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甜说到这里不想继续讲的样子,李玉旋即便懂了,火大:“咱们是周太太的学生!平常都见不到大人。”
是啊,正常情况下大人一早走一晚回,后衙是见不到他身影的,午食他都是在前衙用,那里本就设有房榻。
沐淳没插话,怀疑是冲着周太太来的,亦或是冲着她们几个女孩子来的。可能现在这后衙里能呼气儿的人就有仇家在外面,到底是谁的仇家,难说得很。
张甜闷声闷气,哪还有往日的机灵劲儿:“晚上我偷听到我娘跟我爹的谈话,讲周大人以前也想照顾茗诗和那什么文袖的生意,苦于囊中羞涩。现在大家都知晓他好这一口,不知多少人想送女人进后衙来,猜也能猜到后衙将乱成什么样。哎哟,原来我们看见的茗诗就是……”她一副便秘的样子指向北方:“就是那地方出来的。”
李玉恍然大悟,看向沐淳:“淳儿那日还跟我说美人姐姐或许是周太太的侄女呢。呸,我们先生怎么可能有那地方出来的侄女儿。”
沐淳一滞,过了几息慌忙点头:“对呀,后衙附近的街坊向我们打听时,我们本不该乱猜测的。”
咳,就是她在后衙巷子里拉着几个同窗大声讨论,讨论来周县令家那个美如天仙的姐姐,然后才引起三姑六婆的注意,将之宣扬了出去。只是没想到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反倒烧到周太太这里,连带着自己几个女孩子也沾上了屎。
沐淳暗自握握手心,太久没做事,又过得□□稳了,手生。下学后闷闷地跟着尹子禾回家,哪知人家知道的比她还多,沐淳根本不知道他的消息都从哪个渠道得来。
他道:“淳儿过了年就不去了。”
沐淳同意,点头:“早不想去了,得空就叫我爹带信去村里,祖父早答应过会送棵梨树苗给我。”
尹子禾知道念师树的事,还悄悄问过他的恩师魏山长,恩师听后捋须笑笑,说了三个字:休去管。他嘴一抿,说起别的:“我已经开始学策论,首一篇就是从尧舜禹汤里摘舜出来论,作得一般。先生评了个上佳,不过我感觉还能更为透策精悍一些。”
沐淳心思不在这里,没作思考就回他:“尧舜禹汤,汤可以先放一边,前三讲到哪一位都得纵横起来合论一段,不然就显得干瘦无根。”
尹子禾笑了:“对啊,我也这样讲过,先生颇为欣慰,道……”
沐淳登时清醒,怪说这小子厉害,至少比她这个多活一世的人有智,服气。
“子禾哥哥,那个胡家小郎作得如何?”
“没作,他爹昨日上书院跟先生告罪,说他去了州城亲戚的族学。还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往常与胡红忠要好的廪生,胡红忠走时交待这几位的学资胡家一并给包圆。”
沐淳愈发怪异,当真是个圣父?
回到家,她打算晚上就把不上学的决定告诉爹娘,再说说胡家的事,不弄明白了心里跟猫挠一样。至于念师树,待祖父从大苑村拉进城了再送去也不迟。恐怕周太太现在也无底气受这份孝敬,自身都难保哇。沐淳其实根本不在乎她的评价,《孝经》《女戒》读不好又怎样,她身边可全是商贩,都是只要实惠不要虚名的中九流。
到目前为止,沐淳都没想过将来要走多高,越高束缚越多,她心里清楚极了。
冬日暗得早,沐二郎回家时天总是黑的,还有一会儿才到家,顾杏娘坐在上房床上给儿子喂食。
在冬才六个月长牙时,沐二郎就请来老爹敬祖烧香唱一大堆吉祥话给儿子开了荤。但是吃得少,这孩子断了奶就疑似患了厌食症,平时喝着牛奶,糜肉粥算是添加的辅食。少吃多餐,次次吃饭都是个麻烦事,折磨得顾杏娘头昏脑胀。
沐秋儿却比沐淳还爱吃,且有鸡肉不吃猪肉,有瘦肉不吃肥肉,有肥肉不吃青菜,什么贵吃拣什么吃,脾气还倔,越来越像小霸王了,圆呼呼的肥霸王。都是沐淳宠坏的,不全对,二丫和张婆子也有一份功劳。
沐淳看二丫在摆饭,朝她勾手指。二丫一乐,放下盆子也朝她隔空勾手指。
两个活宝。
“别闹,我真有事儿问你。”
“啥事儿?”二丫用灶裙搓巴搓巴手上的水问道。
“对门这几日有什么新鲜事没?”
