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铎离开太后宫又匆匆赶往温德殿,见到汪宏飞哭肿的眼睛,再见到床上要化未化的冰,当即就明白了,扑通跪下,磕了无数个头,眼里红丝尽显。
父皇,儿臣要逆您的心意行事了,必取宁王狗命,以祭二哥英灵!
*
昨天下了一天的雪,今天晴朗一整日,夜里的星空也格外明亮,慧慈师太向北凝望,躁了二十几年的心总算略得平静。黯然道:“皇帝驾崩了,只不知是昨夜还是今夜。”
小筐儿大惊:“师太,您是从天相得知?”宫里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慧慈点头:“这颗星摇摇欲坠整六年,实是怪相。然,世上的怪相,何其多也,何尝差这一件……”
“娘!”
酉时末,尹子禾从太学赶回,打开小院的门发现空无一人。沐淳和曾氏前夜歇在东城沐宅,看情形今日仍没回家,他立即驱马去往东城。
沐家从门房到灶房都是曾氏买的人,护院又是尹子禾亲自挑的,他人刚到,就有利落的护院出来为他牵马。
“少爷,沐老爷一家昨天和今天都没出过门,前夜您走了后,沐太太抱着大娘子哭了很久。昨天大娘子起得很晚,胃口还不错,晚上还做了饺子。我干妹妹找圆子悄悄问过了,大娘子一直在说您的好话,一句也没提您不好的地方,沐太太很高兴,沐老爷也是。今日大娘子会见沐老爷带来的管事,现在想必就在听兰院的大书房里。”
“有没有说到开春后的亲事?”
护院道:“那倒没有,听圆子的意思,好像沐老爷不太想一开年把大娘子嫁出去。”
尹子禾皱起眉,听着听着就到了听兰院,两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婢女正端着冻梨等瓜果进去。
“姑娘,曾少爷来了。”
沐淳噌地站起来,尹子禾刚好进屋。
“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尹子禾见屋中坐了大大小小七八个人,帐册地图摆了一桌子,她的小娘子嘴唇干得起了裂纹,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谈了许久。
“爹,沐叔,淳娘,今日就这样吧。”
“也好。”沐二郎发话。
庄掌柜等人陆续离开,只江枫还没走,他在等沐淳安排活计,尹子禾进来前,正轮到安排他的。所以,尹子禾就多看了他一眼,没巧江枫也在看尹子禾。
“江枫,明日去了檀菲,我再对你说。”沐淳道。
“好!”江枫咧着满口白牙笑道:“那我也走了哈。”说着跟沐二郎和尹志全行礼,又朝沐淳行礼,还给尹子禾抱了个拳。
尹子禾只恨不得他立刻消失,也忒磨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沐淳:我装着不知道我家的仆从吃里扒外。
尹子禾:我也装着没被我小娘子发现。
第141章 正德年伊始
“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沐淳又问。
尹子禾上前帮她倒了一碗茶,放她手里, 示意她先喝。
沐二郎撇过脸去, 嘴角却含上了点笑意。这女婿真有口里女儿说的那么好吗, 他是不信的,俩孩子大矛盾没有小龃龉一定有,只不过他的女儿聪明, 不会什么都讲来惹爹娘担心, 女儿再是有啥不高兴终究也会原谅女婿, 而岳丈岳母是不会的。
没了外人在,尹子禾还是略想了想才道:“新皇怕是要对宁王动手, 我才从宫里出来, 刚刚与师太分开, 她去了京华街的公主府, 让爹和娘也择吉日搬进去。”说着刻意向沐淳投去一眼。
尹志全点头,搬就搬吧,有福不享是傻子:“早些搬过去, 也早些布置, 到时少不了淳娘一起来参详。”
沐淳装着不懂父子俩话里的意思,咳嗽了一声, 问尹子禾新皇要怎么办宁王?宁王在西边, 难道那边将起战事不成?
