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迟暮——风储黛
时间:2018-01-04 16:21:02

  “听从皇上安排。”盛迟暮望着窗外,一碧万顷的天底下,垂着金阳色泽的西府海棠,正如云似雾地攒起来,满树粉红的光明明灭灭,照得她眼眸里蕴着的晶莹也泛着淡淡的红光。
  任胥狠一狠心,扭头就走了,毫无迟疑。
  盛迟暮垂下眼波,听着身后他离去的脚步声,格外平静。
  好像这样的脚步声也不是一次两次听了,在徐州这里,听着却觉得格外不同。
  到底是她变了,还是任胥变了?
  可要说任胥没变,他以往总是亲自来唤醒她,每个黎明从他怀里醒来,都能感受到他怀里的温暖,现在还要阿三阿四来唤她,那他自己呢?是去了别的姑娘的院落里?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一晚上睡得都不安逸,还惦记着长安的两个小家伙,竟然隐隐起了回宫的心思。深夜里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任胥要立别的皇后,盛迟暮没有反对,只说,她可以让出中宫位,只要带着孩子回瀚城,这辈子都不回来。
  荒谬地,在梦里觉得很解气。
  次日又是晴朗无云的天气,徐州山清水秀,城外的奇秀山倒是不输她们瀚城的落鹄山,日色斑斓,溪涧从山谷里一泻而出,宛如迸溅的玉珠。人行在山外,盛迟暮还未下车,便听到喧豗之声。
  阳飞燕犹如黄莺出谷的声音似乎就在马车外:“皇上,这就是我们徐州最好的景色了,听说总有人在山上赋诗,所以我爹命人在山上建了个凉亭,行人走累了还可以歇憩,喝点茶水,吃点果子,还是很妙的。爹爹总说,就算是个胸无点墨的白丁,到了这里都会忍不住大发诗兴,要是今天皇上想作诗,飞燕可要求一副墨宝了啊。”
  跟着又是对任胥一番吹吹捧捧,时而间杂着任胥无奈的笑,两人似乎很投缘,盛迟暮还未下车,脸色便已经不大好看,齐嬷嬷更甚。
  齐嬷嬷握住她的手,道:“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几句话便夸得找不着北,娘娘宽心。”
  盛迟暮没说话,两人不疾不徐地下车来,即便是一个动作,都是温婉娴雅,犹如弱柳扶风的,齐嬷嬷特意为她备了幕篱,也有隐藏脸伤的功效,平日里倒无需怕这气焰嚣张的阳飞燕,但盛迟暮脸上有伤,齐嬷嬷只想不教那阳飞燕气焰再高三丈,目中无人无法无天,还真当自己是个娘娘了。
  但随着盛迟暮一下车,阳飞燕那儿好几个侍女都在嬉闹,隐约有笑声传来:“啊,穿成这样怎么登山?”
