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隆帝是什么意思,要她陪葬吗?
“臣妾是个俗人,留恋人世间的山山水水。”闵棠思索再三,决定实话实说。她怕,她怕她说了愿意相随的话,圣隆帝当真了,一道旨意赐下,真的绝了她的后路。自从知道她的那个乱命后,闵棠就从各个方面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或许曾经刻意回避,可圣隆帝对她的猜疑态度摆在那里,由不得闵棠不信:圣隆帝或许早已从天枢阁老阁主或者是沈适口中知道了她是乱星一事。若是换一个帝王,她应该无法好好的活到现在。
可是,现在要她去死,闵棠真的做不到。她还没看到秦容的孩子出生,还没看到秦容坐上那个位置,还没看到河清海晏,她怎么能轻易闭眼?她的性命是爹爹和母亲用性命换来的,她不敢轻言放弃。
“若朕立慎行为太子呢?”圣隆帝握住闵棠的双手一紧,双目紧紧盯着闵棠,不错过闵棠的一丝表情。
“臣妾,不知。”闵棠失笑道。
太子与皇帝仅仅一步之遥,但是这一步却如同天堑,不是谁都能跨过的。她是真的很想问出那句,你可知我是乱星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变了样。
“圣上的这个问题太突然了,臣妾实在不知如何回答。不过,他日不管圣上有何意愿,臣妾定当遵从,倘若现在独问臣妾,臣妾自然贪恋这富贵繁华地,富贵温柔乡。”
“爱妃很实诚。”说话间,圣隆帝放开了闵棠的手。
“慎行媳妇有孩子了,爱妃可想随朕一道去晋王府看一看?”
“臣妾愿同往。”
圣隆帝轻笑起来:“趋利避凶,乃小人行径。”
“这可未必,趋利避凶乃人之天性。只不过,大丈夫能抑制本·能,臣妾不能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圣上要去,就走吧。有什么话,车上再说可好?”闵棠眉眼生动起来。
其实,比起双眉紧锁的闵棠,圣隆帝更喜欢现在这个神采飞扬的她。也许她的面容不再年轻,但这有什么要紧的,他喜欢的从来不是她这张脸。
“走吧,去晋王府。”
圣隆帝和闵棠去晋王府的事情没有大张旗鼓张扬开来,正如两人曾经去给闵太傅送葬一般,直到他们从晋王府回来,宫中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从这座大红高墙的深宫中离开过。
秋月和闵棠一前一后回到重华宫,闵棠回宫时,天已经全黑。原本闵棠和圣隆帝在晋王府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回宫的时辰会早于秋月,结果两人刚从晋王府里出来,圣隆帝就改了主意,不愿意立刻回宫,而是带着闵棠去京城中最大的宝楼转了一圈。闵棠平日里挑选首饰,都是有专人送到她面前,由她挑选。今日,还是头一回与圣隆帝一起在京城最大的宝楼中买东西。宝楼里的东西件件精致,工艺或许比不过御制的精细,胜在新奇精巧。圣隆帝发话,让闵棠只管挑。闵棠一时高兴了,将宝楼里值钱的精巧首饰一扫而空。再看圣隆帝,脸上的笑容从闵棠挑第一件东西起就没有变过。
闵棠心知,今日叫圣隆帝大出血,他心中肯定后悔死了。不过,难得有这种大把往外撒圣隆帝银票的机会,闵棠要不放开手脚,才怪了。
因此,当她二人从宝楼出来,坐上马车后,圣隆帝那耐人寻味的表情,直把闵棠看得毛骨悚然。然而,这事做也就做了,她半点不后悔。如果有下回,她还要这么干。只是圣隆帝应该不会给她这种机会了,稍稍有些可惜。
是夜,圣隆帝留宿重华宫。翌日,闵棠强撑着疲倦的身体起床梳妆,去翊坤宫给皇后请安。她以为,凭圣隆帝的精神头,再活二十年不是问题,届时,即便圣隆帝下旨要她陪葬,她也不会太反抗。花甲之年,活得差不多了。
宫外,晋王府中,韩九自从被诊出身孕,确定秦容没有找人伺候的意思后,就光明正大地拉着秦容睡一屋了。不是没有人劝她,要她给身边的丫鬟开脸,送到秦容身边去伺候秦容,可她总觉得,秦容不提,她也不乐意,宫中闵棠没有动作,她何必故献殷勤?
