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悲明珠已然习惯了毫无原则地信任卫长卿,当即自己催眠。
“不可能,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阿泽断不会移情别恋的!”
浅梅看她几乎又要晕倒,红着眼断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大少爷他们已经查出,当日洞房易主一事卫长卿难逃干系,如今小姐身体不好,阖府上下一直瞒着,不过卫长卿既然已经退婚,那不提也罢,免得小姐再难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月后季国公被人弹劾谋逆叛国,证据确凿!当阖府二百零三口人被打入死牢时,久不出现的卫长卿却如天人一般降临。
他对明珠展颜,露出了她魂牵梦绕了数月的熟悉微笑,说。
“明珠,你提交证据大义灭亲,此乃大魏宗世女子的表率,圣上已经下令免你一死,随我来吧。”
季明珠满脸的欢喜霎时便冻在了脸上,她僵着手,好半天才震惊而惶恐地道。
“阿泽,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卫长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第一次,明珠这才发现此人的笑容竟然毫无温度,让她无来由地从足底寒到脊背。
“明珠,季修贤与秦国晋王的信件不是都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吗?”
此言一出,大嫂立时便上来给了明珠一个耳光。她大病未愈身体本就单薄,双耳被打得嗡嗡作响,身体也如一片浮叶歪倒在了地上。
“公婆怎么就教出你这种蠢货,对这个白眼狼言听计从!怕你受伤夫君兄弟几人从未在你跟前提起外边局势,可叹我们在外面奋勇杀敌,你却开门揖盗。季家哪里对不起你!!!”
其他人也不疑有他!起初他们也怀疑那盖着季修贤印戳的通敌信件是哪里来的,如此当下明了!季家上下宠爱季明珠,国公府各处畅通无阻,便是书房重地季明珠也是出入自由,被卫长卿花言巧语诓骗盖上季太傅私印也有不足为奇了。
泪水糊在脸上,季明珠往母亲那边看去,却见她避开了自己,竟也是满脸绝望!而亲眷们看向她的眼神十分陌生,让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那叫恨!
她哭喊着哀求卫长卿,虽然察觉蹊跷,可叹这时候她还是没有怀疑他!
“阿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娘解释啊,我真的不知道……”
那人摸摸她的脸,强行把犹在挣扎死活不走的她从地上打横抱起。
“明珠,不要害怕。自古忠孝难两全,圣上会给你无上的尊荣,往后你会过得很好!”
他这般温情维护,更让牢狱中的一干季家人对季明珠恨之入骨。
“季明珠,从今往后你便不再姓季,我和你父亲只当没有生你这个女儿!!!”
晕晕噩噩离开死牢,她不敢再和卫长卿呆在一块,请求他把自己送入皇宫,求见叶昭仪。叶昭仪是国公府一手提携起来的,只要她肯出手帮助,季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卫长卿答应得很是爽快,明珠心内稍安,不想却才陪着昭仪娘娘喝了半盏茶,怀胎五月的叶昭仪竟当场腹痛难忍,等太医赶来时那成型的孩子已经落了胎。
如此,季明珠未能与父母同生共死,却再次因谋杀皇嗣被打入死牢,处凌迟天灯之刑。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局。
是她迷失本心痴缠错爱付出的沉重代价!
真相来得这样晚,她终究要不忠不义不孝地赴死,黄泉路上,也是无颜再见父母亲人……
不过卫长卿,不,韦泽好生毒辣的心肠!!!
国公府救其性命,他却为了荣华富贵,把太傅府当做了踩踏的基石!这富贵盈门的路,会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孤独害怕?
季明珠气得胸口上下翻涌,已经无力呵斥这头恩将仇报黑白颠倒的白眼狼,她瞪圆双眼,只恨自己感情用事,软弱无能,蠢笨如猪!!!
好恨好恨好恨!!!
