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珠似被吓得怔住,庞氏声音中透出惬意,她转动着手上翠绿的玉镯。
“给我仔细打。小姐向来明事理,却被这些身边的狗奴才教唆得没了章法,失了本分!一个个给我打清醒了,明家可不养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一边说一遍观察着明珠的神色。
“若是还不长记性,孙妈妈去把牙婆子找来,今日便把他们发卖了!”
窦氏和翠盏被打的七荤八素,听到要被发卖更是哀哀地哭了,别说翠盏这种卖身契捏在庞氏手中的丫鬟,便是窦姨娘为明堂生养过孩子的妾婢,只要当家主母一个不高兴,还不是任由发落。
“住手!”
只听乒乓一声,却是明珠有力摔了手中的瓷盅,猛然从绣床上站起。
“不是要去前面招呼两位客人吗?母亲还不带路!”
大厅内,贾贺和范崇武早已经等得不耐烦,封姨娘皮笑肉不笑地陪坐良久,遣丫鬟红环去窦氏门前看了几遭,都不见明珠几人出来,内心焦急不已。再看两位公子皆是一副杀气腾腾不怀好意的凶悍模样,心底更是大战。平常灵巧的能哄得明堂开怀、庞氏眉眼生笑的一张嘴,此刻却一句漂亮话都说不出来,只微抿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
“封姨娘,你家夫人到底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总兵府上的范崇武率先沉不住气,他家父乃武官,自己继承家业生得又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加上满脸狠戾,只往人前一站便令人脚瘫手软。
封姨娘倒吸了一口气,嗫嚅含笑道。
“丫头已经几次催促了,还,还请范公子稍等……”
“美人理妆本就娴雅悠缓,再加上珠儿那样千里挑一的好相貌,范公子若是等不得便先回吧,珠儿有在下即可。”
不等范崇武再次发难,县官之子贾贺已是摇扇轻道。与范崇武一身干练劲装不同,他一身广袖长袍,人也长得分外清雅,作俊朗书生打扮,开口说话也是彬彬有礼。
封姨娘暗松了一口气,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
现在退出岂非便宜了贾贺这小子?!姓许的不过一介白丁,早已出局;而盛京十万八千里,那两个与明珠也有婚约的人是圆是扁也十分缥缈;唯有眼前人才是范崇武真正的对手!听得他那句“珠儿有在下即可”,范崇武更是来气,呵道。
“明家收了你贾府的礼不假,然我范家亦是三媒九聘,哪一样都没有马虎。贾公子这句话未免太为时过早?”
“早不早可不是你我说了算!” 贾贺再摇折扇,一扫方才的温雅,对试图溜出大厅的封姨娘咧了咧嘴。
“若是珠儿再不出来,我们可就要硬闯了啊!明家屡次失信于我等,上次又说珠儿落水 ,再等下去不知这次又会演一场什么戏?”
说着抬脚就要跨出门槛,封姨娘叫苦不迭,正不知该劝该拦,追到门口却见几个丫鬟婆子搀着明珠正穿过月洞小门,忙欢喜道。
“来了!来了!我家姑娘来了!”
缘起 006 逼婚夫君
正值初夏,明家院子里各色香花开得一片烂醉,那浅黄衣裳的美人儿踏着鹅卵石小道分花拂柳而来,恍若鲜花凝结的精气化了人形,范崇武和贾贺看得眼睛都直了,半晌竟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两人如痴如醉的光景,明珠远远地便看在眼中,心里又是嫌恶又是好笑。
她突然想起地府中那位亡了前朝的红颜祸水姜婳,虽然死时已年逾四十,可弹指轻笑间,依旧能把地府众鬼指使得团团转,连阎君都为她着迷不已,和她比起来,端阳算什么绝色佳人?
姜婳口头常念几句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催人骨髓枯。”
美貌不仅仅会遭至灾祸,很多时候,却也是绝好的武器,小白花要是明白这一点,何须投湖?
