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摆设简单,朴素,不大,一个人住倒也清静自在。
怀荆进门,坐在了矮桌旁边,抬眼望着窗外,听着母亲给自己倒了杯茶,不一会儿,茶香溢满整个房间。
房间内开着地暖,这几天天气转热,地暖温度逐渐下调,隔着草编的席子坐在地板上,身心都被这温暖给融化了。仿佛所有的苦都不是苦,只不过是浮云一场梦一场。
“怎么今天突然就过来了?”何清如拿过桌上的佛经,翻到今晚诵到的那一页,手上的佛珠又转动了起来。
佛珠轻轻地碰在一起,声音厚重质朴,像一缕幽香,安抚了人心。
“事情结束了,我想把莞莞接回国内来读书,以后还能经常过来看看你。”怀荆拿了茶杯,轻抿了一口茶。他对茶的品鉴,都是何遇教他的,何家人都喜欢品茶。
“真的?”何清如抬眸看了儿子一眼,她本就是清丽精致的长相,即使不施粉黛,也端庄秀雅。
“嗯。”怀荆确认了一句。
“她太聒噪了。”何清如如是说道,“会影响我清修。”
来自亲妈的吐槽,让怀荆笑了笑,他看着母亲诵经的模样,说着自己的安排。
“您也回去吧。我在海边买了套房子,给你和莞莞住,咱们不住大宅。”
这样,七零八落的一个家,也算是团圆了。
“我不回去了。”何清如沉声说,她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说:“在这里清修挺好的。”
何清如一开始来卿平寺,一来是为了避嫌,她毕竟是何家大千金,留在大宅,会让梅老太忌惮,不愿意把IO交给怀荆。二来是怀荆为了保护她。
他每个月都会定期往这里送新款奢侈品,他以为她心里还念着俗世,没想到现在竟然超脱了。
怀荆看着何清如,长长的眼睫在灯光下,浮了一层黑影在他浅褐色的眸子上。
“清修这么好么?”
将经书翻了一页,何清如视线放在经书上,她视线垂下,让人看不清楚她眼中的神色。
“嗯,心里宁静。来到这里后,很少会想到你的父亲了。”
这个话题,将原本寂静的房间,变得更为沉寂了。佛珠撞在一起的声音,似乎都被放大了。
怀荆看着经书上用毛笔字写的经书,眼中渐渐浮起了一层悲伤。但很快,这层悲伤就被后来的笑意掩盖住了。
“这么好啊?那我也皈依佛门吧。”
何清如抬起了头。
怀荆仍然看着她,唇角勾起一个笑容,连眼睛里都是笑,可这笑,却不直达眼底。
她看着儿子的眼睛,想起了他几个月前来时的模样。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那样的怀荆了,怀昌卓的去世让他隐去了全部的棱角,也让他隐去了他的快乐。他像个行尸走肉一般,一定要给他父亲讨个说法。
这一蛰伏,就蛰伏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时光让他变得渐渐成熟,他越来越会隐匿自己的神色。有时候,甚至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
但不知从什么开始,他变得比以前鲜活了,像是被佛祖重新浇灌了生活的乐趣,他的眸光也变得晴朗明艳起来。
而这种晴朗明艳,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怀昌朝的事收网,他给自己的父亲报了仇,他应该是快乐的。但他的快乐,好像被从根底彻底拔掉,现在没有人让他能重新笑起来了。
何清如对上怀荆的视线,她看着儿子,声音里带着小时候讲故事哄他睡觉时的慈爱。
“佛不要你皈依。”何清如说,“佛要你欢喜。”
母亲手上的佛珠仍在转动,似乎刚刚就是在念诵一段佛经。她眼神里带着慈爱,那种感觉,像是孑然一身的自己,重新被包裹在母亲怀里的襁褓之中。
浅褐色的眸子里盛着些水光,房间内的灯火微晃,像是将他眸中的水也晃了出来。
怀荆看着母亲,突然一笑。他转过身看向窗外,将头仰起,看向那漆黑夜空中,渐渐残缺的圆月,和满天的星空。
星空闪烁,映着他眸中的光。怀荆喉头一动,轻笑道。
“我的星空都暗了,还怎么欢喜。”
第54章
这次回家, 许星空坐的普快。几年过去了, 夏城到淮城的列车时刻表没变。她今晚坐的这趟车, 是她上大学放假回家时坐的最多的一趟车。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以前归心似箭, 却过得很慢。而今天, 只不过是发会儿呆的功夫,火车到站了。
凌晨一点的火车站,萧索冷寂。高高的站台上, 只有和她同一列火车下来的乘客。
乘客们行色匆匆,大包小包地带着到了出站口。出站口那里, 站着已经早早等在那儿的亲友。
以前许星空回家,林美慧和许星远也会站在出站口等她。为了不影响第二天开摊做生意, 林美慧通常是七点先睡下, 等十二点再起来接她。接她回去后,给她温一碗鱼汤,再和她一起睡下。