  盛迟暮穿了一身素白的大袖留仙裙,身形窈窕,宛如一缕有形物质的烟气,被山风一吹便要散去似的,她无心登山,也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有意与任胥赌气,总之她不想爬到山顶上去,也没有心思。
  随着笑闹声一起,阳飞燕也跟着忍不住漾出一朵笑,她留意任胥的脸色,只见他蹙起了眉,便笑意骤收,怎么说盛迟暮是他的皇后,这帮丫头确实太大胆了,便回头一个警告了一记眼神,杀的四下鸦雀无声。
  阳飞燕走上前,先敛衽行礼,继而绽着笑容热络道:“车里空气闷,山路不好走,待会儿臣女牵着皇后娘娘走罢。”
  齐嬷嬷冷眼旁观,哼了一声。
  盛迟暮将手收在袖中,淡声道:“不必了,多谢阳姑娘盛情,我与嬷嬷在后头跟着就好,皇上同阳姑娘尽兴便是。”
  任胥撇过了头,有点不满了。
  阳飞燕看了他一眼,又笑道:“好,爹爹有随军的侍从,让他们好生照料皇后娘娘,臣女就先走了。”
  一行人沿着盘曲蜿蜒的山路往上走,盛迟暮腿上有伤,确实行不得山路,与齐嬷嬷两人跟在后头,一路只看看风景罢了,齐嬷嬷腿脚也不中用了,走了一阵便气喘,她只得将齐嬷嬷搀扶入竹林里歇着,蓊郁的大片绿林里,设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墩子,齐嬷嬷休息着,脸色却很难看。
  “娘娘,奴是真没看出来,皇上原来也不过是个见异思迁的负心人。”
  齐嬷嬷义愤填膺,当年任胥如何宠着盛迟暮,如今就显得有多冷漠,连盛迟暮腿脚有伤都不顾及了,一心只扑在那姓阳的姑娘身上,当初他的承诺有多重于泰山,如今就有多凉薄可笑。
  她一个老人,阅尽千帆,可笑也会相信真有什么矢志不渝的男人?就连太上皇先前还和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生了长乐公主呢。
  盛迟暮沉默着,好一会儿,齐嬷嬷听到幕篱底下她微微失望的声音,“嬷嬷,我想回长安了。”
  齐嬷嬷一惊,“这个时候回去?”她握住盛迟暮的手,“你可不能犯傻啊,这时候回长安,不正好称了那阳飞燕的心意了么?你让一步,她保管进十步,这种贪慕荣华的女人老奴我见得多了,来日万一皇上真将这女人领回长安宫里,您岂不是要和她横眉冷对一辈子,我知道娘娘心高气傲,凡事不屑去争,可这男人心,不争,那就等同是拱手相让,日后它可再不会回来了。”
  盛迟暮赌着一口气,淡淡道:“不回来就不回来,我也不要了。”
  有心人一听便知道是气话,齐嬷嬷无奈道:“娘娘莫说此话,这些年你对皇上用了多少心思奴看来眼底,女人这辈子,要是不靠男人活着,就像奴一样,虽说自在罢,可女人是捱不住寂寞的。”
  竹林里传来飒飒的风声,却无人说话了。
  清幽的绿光在头顶婆娑着,盛迟暮抿唇道,“咱们等下再走一程罢。”
  任胥早就没了影儿了,盛迟暮只想再赌一把,看他是跟着阳飞燕上山,还是下来寻她。
  齐嬷嬷歇息好了,与盛迟暮重新回到山路上来,她拍了拍盛迟暮的胳膊肘,让她稍稍等一会儿,盛迟暮扭头,只见齐嬷嬷走上前,同阿三说了一句什么,阿三脸色为难,“嬷嬷,这不大好吧?”
  齐嬷嬷一巴掌拍得阿三晕头转脑,叱道:“不行也行!快去!”
  “诺。”阿三摸了摸后脑勺,将齐嬷嬷的叮嘱在心底又默默念了一遍,于是提着剑飞快地往山上冲过去了。
  盛迟暮疑惑地问齐嬷嬷,“嬷嬷方才同他说了什么?”
  齐嬷嬷哼了一声,握住她的手细声道,“咱们先等着罢,这事最后到底如何,奴心里也没谱,所以暂时不能告诉娘娘。”
 
 
第73章 番外:云游记
  阳飞燕一路上欣赏山光水色, 自如熟稔地替任胥介绍奇秀山的名景,但她实在是靠得太近了点,两日前那个晚上, 她借着人多要钻到自己怀里, 任胥也是直暗中蹙眉,幸好阿四即使上来隔开了她, 他借故累了才得以脱身。
  走了一路,任胥回头时, 已经早不见了盛迟暮的身影。
  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 阳飞燕仿佛无所察觉, 看到了山巅那抹吐紫的轻烟,欢欣雀跃地手舞足蹈,“皇上!”她一把拉住了任胥的衣袖, “那儿有个寒山寺,是前朝所建,听说求姻缘求福寿都很灵验的,不如我们待会儿……”
  话音未落, 就在任胥作势要推开她时,阿三提着剑穿过华盖人群,皱着眉头慌张地赶来, “皇上!”