明珠回忆着姜婳的一颦一笑,腰身一软,如法炮制向两人福了福身。
“小女明珠,让二位公子久等了……”
小白花天生丽质,姜婳的神韵,明珠虽只学得一分,却也有了十分效果,加之她脂粉未施,素衣鸦鬓,越发显得洁白无瑕,弱不胜衣,贾贺和范崇武一时气焰全消,都柔声道好说好说,生怕声气大一点会将眼前的美人震倒。
直到家仆咳嗽,两人这才觉过自家的失态来,不由有些尴尬,想起此来的目的,便欲硬下心肠逼她表态,明珠却抢先一步道。
“蒲柳之姿承蒙抬爱,小女心中感激不尽,需知二位都是一等一显赫的门第,明家能与任何一家攀上姻亲,都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何况……二位公子如此丰神俊朗,自不乏佳人倾慕,明珠亦、亦……”
说到此处,她下唇一咬,不见底下的话,只适时低头面颊微红。
贾贺和范崇武先被美色迷眼,好不容易清醒些,又被一席话捧到天上去,一时飘飘然找不到南北。
明珠唇角轻勾。
姜婳说的没错,男人这种动物,就喜欢被人仰望崇拜,这一点上,下到市井小民,上到真龙天子,都难以免俗。
两人正在受用无边,只听明珠叹息一声。
“只是小女一介闺中弱女,万事皆由父母做主,其中苦楚无奈又与谁人说去?造成今日这个荒唐局面,明珠不敢责备父母,种种不是,便只能由小女一己承担,前日听说二位上门讨要说法,明珠羞愧难当,无脸相见,本想投湖一了百了,谁知苍天竟然不收,今日二位前来,想必、想必是不肯原谅明珠,一定要明珠以死谢罪了……”
一番话说得可怜又失望,仿佛对方是有意要将她逼死,这么一来,明家如有三分不是,贾家和范家倒有七分不是了,两人听得背脊直冒冷汗,满满都是罪恶感,竟生出是自己辜负了她一片真心的感觉来。
贾贺到底是知县的儿子,反应比范崇武快些,连忙指天发誓。
“珠儿小姐误会了,贾某一向最是怜香惜玉的,听说你前日投了湖,实在担心不过,这才上门探望,和这位带着恶仆前来滋事挑衅的范崇武可不一样!”
范崇武不善言辞,被贾贺泼了脏水自是气急败坏,但见明珠以袖掩面,一张小脸又惊又恐地将自己望着,更是怒海生波,他爹是个武官,儿子也十分暴戾,袖子一卷便揪住贾贺。
“姓贾的!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明珠小姐面前胡说八道,今天便要让你知道教训!”
说毕一击拳头砸在贾贺脸上,又扑上去压着他厮打起来,明珠惊叫一声,假意上前去要将两人拉开,却不过是装装样子,看两人扭来扯去,掀翻了厅中桌椅茶盘,她索性避得远远地观战,偶尔娇呼两句“别打啦!会出人命的!”之类。
贾贺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哪里是范崇武的对手,三下两下就挂了彩,几次开口似乎想要求饶,明珠见贾贺是个软脚虾,吃了亏就想服软,不由心中一沉,这件事还真不能让他们分出胜负来。
她轻哼一声,拖着哭腔喊道。
“贾公子,你的一片真心明珠领了,可你、你这样下去会被打死的,还是不要逞强了,若是有缘,咱们来世再续……”
贾贺俊逸的脸此时已是乌青一片,早就失去斗志,可明珠的话却让他如同芒刺在背,这一刻若是服软,那便不止是丢了女人,还失了男人的尊严!
“范崇武,你有本事就打死本少爷!我爹定要你全家一同陪葬!”
“好大的口气,就凭你爹那见风使舵,只会巴结上峰的昏官?怕是没这血性吧?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无论你怎么说,我爹那也是堂堂正正中了科举的,总强过你爹当年躲在尸体堆里装死,一路喝马尿逃回营帐的丰功伟绩!”
