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蒋玉衡的神情有些落寞。
“先前你我合作,共同对付镇西侯府,如今梁氏一族已是昨日黄花,纵是我不愿,可这一天还是来了。珠儿,我还是不想和你为敌,难道我们真的要如此吗?”
听罢,明珠内心也涌出一丝无奈与忧伤。
“蒋玉衡,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既已嫁与百里瑕为妻,而你现在已照他的吩咐来王府擒我,我们的立场显然已定。”
万太岁拿住自己无非是想增加拿捏姬尘的筹码,明珠扶着桌子从座上站起,神情冷静且坦荡。
蒋玉衡还想再说服她。
“这场对决,姬尘注定会输,明珠,你还要执迷不悟?”
“你是说万太岁的身世?”明珠挑眉。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万太岁并非淑静皇后的亲子,会不会让你改变主意?”
蒋玉衡神色明显一震,唇边的笑渐渐冻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一口气。
“这些又和我何干?”
明珠张了张口,蒋玉衡脸上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竟让她无言以对。
她经历过丧家之痛,历经过灭门只恨,自然明白那些所谓的家国天下、血脉传承、名正言顺在他们这些已经失去魂灵归宿的野人心中无异于一块爬满虱子的遮羞布,无力且苍白,虚伪且可笑。
这一刻,明珠仿佛在蒋玉衡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不由目露怜悯。
明珠的视线刺痛了蒋玉衡,而那句关乎万太岁生世的言辞,他只当明珠为了姬尘不惜编造的谎话。万太岁亲自把淑静皇后的书信给他看过,他当然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念及她对姬尘的维护,蒋玉衡目光一黯转过头,用笑容掩过心中情绪。
“珠儿,你何必这样固执?姬尘有什么好,还这般帮他卖命?就算他能荣登大宝,你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显贵的出身,他如何会许你后位?不如跟着我,就算大局稳定后你不愿意嫁我,万太岁也不会动你一根寒毛!”
与卫长卿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从蒋玉衡口中说出,明珠心突然涌出一阵绞痛。
“当日崇明到馥兰馆取走的香你收到了吗?”
蒋玉衡睫毛颤了颤,有些意外明珠露出痛苦之色后怎么会突然转移话题,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取到了,不过香匣中空无一物,珠儿是想以‘空匣待装’,告诉我要养精蓄锐,厚积薄发吗?”
明珠苦笑,本来还只是怀疑姬尘在中间动了手脚,现在一切已经得到了证实。不过比起蒋玉衡近乎可笑的过分解读,她和姬尘之间似乎更加荒唐,本来已经是世人眼中的爱侣,却在不经意间同床异梦彼此防备。
蒋玉衡不明白明珠如此悲凉的笑容意味着什么,只当她是因为被万太岁所擒伤怀。
“人既是我带走的,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必定保你安全!”蒋玉衡温柔地看着明珠,补充了一句。
“我虽投奔了万太岁,却并非完全受制于他。”
这般近乎于卑微的讨好,哪里有绑匪的架势。明珠环顾四周,冬莺倒在地上,隔着虚掩轩窗,那几个黑衣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十三王府的护卫情况明珠多少知晓,这些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到了这里,还不知在什么地方还有埋伏。
而就算侥幸逃出去的人遇到姬尘,调兵遣将不知又是何时,且会不会因为这边的动乱搅坏三哥他们的计划?
判断眼下已无力回天,明珠权衡利弊后接受了现实。
“好,要去哪里,我跟你走,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珠儿果然到了末路穷途还不肯放弃。”蒋玉衡目光上蒙了一层雾,似笑非笑道。
“不过你说的话,我都肯听的。”
明珠忽略他话中刻意显露的那一份暧@昧,冷声。
“第一,不要伤害王府其他人!”
“你放心,我们攻进来时也没有取外面那些人的性命。”
明珠颌首。
“第二,擒住我的消息能否晚一个时辰再回禀万太岁?”
蒋玉衡一下就看穿了她的意图。
“你想拖延时间?害怕姬尘得知你被擒,分心来施救?真是傻姑娘,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他……”
明珠扬了扬下巴。
“你不是说并没有完全受制于万太岁吗?”
“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或者你若是感兴趣,我一会还可以带你去看看他们现在如何了。”
明珠的心口剧烈地跳了几下,却难免怀疑。
“你带着我,就不怕被他们发现?”
蒋玉衡展颜一笑,声音好不恣意快活,却生硬地转过了话题。
“嫁给百里瑕这等了无生趣的男人,如此良辰美景却只能困在一方天地担惊受怕岂非无趣。来,就算被我蒋三再次所困失去自由,我也要让你做最快乐的囚徒。”
说完不等明珠反应,轻轻揽住她的腰便从窗口跃出。
了断 279 乐极生悲
被迫上了蒋玉衡的马车,明珠心绪如煎如熬,蒋玉衡这招声东击西,的确让人猝不及防,
现在她怀着储君的孩子,自然是比六公主更值钱的筹码,即便今夜姬尘他们能顺利将六公主营救出来,这一局胜出的也还是万太岁。
可是比起自己,她更挂心季明铮的安危,梦中的画面反复在她眼前出现,她迫不及待想要确定季明铮是否全身而退。
“在想什么?”