“没有,就是马车来得多,比往常多。对了,那个病歪歪的老娘们前日坐了一辆牛车,像是把家当全搬来了,许是也住进对面不走了。”
病歪歪的老娘们,说的就是魏聪林的娘,沐淳吩咐二丫多盯着对门,她倒是蛮尽心。不过也有可能是无聊,毕竟她做事忒麻利,几下就拾掇完,然后就闲了,闲了就得找乐子。
“还有呢?你再想想,想远一点,大前日?”
二丫凝神一想,旋即一拍大腿:“哎呀,他家那孝衣儿子大前日跟鬼撵一样驾马出了门,然后再没见过。”
若论嘴毒,头把交椅给二丫实至名归。胡红忠长年滚边儿白袍不离身,神色又冷淡矜持,一副目下无尘的派头,二丫便唤他“对门的孝衣儿子”。
沐淳收住笑:“你确定是急急出的门?”
“那是当然,差点撞着我,我刚好去义仓那边接了牛奶回来,吓得牛奶都险些泼了。嘁,整条梧桐巷会骑马又有马骑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怪异,太怪异了。前世沐春儿不知道胡红忠是何时消失的,这世沐她家二丫亲眼看见了。胡家州城有亲戚?不是说胡大郎是从北边孤身一人逃荒来的吗,胡红忠的娘在路上饿死了,难不成他外祖家在州城?说不通,州城十年前可没有闹过饥荒。
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胡家有秘密,且这秘密还不是她沐家样的层次可以触及的。休管他,总之沐春儿死时魏氏和胡大郎都好好的在碧水县,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机遇背景,纵是有,也与胡家干系不大吧。沐淳这样分析。
“淳儿。”沐二郎进院来。
“爹爹回来啦!”
沐二郎气色很不好:“淳儿明日起就不要去周太太那了。”
顾杏娘听到声音抱着孩子出来问怎么回事,道怎么着也要学到说亲时,若不然银子不是白花了吗?沐二郎听到这里马上让二丫晚些上热汤,把娘子拉进上房嘀嘀咕咕。
沐淳知道他爹会说什么,暗道他的消息太落后,是不是一心钻钱银子里,上午梧桐巷配料缸,下午紫衣坊长货架?
顾杏娘还没听完就大惊:“真的?那些脏玩意儿也进过后衙!”