夜里醒来,有秦容在她身边,韩九倍觉安心。或许是怀孕期间心情舒畅了,分娩之时,韩九没有遭多少罪,从发作到孩子出来,不过两个时辰。
皇家很少有双生子,秦容和韩九却一举得了两个,都是女孩。
两个一模一样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被包裹严实了,抱到宫中给闵棠和圣隆帝请安时,已经满月了。圣隆帝不是没看过孙子孙女,但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孙女却是头回看见,十分新奇。
血缘真是一件神奇的事。两个小女娃娃长相酷似父亲,简直和小时候的秦容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闵棠一见了就满心欢喜。她抱一个,圣隆帝抱一个,闵棠饶有兴致地说着两个孩子哪哪哪又和秦容长得像了,圣隆帝听了,不插一句话。
他的儿子实在是多,等到秦容出世时,新鲜劲儿早过了。秦容小时候他见的次数有限,能记得幼时的秦容长什么样才怪。不过,这事不必明说。闵棠说两个孩子肖父,那就没错了,将来必然有一副好相貌。孩子的父母都长得好,只要不像祖母,相貌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闵棠正逗孩子开心,顾不上琢磨圣隆帝的心思,她若知道圣隆帝此刻心中在想什么,定会奉上一记白眼。
因为难得,秦容的一双女儿由圣隆帝亲自赐名。大的名秦昭,小的唤秦晖,皆有光明之意。这在圣隆帝的一群孙子孙女中,乃是头一份,即便是成王的长女,圣隆帝的头一个孙女,也是没有这份殊荣的。一时间,晋王府上的两位小郡主招了不少人的羡慕。
有人羡慕,就有人说酸话。宫里的人,即便说也是背地里说,宫外就不一样。可惜那些说风凉的人大约是说话时将脑子放家中,忘了两个孩子有多少个舅舅。韩九有八个哥哥,她的八个哥哥生的孩子里没一个女孩,因此在韩家人眼中,女娃娃可比臭小子金贵多了,更别说韩九生的这一对女儿跟画上的娃娃一样,人见人爱。两个小郡主的八个舅舅的拳头可不是做摆设的,有那不走运的说风凉话时被韩九的哥哥们撞见,挨了揍也不敢声张。因为圣隆帝隔三差五就要宣两个小郡主到宫里来看一看。
据说,两个小郡主比她们的父亲长得更像先太后,圣隆帝起了心思,要看酷似先太后的两个孙女怎么一点点长大。
闵棠听说了圣隆帝的打算,嘴角微僵。现在圣隆帝到不爱找她的麻烦了,因为他找麻烦的对象转移了,自从秦昭和秦晖两个孩子学会翻身,学会了爬,圣隆帝就多了一项爱好:在两个小家伙向前爬的时候,拉住她们的小胖腿往后一拖。秦昭喜欢爬,却不爱哭,秦晖懒得动,你推她一下,她也不见得能动一下。有时候圣隆帝卯足了劲儿也不见得能将两个孩子弄哭了。闵棠以为,圣隆帝点这种行为一半是因为太闲了无聊。一半是,想通过两个小的看先太后哭是个什么样。
据闵棠了解到的资料,先太后是个严肃端庄的女子。以圣隆帝跳脱不着调的性子,小时候多半没少被训。不然,到老了也不会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
每每圣隆帝着力于逗哭秦昭和秦晖时,闵棠就会端着香喷喷的肉糜过来,两个小家伙一闻到香味,就会同时露出小米牙,冲闵棠笑。那模样,简直和她们的父亲小时候一个样,都是贪吃鬼投的胎。
重华宫里,因为两个小郡主不时来小住两日,热闹了不少。秦容和韩九这对父母,除了一双小女儿初次离开他们的怀抱,投向祖母怀抱时有所不适,到后来对闵棠时不时将两个小家伙接近宫去住一事,已经没了半点担心。
秦昭和秦晖两岁时,韩九又怀上了。不过这一次,因为皇后的病情突然加重,几乎到了药石无效的地步,夫妇二人没有太过张扬。圣隆帝大赦天下,只为给皇后祈福。然而皇后的身体因早年伤了,这一病几乎耗尽了她的精气。
庆历二十九年十一月,皇后薨,举国皆哀。
皇后离世的那一日,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雪花,闵棠推开窗子,看着那漫天飞雪,想起了皇后临终前与她说的话。
“本宫原以为,日后不管哪个皇子登基,都要尊本宫为太后,唤本宫一声母后,现在看来,本宫是等不到了。贤妃,你又能等到吗?”