她痛苦难当,双目越发赤红,却在下一秒呕出一口血来。
“韦泽,地狱黄泉,阴曹地府,我也不会放过你!”
龇牙咧嘴喊出这句话,好似冤魂控诉,厉鬼索命!
看着她越来越诡异的面容,叶昭仪骇然后退,天边一道闪电划过,落在牢狱中季明珠狰狞没有人形的脸上,透着一股荒凉和可怕的味道。待看清那上面定格的容颜,叶昭仪惊叫一声,眼皮一番晕了过去。
守在门外的衙役闻声赶来,只见刑架上横陈女尸千疮百孔,可最令人恐怖的还是她最后定格的似笑非笑表情,只短短一瞥,便让人冷汗直出、两股打颤,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缘起 003 重生归来
季明珠死后,衙役将她的尸身用草席一裹抛在了荒野,季家一门死绝,自然无人替她收尸,侥幸逃得性命的几个老仆,也唾弃她出卖家族,不屑收葬。
她的魂魄化作厉鬼,半浮在空中,麻木地看着野狗围上来抢食自己的尸体,竟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一束火光亮了起来,照得明珠魂魄打了个晃,野狗们亦停下啃噬,纷纷朝着光亮弓腰呲牙,来人是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他举着火把喝退野狗,走近一看,面色骤然青白,慌忙拉过草席遮住,唯恐吓到他身后那名少年。
“谁能料到,前呼后拥的国公府小姐,最后竟落得个弃尸荒野,葬身犬腹的下场……姓卫的当真该遭天打雷劈!”
少年一身素袍,面容掩在帷帽之下,他蹲下@身,自袖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老者连忙阻止。
“少爷!这尸首实在是不成样子,唯恐您看了不适,还是别……”
少年已将草席揭开,他身子猛地一颤,忍不住侧过脸去干呕,老者想上前搀扶,却被他摆手制止。
“这是我欠她的,若非我毁了她的清白,她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说罢,他颤手合上季明珠圆睁的双眼,语气艰涩。
“安息吧!望你在天之灵,不要恨我……”
老者连忙劝道。
“少爷也是身不由已,不是您,就会是别人,还请少爷不要太过自责了,待老奴将她好生安葬,再做场法事超度,也算是个补偿。”
季明珠仰天长笑,她还当是哪里来的好心人,没想到竟会是洞房里与端阳狼狈为奸,玷污她身子的禽兽!
那日被端阳捉奸在床,她方寸大乱,一心只想追着韦泽解释,根本没看清自己那“奸夫”是圆是扁,真好!真好!害她至此,一句安息就能逃过良心谴责、因果报应?
想得美!
狂风大作,季明珠胸中盘亘着滔天怨气,一个俯冲扑向少年,正准备将他撕个粉碎,却在离他身子不过寸许时惨叫一声,她抱头缩成一团,这才发现少年腰间竟佩有辟邪的艾草。
“这风起的怪异,此地不能久留,少爷不如先回去吧,老奴明日便雇人料理季小姐后事。”
少年拢紧衣裳打了个寒颤,点头快步随老者离去。
季明珠没有追上去,方才她掀起那阵狂风,虽然没有将少年的帷帽吹落,却吹开了他的袍襟,明珠清楚的看到在他锁骨内侧,有一粒红痣。
等着瞧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韦泽、端阳、还有这少年,每一个伤她害她的人,她都绝不会放过!
阴司地府,血雾愁云,季明珠这一待便是三年,她原本以为,自己死后化作厉鬼,便可将仇人一一拆吃入腹,却没想到,所谓厉鬼,竟连镇西侯府门前那两头镇宅的石狮都奈何不了。
可笑她含恨而死,便只能在阴暗潮湿的地府忍受煎熬,而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却依旧在这世上过得逍遥。
“谁是明珠?出来!阳寿未尽的人,冥府可容不下你!”