“先别嚎呀,听我好好说完。”沐二郎埋怨道:“想那周太太是什么人,你没见过,我见过。多体面多贤雅,听说饱读诗书样样都好,只一样,小气。兜里太干净,不小气不行。虹楼什么地方,县里的数一数二的青楼,碧水县的青楼在四州十八县的地界儿数一数二,为啥?因为美人多,比起江南秦淮也不遑多让,自然价格也不遑多让。”
沐二郎自问自答喝了一碗清茶,指着茶水:“就这,就这一壶水,少说十两银子。周县令一心求仕,管他有没有励精图治,但他是真两袖清风,美人儿,哪个不想?有人送上门给他享用,能不用?青楼出身专来服侍来人床榻的女伎,用了还是雅事,双方都得个好。”
顾杏娘两个眉头打结,先是急,现在想到别处去了,不阴不阳来了一句:“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沐二郎一口茶水呛一身:“别闹,正经点。”
顾杏娘瞪他一眼,叹口气:“这官家太太我是做不了,像周太太达样不闹不吵的贤惠人儿,我活十辈子也学不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就奇了怪了,既然大人睡女伎本是雅事,是晚上来早上走的吧,关周太太的学生什么事,外面咋就传得那般恶毒呢。”
沐二郎剑眉一横:“我听赵三哥说,初时还不是这样,只是传周大人不应该用王季远赠送的女人,王季远有案底在衙门,这样有碍衙门清务,此其一。其二,那是王季远花大价钱新赎出来的心肝儿,会不会就是买来送给周县令的?若是,便成了赤裸裸的贿赂!关于周太太女学生的事,据说是昨日才传出的谣言。”
顾杏娘苦道:“官场黑呢,一定是哪个挨千刀的想整死周县令,捕风捉影往死里编排。”
第55章 抢女婿
沐二郎最后道:“你知道就好,这事情咱们不用操心,自有人出来摆平。周县令做了十几年官,那是做老了的,年纪又不小,他哪能没见过这些。”
顾杏娘一听这才放下心,埋怨道:“你只管支会我淳儿以后不进学不就行了?讲这么多糟心事,平白惹得我生怒,生怒又不能做什么。”
沐二郎就知道是这结果,驳道:“你先前说过的话音儿还没落地呢,忘啦?是谁说一定要学到说亲家,不能让银子白花的?我不交待清楚能行吗?”
顾杏娘完全不脸红,语气还不耐烦:“别闹别闹,吃饭吃饭,忙了一天不饿?”沐二郎反倒像是成了不讲理的那个。
上桌后,顾杏娘第一筷子赶紧给相公夹,夹完朝相公笑笑。那丰润的脸蛋儿羞中带着小殷勤,惹得沐二郎把女儿上学遇着的污糟事儿都一时忘了。
沐淳这个老瓤子看得眼晕,她娘现在这美妇模样,放后世去不知迷倒多大一片。
“爹爹,铺子里最近没什么意外的事吧?”她这话去年这个时候就问过,沐二郎答的是一切正常,蛮好的。
今年沐二郎也答:“没啥事,冬日里没有夏日销量高,但出乡访友的多,算算也跟夏日持平。紫源坊王家的布铺我们还是继续赁出去,布料咱不懂,先这样吧。待你以后嫁人,它就是你的嫁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说着刮刮他的小鼻子:“爹爹总觉着你是个做生意的能人,不管嫁给哪家,定是个掌事娘子。”
顾杏娘立即道:“那是,娶了我儿的定是那修了八辈子福气人。”
沐淳扶额,服了这两口子的厚脸皮。
沐秋儿听到嫁妆两个子,大声叫唤:“秋儿也要嫁妆,秋儿也要铺子。”
沐淳一乐:“你要铺子打算卖什么物件儿?”
沐秋儿拿筷子指着桌上的卤香猪耳朵:“不卖物件儿,卖这个,香卤肉,秋儿就有吃不完的香卤肉了。”
沐二郎没笑,等桌上静下后问大女儿:“你怎么突然想起问铺子了?有什么新的打算?你那脑袋爪子想什么爹爹还能不知道?”
一抹忧色缠上沐淳眉间,摇摇头:“就是感觉对门不正常,二丫说最近胡家马车来往频繁,这是往常没有的。还有,胡红忠几日前突然骑马走了,再没回来过,魏氏的娘家嫂子早不搬晚不搬,在儿子走后搬了来。子禾哥哥说……”她把胡红忠结交甚至供养优秀学子的事情,以及怀疑胡家州城根本没有亲戚的事讲了。
沐二郎思忖片刻,“这是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你别想太多。胡大郎就是看我们结交上了沈官人,眼红,自己没门道,便想提前拢络有可能成为栋梁的学子,线也放得忒长了。禾郎现今做了魏山长的入门弟子,每日开小灶,明年二月县试指不定能中个童生回来,四月府试直接就是秀才了,啧啧十一岁的童生,康朝每年也没几个吧。总之,胡家对禾郎没死心,非但没死心,还势在必得。”
沐淳一凛:“怎么讲?”