是啊!一个个的都死了,她真的能等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个极不坚定的作者,你们说快完结了,我竟然就想写大结局了!!!!
新生总会伴随着死亡,开心了大半,最后来点伤感的中和一下吧。
☆、危局
皇后, 贵德淑贤四妃,五去其三, 如今只剩下来贵妃崔氏与贤妃闵棠两人。仿佛一夜之间, 后宫变得空荡荡的,让人无所适从。这大约是所谓的兔死狐悲吧。
皇后死后, 闵棠去贵妃的昭华宫看过一次贵妃。崔氏比她记忆中暗淡了许多, 记忆中那个明媚的美儿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已经丢失了世家女的矜贵,如今只剩下一脸刻薄。站在昭华宫里, 看到贵妃的那一瞬间, 闵棠突然后悔过来了。
“怎么, 皇后死了,圣上要立你为后了?”贵妃冷笑一声,看着闵棠, 眼睛里满是嘲讽。然而这满眼的嘲讽背后有多少妒忌,只有她知道。
“贵妃姐姐怎么会这么说, 难道姐姐不知道圣上对皇后情深不悔,即便皇后仙逝,此生也绝不会再另立一人做他的皇后?”闵棠嘴边浮现一抹浅浅的笑容, 没有了然,只是陈述一个已知的事实。其实她们进宫都这么多年了,圣隆帝的大致性子也应该琢磨得差不多了,闵棠以为, 圣隆帝不会另立他人为皇后不难猜测。如今的宫妃里,除了她和贵妃位份比较高,其他的宫妃多年来没有所出,有所出的身份不高,要从低阶宫妃一步登天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基本不可能。至于她和贵妃,圣隆帝对她心怀猜忌,不可能让她成为后宫之主,贵妃不得圣心多年,试问圣隆帝何必多此一举,将她二人里的一个抬上高位?又不是捧杀。
“哼,你说的比唱的好听,谁不知道如今宫中独你贤妃势大,这满宫的妃嫔,哪个不巴结你。”贵妃说着风凉话,语气酸溜溜的。
“我从未肖想过皇后之位,不管你信与不信。旁的人喜欢被巴结,重华宫却不兴这一套。”
“那你来昭华宫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看我的热闹?”
五公主出嫁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过程却十分艰难。前段时间五公主难产,好不容易将孩子生下来,人却虚得厉害。都说五公主不好了,闵棠有所耳闻。不过这些事,闵棠如何会时刻挂在心上,今日不过是有感而发才走到了昭华宫,谁知会被贵妃误会。果真不该来!