蒋玉衡的手覆住了她,明珠不由一个激灵,极不自在地抽出手来,深深望了他一眼。
“我在想,蒋三公子准备将我卖个什么价。”
蒋玉衡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你觉得我今天将你带出来,就是为了威胁百里瑕?”
明珠嫣然。
“难道蒋三公子是打算请我品茗听琴,之后再将我好好送回去吗?”
蒋玉衡皱起眉头没有回答,沉默良久,他伸手掀开车帘。
“到了,下来看看吧!”
答不上来还是无言以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明珠也不打算将他逼得恼羞成怒,自嘲一笑,无视蒋玉衡伸过来的手,扶着车壁慢慢下了马车。
面前的景象着实让她怔了怔。
他们应是处在某地山涧之中,人烟旷绝,幽秘静美,无数溪流小涧蜿蜒而过,清听潺潺,放眼满山烟树,自下而上,浅碧深红,周遭重重叠叠的山枫,如蹁跹的红蝶飘摇而下,带着清寒之意,落得她满头满肩都是。
“这是什么地方?”
蒋玉衡拈起落在她刘海上的一片红叶,感叹。
“碧寒山,紫云涧,是不是很美?没想到在盛京这是非之地,还能有这样一方天地。”
明珠点头。
“三公子真是个风雅之人,可惜牵绊太多。”
蒋玉衡笑了一声。
“没办法,纵然我想如从前那般,做个招摇过市徒作风流的浪荡子,也没那资本了。”
他负手走向枫林深处,仰首望着潇潇落木,语气竟有几分自嘲。
“想必在你眼中,蒋玉衡一直是个惯爱眠花宿柳的花花公子,自然比不上百里瑕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自恃甚高,又总是骑驴找马,为了追逐你这无情之人,将自己弄得不人不鬼,而那些真心待我之人,却又因我葬于黄土,注定这辈子都还不清……”
明珠心绪微动,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座孤坟立于怡然亭边,虽看不清木碑上的题字,但她瞬间就明白了。
“原来你将窦娇儿埋在这里,难怪别人找不到。”
她叹了口气,合掌朝那孤冢方向拜了三拜。
“表妹,就算是求仁得仁,你也实在是太傻了些。”
蒋玉衡冷眼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更觉刺眼刺心,他瞥过眼努力不去看她,声音也变得十分淡漠。
“你方才问我,是不是要拿你来威胁百里瑕,放心,我好歹是世族出身,可没有姓万的那般粗暴,梁、蒋、苏、容四大家族,短短两年便折了两家,若没有你相助,百里瑕恐怕还要再奋斗几年,拿住你就等于斩了他一只手臂,我再想办法让百里瑕认为,你是自愿跟我走的,他必然会方寸大乱,人心乱了,便有了破绽,一旦有破绽,再是铜墙铁壁,也变得容易攻克了,珠儿说对不对?”
明珠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动摇。
“你觉得他会信?”
蒋玉衡再次从袖中取出那只空匣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刚才我说那番话时,你的表情可有些奇怪,是想明白了什么吧?那我也不再和你装傻了,你想提醒我小心百里瑕,可惜被他的人发现了,抢先一步取走了你递给我的纸条,珠儿,我很好奇,你究竟写了些什么?你说够不够百里瑕吃醋?……”
这次明珠真的怒了。
“那次我确实是想救你,但你以为凭一张纸条,就可以让我们离心,那你也太低估我与百里瑕的感情了!”
蒋玉衡深邃的双眼锁住明珠,步步逼近,明珠不由慌了,下意识往后退去,却没发现林外便是浩浩荡荡的青弋江,蒋玉衡在她失足跌下水前及时拦腰将她捞在怀中,明珠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却还是刻意与她高隆的腹部保持一段距离。
他低声在她耳畔道。
“其实卫长卿死前,我曾潜入天牢,他那时已经神志不清,无意中说出了一些有趣的事,珠儿想听吗?”
明珠浑身一震,蒋玉衡低首在她耳边道。
“我总算明白为何一介商门之女,会有如此见地和气魄!毕竟季国公一代大儒,教育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高嶺之花,又怎能不吸引人呢?我只是奇怪,骄傲的国公府嫡女,怎能放下芥蒂,为那个与你有破贞之辱的男人生儿育女?”
明珠登时怒不可遏,扬手便要打在那张俊脸上,却被蒋玉衡轻松捉住她的手腕,他的语气既蛊惑又残忍。
“百里瑕恐怕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件事,若他知道了,还能如此笃定?”
明珠心底升起深深的恐惧。
得知真相那一刻,她确实是又怒又痛,甚至想过一走了之,是腹中的孩子抑制住了她的冲动,可经历了挣扎、矛盾,以及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还是心软了。
她爱百里瑕,即便发生了那件事,她还是做不到恨他,既然命运的玩笑让两人前世今生都注定爱恨纠缠,那她也舍不得割断这份羁绊,她已经决定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便会努力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尝试着和前世和解,无论自己还是姬尘,都该从曾经的阴霾中被解放出来。
隔阂在她与姬尘之间的这层纸,本该由她自己捅破,但现在,却要借蒋玉衡的口,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