寒暑假放假时,正是一年最冷最热的时候,中途醒来起床外出, 实在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大学时的许星空, 还可以这样对家人予取予求。但是现在, 长大成人的她,已经不能这样了。
许星空走出出站口,听着周围宾馆拉客的吆喝声,裹了裹衣服去了火车站对面的一家连锁酒店。
开了一间大床房, 许星空和衣躺下了。闭上眼睛,脑子又开始杂乱起来。昨晚就一夜没睡,今晚又坐了一夜火车,精神也是熬不住了,就这样迷迷糊糊,不知是醒是睡得熬过了剩下的半夜。
早上六点的时候,许星空从床上起来,洗了把脸后,将房间退掉。然后出门打了辆车,去了林美慧的早点摊。
林美慧的早点摊开在老城,离着她家不远。十几平方的一个小铺子,根本坐不下几个人。外面也支了一些塑料的桌椅,擦得干干净净的。桌椅旁边,支着炉子。上面放着蒸屉,还有一口煮馄饨的大锅。
早点铺的店铺虽然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净利索,生意也十分红火。
来店里吃早餐的,多是在附近工厂上班的工人。小店桌椅不够,有些顾客就端着馄饨蹲在马路牙子上吃着。馄饨锅和蒸屉上冒出的热蒸汽,将早点摊装点的人情味十足,尽管生活贫苦,每天却也有滋有味。
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为了家庭,围绕家庭,家庭也给予他们动力和温暖。
早点铺的顾客多是老顾客,吃口小笼包烫得嘘嘴抬头时,看到了走过来的许星空,吃下小笼包,还不忘提醒一句。
“大姐,你女儿回来了。”
林美慧站在灶台边,小小的身体隐入刚掀开蒸屉时冒出的热气之中。水汽扑面,林美慧老实巴交地笑着说:“我女儿等我儿子结婚的时候才回来。肉馅儿的小笼包好了~”
早上小笼包蒸不上卖的,这一声吆喝,几个人过来一人一笼抢走了。小笼包刚抢走,身边的热气散尽,林美慧一抬眼,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许星空。
“星空。”林美慧愣了一下。
许星空看上去不算太好,毕竟两夜没睡,眼底有厚厚的黑眼圈,眼球上也满是红血丝。她的眼睛,被周围的水汽蒸得有点酸。看着林美慧,许星空一笑,说:“妈,我提前回来帮忙。”
“哦,好。”林美慧回过神,看着许星空的脸色,心里觉得不太对劲,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声后,将一条洗得干干净净地围裙递了过去,笑了笑说:“别弄脏了衣服。”
许星空经常来早点摊帮忙,很快就上手帮忙。这一帮帮到上午九点,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许星空开始收桌椅。
这里摆摊只能到九点半,要赶在城管来之前将外面的东西收好。
“姐。”
正擦桌子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了她一声,许星空回头一看,看到了许明怡。
南方的三月也还是有点凉的,许明怡只穿了一件宽大的毛衣和一双长筒靴,明晃晃的大腿露出来半截,看着有些冷。
乜了一眼许明怡,许星空回头继续擦桌子,语气淡淡地问了一句。
“你来做什么?”
许明怡看许星空不搭理自己,眉头一挑,走到许星空正在擦得那张桌子旁边坐下了。右腿搭在左腿上,许明怡抬头看着许星空,笑道:“我听别人说你回来了,就过来了。”
她是来找许星空的。
许星空将桌上的醋碟收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许星空不搭理她,许明怡也不在意,她现在心情很好。看着许星空将身边的桌子收走,许明怡连忙跟上扛着桌子的许星空,哼声一笑说:“我怀孕了,是王舜生的孩子。”
“砰”得一声,塑料桌子被许星空放在了地上,回头看了许明怡一眼。
从许星空的表情里,许明怡看不出什么,她就暂且认为她是在嫉妒吧。许明怡扬着下巴,看着许星空,说明了来意。
“我们俩合作吧。他的老婆当时可是插足了你和王舜生的感情,是你的小三,你肯定很生气吧。你帮我嫁给王舜生,我也算给你报仇了。你看,你不能给他生孩子,我给他生了。”
看着面前一脸得意的许明怡,许星空突然一笑,笑着笑着,心中卷来了一层悲凉。
怎么她怀个孕就那么容易?怎么全世界的女人怀个孕就那么容易?她和怀荆在一起那么久,几乎每天都在做,为什么她就是怀不上。
如果她能怀了怀荆的孩子,现在就算和他分开了,她也不会这么痛苦吧。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许明怡这种根本不责任的女人都能和王舜生那种根本不负责任的男人都做父亲做母亲,而她恨不得每天祈祷自己能怀孕,却始终怀不上!