季明珠没有动,她知道司命鬼君指的并不是自己,三天前,这地府之中新来了个寻短见而死的女子,姓明名珠,明明是同样的名字,却有着她望尘莫及的美貌,只看一眼便触到她内心深处的痛。
叶棠华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明珠,你难道没发现卫长卿看端阳的眼神与众不同?哪个男人不爱倾国名花?你在他眼中不过是只云雀,而端阳才是那凤凰,可笑你还以为他对你一往情深……”
季明珠长得不错,但不过是美人中泯然于众的一个,哪里及得上端阳那惊艳盛京的楚楚风姿,她早该明白,心高气傲如韦泽,要娶便要娶最好的,若不是家中犯事,或许早就登门和她退婚了吧?
而眼前这颗“明珠”,便有着和端阳势均力敌的美貌,好似一朵轻盈柔软的小白芍药花,那软趴趴的模样,让她一见就生厌,而这女人的性子,比她的模样还要软弱十倍,给别的鬼捉弄得再惨,也只会淌眼抹泪。
明珠终于被她哭得烦了,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对众鬼亮出獠牙,那小白花便似寻到了庇护,寸步不离的跟着她,或许当真是心无城府,不出三日便把自己的家底抖了个干净。
明珠听完她的事迹,只有一句评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随后她长叹。
“我又何尝不是呢?只是,若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定不会再活得那般窝囊!”
小白花却吸着鼻子抹眼睛。
“我倒宁愿做鬼,这人世太苦了,多过一日就是一日折磨。”
季明珠看着司命鬼君,只觉讽刺,想活下去的人没有机会,不想活的却又偏偏不让她死。
“明珠姐姐,求你替我去吧!”
小白花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紧紧握住明珠的手,一双眼睛泪盈盈的。
“珠儿是没本事的人,想到家里那个光景,我就怕得很,就算再来一次,迟早也还是会寻短见的,可若是换做明珠姐姐,或许一切就会不同……”
明家偏院,一间空屋内草草设了个灵堂,牙床上那名少女素被加身,白绸覆面,正是寻了短见的明珠。
明珠乃奉县茶商明堂的三姨娘窦氏所生,虽不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种,但也是明堂独女,又生得花容月貌,因此刚过及笄之年,美名已响彻奉县,多少贵馈子弟不计庶出,慕名前来求娶。
明堂此人尤其势力,为给嫡长子明瑛入仕铺路,便不顾明珠幼年曾和城南许家订过的婚约,悄悄收下贾知县、范总兵两家公子的聘礼,后来明瑛在这两家相助下捐了个小小京官,天子脚下,贵人如云,明瑛为了向上爬,在席上装醉吟唱“佳人曲”,他有个绝色妹子这事便弄得人尽皆知,明瑛趁机又攀了两起高枝,快活了没两年,转眼明珠已经十七岁,这婚事眼见拖不下去了,明家知道盛京里那两位都是惹不起的主,心下害怕,合计着以八字不合为由,先退了其中三桩婚再说。天下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如意算盘还没打响,便被人将他明家一女五嫁的丑事抖了出来。
自古请神容易送神难,虽说原配许家式微,可贾家和范家却都是奉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当下带着家仆冲到明府就要抢人,明堂父子此时早已遁了,留下夫人庞氏闭门装死,可怜明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又羞又急,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的人,竟鼓起勇气跳了荷花池。
此时窦氏已在女儿灵前守了整整两天两夜,明堂不在,家里的事一律由庞氏做主,可她却迟迟不替明珠料理后事,窦氏遣丫头翠盏去求了五回,翠盏却只捧回六十两霉烂银子。
“夫人说了,库房的钥匙一向在老爷手里攥着,如今老爷人在盛京,这阖府六七十张嘴都等着养活,实在拿不出钱给小姐风光大葬,少不得先将就着下葬,当然,三姨娘若是愿意等老爷回来再办也成,只是现在大夏天的,只怕人放久了味道不好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