  任胥仿佛看到了救星,自然而然地挣脱了阳飞燕,阳飞燕自然懊恼不爽,阿三脚步慌乱地冲进了人圈, “皇上,皇后娘娘……娘娘从山上滚下去了!”
  任胥的心都快被吓停了,才离开了一会儿而已,暮暮……
  阳飞燕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任胥已经风一阵地冲下山去了。
  她挫败而气恼地跺了跺脚,望着远处瑟瑟的山林,男人远去的背影,她心里莫名一股酸水拥上来,明明一切只是故作逢迎,可现在那点不甘和醋意,让自己都不知所措。
  任胥赶下山去,分给盛迟暮的那帮护卫队撤了大半,空寂的竹林,翠色披拂,却没有盛迟暮的倩影,任胥一扭头,盛怒道:“皇后人呢?”
  “回皇上,皇后已经同齐嬷嬷回去了。”
  “回去了?”
  任胥心里咯噔一声。
  阿三唯唯诺诺地跟上来一步,“那个,娘娘滚下山是假的,是齐嬷嬷让微臣说的。”
  “……”
  齐嬷嬷是在试探自己?
  任胥愣了个神儿,有些尴尬地发觉,好像……玩脱了。
  盛迟暮几乎是抹着泪回阳府的,只是她哭起来也没有声息,只有一滴一滴晶莹的泪往下坠,齐嬷嬷无从安慰,只道:“咱们回长安去罢,要是皇上真将那个女人领回来,县主也不能受委屈,大不了,咱们也不要他了……”
  齐嬷嬷说的是气话,一国之母,这位子哪能说不要就不要,但她确实为盛迟暮委屈。
  这几年,他们儿女双全,有别人艳羡不得的荣华富贵,可到头来还是换来男人朝三暮四,齐嬷嬷实在是替盛迟暮不忍和不值。
  盛迟暮扑在嬷嬷身上大哭了一场,她不怕任胥不要她,她只怕任胥心里真的……
  也许是嫁给他之后,他一直对她太好太好,好到这份感情她一直觉得理所应当,所以才在面临可能失去的时候,如此惶惶不安,她太怕了。
  任胥回寝房,只听到齐嬷嬷连连的叹息声,他急匆匆赶回来的脚步停了一会儿,然后才冲进去,这一进门,才发觉盛迟暮原来坐在床边收拾包袱,两个人见到任胥,齐嬷嬷先是一惊,然后不忿地扭过头,只感到有气不得撒的憋屈,盛迟暮梨花含雨似的,低了低头,将包袱拧成了结。
  任胥咬了咬嘴唇,走了过去,“你要去哪儿?”
  “回长安。”
  任胥见她死死地拽着那只包袱便觉得脑仁疼,无可奈何地轻叹了一声,盛迟暮微微仰头,然后他俯下身,将盛迟暮的包袱扔到了床榻里侧,一弯腰,从盛迟暮的腿弯后穿过去,将她稳稳地抱了起来,盛迟暮怔了,任胥无奈道:“一路回来,只听到你滚下山坡的消息,吓得我一刻不敢停,以后拿什么试探我,也不许吓我知道么。”
  明明错的人在他,怎么任胥还这么振振有词,仿佛来兴师问罪一样,再说,盛迟暮压根不知晓什么滚下山坡的事,只略略一想,便惊讶地望向了齐嬷嬷,齐嬷嬷自知有错,见任胥抱起了盛迟暮,忙借故躲了出去。
  原来是齐嬷嬷一个人的主意,任胥还以为他的暮暮终于要出手了呢。
  盛迟暮的眼眶里还是清泪,看着真是楚楚可怜的,任胥心都软了,看她脸上蒙着白纱,将人抱到贵妃靠上坐下来,将盛迟暮抱在膝头,伸手要解她的白纱布,盛迟暮微微后仰,有点躲闪,任胥的手停在半空中,许久之后,又叹息了一声。
  盛迟暮道:“阳姑娘也回来了?”