第一次,许星空有了满腔的愤懑悲凉和不甘。
许星空笑着笑着,下颌颤抖,眼角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滑落了下来。
看着面前扶着塑料桌子的许星空,许明怡眉头一皱,不耐烦道:“你哭什么啊?你就说帮还是不帮吧?你当时不争气,没怀上王舜生的孩子,我现在怀上了。咱们俩谁嫁给王舜生,不都一样吗,都是为了许家啊。”
林美慧清点原料后从小仓库里出来了,刚出来,就看到门口放置塑料桌椅的地方,许明怡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看着许星空。而许星空则在一边,哭得寂静无声。
许星空这次因为什么回来,她还不知道。而刚回来,就被许明怡欺负得哭。林美慧的心像是被黑瞎子拍了一爪子,血肉模糊的,她眼眶一红,快步走到许明怡身边,“啪”得在她脸上甩了一个巴掌。
“不准欺负我孩子,你给我滚!”林美慧浑身都在发抖,咬着牙喊出了这么一句。
林美慧虽然身材娇小,但是体力工作者,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量,甩得许明怡一愣,只能听到阵阵耳鸣,还有脸上火辣辣的痛感。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她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让人说了……啊……”许明怡疼得哭了起来,说话更没了遮拦,而在她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时,林美慧拿起旁边的扫帚,一扫帚打在了她的大腿上。
白花花的大腿,瞬间出了一条红色的血印。
“哇!”许明怡痛得大哭,看着林美慧打红了眼,还要举着扫帚过来,一下怂了,她踩着高跟边瘸腿跑着边哭着大喊:“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滚!”林美慧将扫帚扔了出去。
扔完之后,小老太太一路快步地走回了店里。刚到店里,林美慧一把抱住许星空,以为她是受了王舜生的刺激,抱着她喃喃道:“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眼眶里的泪,像是蓄满了水的堤坝,终于承受不住,许星空抱着林美慧,心里万语千言,只有一句。
“妈,我好想他。”
近日夏城最劲爆的新闻,当属怀氏集团现董事长于十几年前雇佣保姆利用食物相克杀死了怀氏集团上任董事长也是他亲生兄长的怀昌卓。
怀昌卓之子怀荆,不日前向法院提起诉讼控告怀昌朝谋杀。不过一周的时间,怀昌朝在怀宅被拘捕。
一向冷清的大宅经历了刚刚那番热闹后,变得更为冷清了。偌大的客厅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两个人。
怀荆站在窗前,透过方格窗看着外面的庭院。今天天气略阴,在云层后面的太阳,只透了一点光亮出来。
庭院里的草坪刚刚翻新过,染了层新绿。青瓦白墙边的鸳鸯茉莉,也抽了新芽开了新花。
今天一大早,他就来到了大宅,并且亲眼看着怀昌朝被抓。然而在怀昌朝被抓走到现在,他的心情都极为平静。
就像十几年前,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怀昌朝就已经去偿命了一样。
客厅里的人都走了以后,他没有走。尽管和梅老太的亲情,因为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变得淡薄了许多。而若父亲在世,肯定不会让他母亲这般冷清孤寂。
他算是替父亲在陪她。
虽是陪着她,也是沉默地陪,两人都没有说话。这样也好,总比她又继续说什么家和万事兴要好。
怀荆唇角一勾,眼睫抬起,反射着刚刚冒出的阳光,黑影映在了他双眸之上,清冷淡漠。
梅老太端坐在沙发上,感受着这个她努力维持最后却仍然七零八落的家。
丈夫去世,大儿子去世,二儿子被抓,现在在她跟前唯一一个怀家人,就是站在窗台边的怀荆了。
他的身份很复杂,既是怀家的长孙,又是何家的亲外孙,为了替丈夫守护住怀家的产业,她一直都不信任他。
他母亲是何家大千金,在她儿子去世后,何清如随时可以改嫁,她不能把怀氏交到一个随时可以改嫁的儿媳妇生的孙子手里。
也正是这不信任,让她和怀荆之间的隔阂渐深。
但她的这一切安排,都是在不知道怀昌朝杀了怀昌卓的基础之上的。当怀荆将一条条证据列在她面前时,纵使经历过七十多年的风雨,她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她亲近了自己大逆不道杀兄的二儿子,疏远了她受委屈而死的大儿子的亲生儿子。
梅老太抬眸看着站在窗边的怀荆,隔了一辈,两人的交流似乎一直不怎么顺畅。她为了怀氏安稳,一直如此打压他。他心含委屈,这么多年硬扛着翻了盘。
“你想完完全全接手怀氏么?”梅老太神色不变,而她的话里,却带着些试图与怀荆缓和关系的讨好,“我可以退出怀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