顾杏娘不知不觉放下筷子,神色木愣,父女俩都没注意她的异常。
沐二郎没解释,只一句:“我是男人,我看得明白胡大郎。”说话时神色莫名生出一股子要与谁一绝雌雄的豪气。
几息后,沐二郎低声问女儿:“爹娘和尹伯伯那边的心思你该晓得吧?”
沐淳不知作何表示,她目前为止对亲事完全没有概念,或者说不想去思考,总觉得还远,真不想那么早就嫁人生孩子,青春都没有。
沐二郎兀自说道:“爹爹看禾郎是个好的,极好的,老话常说三岁看八十,爹就看他好。放眼爹爹见过的无数男娃,真没有比他还强的。知道你打小就有主意,但这事你得听爹爹,以后谁都有可能害你,包括秋儿冬才,但爹和娘绝对不会害你们三姐弟。”
被亲爹黑了的沐秋儿还好没听懂,不然一定会大吵大闹,沐淳诧异极了,这爹是少有活得清醒的人啊。活得太清醒就显得残酷,然而人心本是残酷的,沐淳都不知道有这样的爹是好是坏。
见女儿还是没反应,沐二郎又道:“且不管你愿不愿意,爹爹先把禾郎拢在手里再说,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反正不能便宜了胡家。他凭什么和我争?凭他女儿没我女儿一半聪明乖巧?凭他一逃难来的外地人,无根无底背景也不清不楚?我跟尹家是挚交,跟尹家的连襟沈家也说得上话,他凭啥?”
沐淳眼睛一亮,紧跟着问:“是啊,他凭啥?”凭啥还不放弃,凭啥势在必得?
除非,除非认为能整垮沐家!
沐二郎霍然坐直,为了一个女婿冒风险整垮另一家相竞者,疯了不成?
沐淳轻声补充道:“除非他有什么倚仗,或是必须非要这个女婿不可的理由,为什么非要?堵气么?不像。胡沐两家并没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说白了,并没有深仇大恨。”
沐二郎一阵恍惚,他怎么像跟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在对话。“淳儿,胡家非要禾郎不可的理由缘于阳麓书院的魏山长,魏山长三年前评价禾郎的话跟统管西北路的都督陈昻一模一样,陈昂不到而立之年贵至一方诸侯,是个奇才,爹爹认识几个西北路的货商,都道自从他来以后日子好过多了。阳麓书院成为四县之魁斗,正是因有魏山长坐镇。魏山长我不知道他叫啥名,但知道他桃李满天下,陈昂只是其一,换句话说,陈昂不是他唯一的得意门生。”
这话沐淳隐约听沈英还是尹子禾提起过,陈昂不是碧水县人,是慕魏山长名而来的,最后也算是求有所得。她仿佛抓到点什么,示意她爹继续。
“余的爹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魏山长早年间身子硬郎时在直隶授学,当朝好多官都是他的学生,京官也有几位。他年老想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闲适度日,箫家族长便建议他来碧水,来了闲不住这又把阳麓书院撑起来了。从他到来至今十六年,碧水考出了十七位举人,进士六人。虽说进士不是他带的,但也少不了他夯实基座的功劳。”
沐二郎掰着手指,“三年一考,咱在这地方原就不怎么重示学问,家家图的是如何挣银子,就连萧家也不例外,跟江南路举人进士成打跑是不能比的。魏山长没来之前,二十年都没出过一位举人,秀才倒是每年都有。十七位,还有六个进士,已经不容小觑了。只希望他多活几年,再给碧水挣挣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