  任胥一笑,“不知道。”
  “你不是……都不管我了么。”
  盛迟暮的头很低很低,几乎快埋到他怀里去了,很大可能上,是自己又误会了什么,或者任胥设计了什么,盛迟暮的躲闪,带着点羞愧。
  任胥将她捂脸的小手拿下来,从盛迟暮的后脑解开了白纱,露出那素净的面容,白如凝脂,轻轻解开贴膏,只见淡淡的擦伤的粉痕,任胥指腹温热,就这么温柔地覆了上去,“还疼不疼?”
  盛迟暮不说话,他叹息着刮她的鼻梁,“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刚才吓得我丢了半条命。”
  “你……”
  “阳飞燕心比天高,想飞上枝头的意思很明朗了,暮暮你要相信我不会对这样的女人动心,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不然怎么当这个皇帝。”他的脸摸过她脸颊上的伤痕,已经结好了痂,早就不痛了,盛迟暮微懊地躲避了一下,任胥的唇落了下来,与她的樱唇开始纠缠……
  盛迟暮软软地揪着他的衣裳,这样并不深入的温柔的吻真的很容易平息人心的焦躁和不安,盛迟暮很快松弛下来,眼波迷离地看着他,任胥抱着她,不匀的气息让他的声音时断时续:“暮暮,从你做了皇后,咱们之间是不是很久没说过知心话了?我总觉得你太看重这点浮名和礼法教条了,其实就像母后那样也挺好的。”
  “嗯……”他说的,她认。
  任胥握住了她的柔荑,低声道:“我原本只想看看,阳飞燕百般纠缠我,暮暮你到底如何回应。一回,两回,你总是很大方地就躲开,或者明明吃着醋,却一声不吭地退场,我也难受啊,我就怕你不重视,不想独占我,真同意我娶些阳飞燕那种女人回宫,哎,难受死了。心痛。”
  他作势要将盛迟暮的手贴在自个儿的胸口。
  盛迟暮不依,缓缓地抬起头,“可那天晚上,你陪她出门去玩,我骑马受了伤你都没有来……你一整晚没有来。”
  说到这儿,任胥才想起来,要掀她的衣裙,“我听说你的腿受伤了,我看看。”
  青天白日的,盛迟暮怕羞,怎么能让他得逞,忙推开了他的手,赧然地说自己没事,只是腿上有点擦伤,早就不疼了。
  任胥抵住她的额尖,温声道:“好了,我们明天就离开徐州,暮暮要是不喜欢,我们这就返回长安。”
  “那天晚上,我应付阳飞燕太累了,回来之后,随便找了间房就睡了,第二天才听说你受伤的消息,昨日我本来想再试探你的态度,我还幻想着,暮暮哪天也肯为我冲冠一怒一次啊,可是……”
  盛迟暮反省了一会儿,自己遇事就逃,好像确有成人之美的那么点意思,任胥心里对阳飞燕真是逢场作戏,那肯定是冤枉他了,他心里也不好受,便有些愧疚,道:“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没有没有。”任胥握住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温柔地微笑,“是我不好,就不该指望暮暮真的横眉冷对别人,还跟一个来路不正的阳飞燕争风吃醋,不过,我可是连她的手都没拉过,你就原谅我一次?”
  他对阳飞燕一直没有主动亲昵过,只是一直不作为等着自己出手呢,任胥心里怕是真的很期待自己同阳飞燕杠上?
  盛迟暮微微坐起来,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抱住任胥,“你才是吓到我了……”
  滚烫的水濡湿了他的颈窝,宛如烛泪滴在身上,又痛又畅快似的,任胥也圈住她的腰肢,好像又瘦了,最近受伤了却没怎么用膳,都是他的错,不该拿这个来胡闹,既让阳飞燕得寸进尺,又让暮暮差点弃他回长安了。
  任胥轻轻拍她的背,“傻暮暮,你怎么真觉得我会喜欢阳飞燕,你忘了,上辈子我身旁一个女人都没有是为了谁?就算没有你,也不会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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