闵棠没有立刻解释,她就那么直直地看过去,与贵妃对视。若是青春少艾时,贵妃那通身的世家贵女的骄奢气度正胜,怎么也不会被闵棠所压倒,如今与闵棠四目相对,不过一会儿,贵妃自觉不敌,败下阵来。
她冷笑一声,虚掩其势。其实闵棠是什么人,在宫中多年她又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不过是心中有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罢了。贵妃偏过头,不再正视闵棠。错开她那道灼人的视线,贵妃仿佛自在了些。
“哎,今后你我都好自为之吧。一后四妃中,也就剩你我两个了。”
说完,闵棠转身离开了昭华宫。这是她最后一次来昭华宫,让她没料到的是,她竟然因为这一次有感而发的随意之行陷入重重麻烦中。
闵棠离开昭华宫不久后,贵妃被人发现躺在了血泊里。被人发现时,贵妃双目不闭,瞳孔突出,面容狰狞。显然,死前遭遇了极大的痛苦。
贵妃死前,除了闵棠没有见过别人。因此,作为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又是后位最大的竞争者,重华宫被封了,闵棠禁足宫中,不得外出,外人也不得进入。
从案发到重华宫被人围起来,圣隆帝没有踏进重华宫一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闵棠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倘若圣隆帝来重华宫见她,足以证明他相信她没有动手杀死贵妃,可是贵妃都死了两天,闵棠始终不见圣隆帝的人,她只觉得仿佛身处寒冬腊月,如坠冰窟。
她可以陪葬,可以病逝,却不能背上谋杀贵妃的罪名。秦容若想走到最后,不能有一个害人性命,声明恶毒的母妃。闵棠心中焦急,奈何无论她是睡觉吃饭,还是出恭方便,身边都有圣隆帝的人守着。即便闵棠想伤害自己,都没有一丝可能。她根本没有机会得到外面的消息,也无法将她的请求送出去。重华宫在这座深宫中如同过一座孤岛,被彻底隔离开来。
宫外,秦容自从知道闵棠涉嫌谋杀贵妃后,就立刻赶去顾府,求顾知告知案情。贵妃入殓前,顾知曾奉命看过贵妃的尸身。所以,贵妃是谋杀还是自杀,问顾知最清楚不过。秦容深知,闵棠既然被圣隆帝关起来了,那就证明杀害贵妃的凶手暂时无法找到。否则,不会将闵棠关押起来。要说闵棠会杀人,秦容是一万个不相信的,且不说闵棠没有理由,即便有理由,秦容也相信,闵棠有更妥当的法子,能叫贵妃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还不会让人查到她身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谋杀贵妃的罪名落到闵棠身上,是典型的栽赃陷害。所以入宫前他必须要向顾知问清楚案情,才能做下一步打算。秦容不是没考虑直接去宫中向圣隆帝求情,这个念头刚涌出来,就被他否定了。求情远不如找到切实的证据,洗清闵棠身上的污水。
可当他登门拜访时,顾府的大门却紧闭着。好不容易敲开了顾府的大门后,顾知咬紧了牙关,不肯透露与案情有关的一个字。自从闵棠出事后,气急了的春花与顾知闹了几回,这次当着秦容的面又闹起来,甚至扬言顾知若再不肯开口,她就要带着孩子跟秦容走,从此以后与他一刀两断。顾知深知春花言出必行,他并不想妻离子散,见春花态度坚决,方才开口。
“贵妃死于他杀,是在贤妃娘娘出现到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死亡的,所以贤妃娘娘的嫌疑最大。其他的恕我不能多说。”
顾知再不肯多说一句,春花知道,这已经是他能说的极限了。她心中有气,却不可能一味的胡闹。
“王爷,您要相信圣上。这事娘娘没做过,圣上一定会还娘娘一个清白的。真相出来前,咱们不能自乱阵脚,给人以可趁之机。”春花理智仍在,虽忧心闵棠的处境,却不能将她的担忧加于秦容的身上。
秦容苦笑一声,双手拱了拱。
“但愿一切如春姨所言,能真相大白 ,还母妃一个清白。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告辞。”秦容遗憾地收回目光,他并没有从顾知脸上看到他想要的任何表情。顾知那张脸,越来越严肃,越来越冷冰,仿佛一把磨锋利的尖刀,谁握住刀柄,他就听命于谁。没有圣隆帝的命令,顾知不可能透露这个案子的一丝一毫。
秦容带着失落离开,随后直奔宫中。这一次,他顺利地见到了圣隆帝。圣隆帝高坐龙椅上,以手托着头,眼睛闭着,嘴角浮现出一丝疲态,仿佛不知秦容进来了。秦容从未看过这样的圣隆帝,好似一夜之间老了不少。从前的圣隆帝英气勃发,纵然已到天命之年,举手投足间帝王威严显露无疑。然而,现在到圣隆帝,就像一个年华老去的父亲,因为遇到了烦心事,任由眼角眉梢爬上了丝丝细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