着,他便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而在院门处,红缨压低了声音问鲁安道:“鲁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姑娘可还睡着呢,万一……”
鲁安道叹了口气,一脸深沉:“你放心,就陛下现在的模样,他只怕什么都不敢做,大概会这么看着贺姑娘一晚上吧。”
“鲁公公,您这话是不是太夸张了?”红缨一脸不信任。
鲁安道没有再理她,只是远远地望着月亮,一脸不被理解的高深。
“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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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茕娘是被阳光给叫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眯了眯眼睛看了一下外面,忽然她的鼻子动了动,觉得似乎闻到了一丝极其淡的龙涎香。
昨天的记忆一下子跳到了茕娘的脑海中,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怔怔地捧着脸,人家都说女人在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就会发生很大的改变,甚至她看待事物的眼光都会发生改变。可她这是跳过了恋爱,直接进入了结婚啊!
茕娘承认,昨天她做出那样的决定是有一些冲动的,但事后回想起来,却并不觉得后悔,反倒还有了一点小小的期待。
“啊啊啊……到底在想什么啊!”
茕娘红着脸蛋直接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这时,听到她声音的红缨已经拿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若说茕娘原本还能自力更生,可在宫中这几个月已经完全习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
红缨服侍她起床,只是在换衣服时,总是偷偷地看她。
茕娘自己心不在焉,也就没有注意到红缨的奇怪的目光。
换好了衣服之后,原本应该有小太监过来送早餐了,可茕娘等来的却是一顶软轿。原本以为对方是要将她带到乾清宫,结果却直接往宫外去了。
赵瑕已经换好了便装,在宫门处等着她,见她过来,眼前就是一亮。
茕娘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裙装,虽然阳光灿烂,但因为已经是深秋,所以还是有些冷,故而外头罩了一件斗篷,用了绒绒的兔毛镶了边,簇在她的脸旁,越发显得她容貌精致秀气。
待茕娘下了轿,赵瑕已经迎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还是温热的才放心。
茕娘有些不好意思,却没有将手抽出去,只是见他带着自己往宫外去,有些奇怪地问道:“我们要出宫吗?”
赵瑕替她理了理斗篷,才道:“恩,带你去宫外吃东西。”
“哦。”茕娘应了一声。
赵瑕带着她出了宫门,上了一辆马车,才说道,“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双喜楼的早点,今天早上便去那吃吧。”
茕娘脸都被点亮了,她以前就很喜欢吃双喜楼的东西,重生后没有机会去吃,还很遗憾。赵瑕见她高兴,心中也是欢喜。
待到马车走了许久,茕娘这才后知后觉:“我们现在这样就是约会吧!”
赵瑕顿时来了兴趣:“在你们那儿,男人若想娶一个女人,要怎么做?”
“这可不简单!”茕娘道,“他先得追求,比如说约女生吃饭啦、看电影啦,女生如果对他有好感,就会答应他下一次邀约……”
赵瑕忽然插嘴道:“那你以前被人追求过吗?”
这一箭稳稳地戳在了曾经的单身狗身上,茕娘瞪了他一眼:“别打岔!”
赵瑕秒懂,心满意足:“好好好,你接着说。”
茕娘不爽他那一脸笑意,故意道:“当然,如果女生对他无意,就会直接拒绝,这种情况下,正常男生就会知难而退,但也有一些自信心爆棚的,觉得全天下女人都不可能拒绝他,死缠烂打,这就比较讨厌。”
赵瑕知道她在讽刺自己,却也不生气,反倒一本正经道:“分明是我拒绝了全天下的女人,只恳求你的同意。”
“……”
无形之中被撩了一波的茕娘红着脸又瞪了他一眼。
赵瑕被她看得心痒痒的,连忙正襟危坐:“那接下来呢?”
茕娘觉得自己段位太低,再说下去指不定又要被他抓到机会撩人,便强行转移话题道:“怎么还没有到啊?”
赵瑕有些失望,但担心她是饿了,拉开帘子一看,恰好就看到了双喜楼的牌匾。
“到了。”
第五十章
双喜楼是个老字号食肆, 早餐的种类很丰富, 不少燕京人早上都会来双喜楼吃东西。沈眠以前出宫的时候几乎每次都会来这里吃, 偶尔也会给赵瑕带一点回去。
双喜楼有三层,一楼的大堂和二楼的雅座都是开放给所有人的,只有三楼从不开放,也不知是留给什么人的。
赵瑕扶着茕娘下了马车, 茕娘已经戴上了面纱, 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带着怀念看向双喜楼的牌匾。鲁安道早已在门口等着了, 见到他们过来, 便带他们往三楼走去。
三楼只有一间房, 布置的十分考究, 窗户打开, 附近的景色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