明珠一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原来这范总兵还有这番往事,看范崇武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想必是个真事了,看这两人互戳脊梁骨实在是有趣啊!
原来这范总兵年轻时曾去沙漠参军,第一次上阵却因为怕死,将自己埋进死人堆里,等到敌军走后,才偷了一匹马逃回军营,一路上没有水,只得喝马尿续命,后来范总兵发奋立了战功,这件事还反复被对头拿出来羞辱。
范家最忌讳提起此事,被当着明珠的面揭了伤疤,范崇武双目骤然赤红,下手更狠厉了。
封姨娘见状,赶紧着人到外头把两人的家仆喊了进来,这下可好,贾、范两人本就是来闹事的,带的人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特别贾贺,还带着重金聘请的两名保镖,很有些身手,这下双方便算势均力敌,一场混战下来,贾贺自是奄奄一息,范崇武歪斜走了几步,也软倒在地,两人各自被家仆背了回去,封姨娘见闯了大祸,哪里顾得明珠,一溜烟到庞氏跟前告状去了。
曲终人散,明珠这才拂了拂裙摆上的尘灰,就着椅子坐下来。
目瞪口呆的翠盏终于回过神来,咽着唾沫跟过去问她。
“小姐,这两个人明明是来寻咱们麻烦的,怎么最后倒打了起来?”
明珠拾起贾贺落下的折扇,往空杯上轻轻一敲,也不说话,翠盏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她要喝水,连忙端起茶壶斟满香茶,明珠轻呷一口,悠然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而已。”
这种挑拨离间的雕虫小技,也就只能用来对付方才那样的草包,若是换成韦泽……
一想到这个名字,明珠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收紧。
想当初,她和端阳在鸾妃娘娘举办的樱桃宴上争锋相对,陪她同去的韦泽,便是第一次见识到端阳的倾城姿容,纵然心中震撼,他却能做出副视之如粪土的姿态,帮着自己很是打压了端阳一番,是何等擅于权衡利弊,隐藏心机。
如果韦泽也如那两人般是一眼见底的白水,她季明珠又哪里会有今天?
明家偏院,明珠亲自挖了药膏,替窦姨娘和翠盏抹脸,庞氏这人霸道,她身边的爪牙也异常凶横,好端端的两张脸,已经肿得如馒头一般,窦姨娘听说了前厅的事,越发坐立不安,拽住明珠的手。
“贾家和范家岂是那么好说话的?若是人有什么三长两短……”
明珠满不在乎地道。
“姨娘怕什么?人又不是明家打的,何苦贾贺和范崇武嘴里骂的那些话,一定会传到他们各自老爹耳中,那二位定是如鲠在喉,暂时顾不了明家,我们且坐山观虎斗罢了。”
窦姨娘还是十分惶恐。
“可是、可是,封姨娘那张嘴,最能颠倒黑白,我只怕夫人那边……”
明珠放下药膏,冷冷哼了一声。
“此事不会殃及明家这点,夫人可是心知肚明,否则她早杀过来了,何况她白日里口口声声说凡事有她撑着,走到半道却借口换衣裳溜了,直到最后都未曾露面,现如今她哪有脸来寻我的不痛快?”
明珠目光略过窦姨娘高胀的面颊,双眸一眯。
“她不来寻我,却不代表我不去寻她,姨娘等着,今天这笔账,我迟早会替你讨回来。”
缘起 007 许家文弛
明珠乘着一顶蓝棚小轿,让轿夫放慢速度,轻轻掀开轿帘一条缝,好奇地看着街市上的景致人烟。
奉县乃大魏五线小城,虽然比不上盛京的繁华,可也因其地处四方要塞,往来商贾众多,渐渐地也繁荣富庶起来。而街市上除了本地特产核桃、漆器外,还有外县名产,甚至明珠还在一个小摊点上看到了来自燕国、韩国、秦国等异国的商品,品相虽不是上乘,却胜在稀罕。一路看过来可谓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翠盏见明珠兴致盎然,还以为她相中什么小物。
“小姐可要下来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