“今天宁王的封地已经赐下来了,就在康西,太上皇没反对。不过……”尹子禾低声道:“师太说,太上皇极有可能昨夜或是前夜就已经驾崩了。”
慧慈师太的话沐淳一向持怀疑态度, 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不过接下来尹子禾的分析就合情合理,他说贤太妃被太上皇赐死,尸身抬回了李家,却对宁王没作任何安排。
沐淳慢慢的也被说服了,看样子是太上皇想保四儿子的性命,事前把他支到边陲去,一是断了他的夺嫡之路,二也是想留他一条小命吧,毕竟活着的儿子包括新皇在内总共也就三个。太上皇既要为天下百姓着想,又要履行身为父亲的义务,儿子再不成气也是亲生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也不例外啊。
他明着下再多的遗诏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不成气的儿子跑远些,知子莫若父,想必这四儿子有多少斤两有多少底牌他心中都清楚,断定其永远也翻不起大浪。
沐淳能理解康德帝,但是又很嫌弃他,觉得他有些优柔寡断感情用事。或许人都是这样,一旦年迈,不是心变软魄力跟不上,就是脑子糊涂昏聩。康德皇帝显然属于前者。
尹子禾道:“皇上隐瞒驾崩,许是要等安排妥当后才会召告天下。”
沐二郎道:“禾郎有什么话尽管说,是不是碧水也将被殃及?”尹家是独儿子,父母相继都去了,沐家的亲人还全在碧水,很是有些担心。
“应该不至于,沐叔,事情不是您想的那般严重,我只是忧心二姨父和英表哥。”
“他们不是在西北路吗!”尹志雄问。
尹子禾说沈林早在新皇继位前三日就收到了师太的密信,要取宁王性命的不直康铎一人,大姨母算一个。至从贤太妃失势被圈禁,宁王非但没干出一件亮眼的事,还往蠢路上越走越远。紧接着他又猜测,可能陈都督和项都督也快收到新皇的指示了。
现在看来,太上皇在传位前一直把西边把控得很好,两个大都督都是听命于新皇的,那李贤妃的儿子确实没啥能力啊,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沐淳坐下再喝口茶润喉咙,期盼这动荡时期快些过去,手指下意识在书桌上一磕一点,思忖着怎么安排康西的产业,特别是,要不要给军营捐些银子,为沐家谋威望。
尹子禾好想将她的手一把抓过来,就是顾忌沐二郎在。如果只有顾杏娘一人,或许他就抓了,婶子可是极喜欢他的。
今日人齐,晚上这顿饭肯定又要丰盛许多。沐淳等人从大书房出来,曾氏带着张婆和许妈刚刚采购完归家。她说京里的菜蔬贵了两成,京郊的大庄子都快没什么货了,温棚里的又全是勋贵大户自己家的产业,根本不往外销。劝沐家赶紧办年货,最好明日出城拉几车回来储备着。
碧水是到了腊月家家户户才开始囤积年货菜蔬,京城竟是要早小半月,他们家没有经验,一个不好说不定过年都没菜吃。
尹志全道:“那敢情好,明日咱们都出去逛逛燕京城,顺便帮杏娘妹子买年货。”
尹子禾岔话:“买不着也没关系,公主府准备了许多,小筐儿办事一向妥当,府中里里外外都是现成的,届时匀点过来怕就够了。”
沐二郎笑道:“成,沐家就沾沾大嫂的光。”
尹子禾又附耳对沐淳说:“正月二十七你过完生辰,二月咱们就成婚,年前你抽空去宅子里看看有没有不合心意的。你晓得,小筐儿是个太监,鉴赏力怕是与咱们有区别。”
“二月?”沐淳掰手指头一数,她在娘家的日子最多也就六十天了。忙道:“你急什么,过了上巳节再订日子吧,我爹娘又不急着回去。”
尹子禾眼一瞪:“怎能不急,早早把婚完了,也好了一桩事。你早晚都得嫁,害什么羞啊。”见小娘子神色纠结,心里堵得慌。
“我……”沐淳叹了口气:“我只是想陪着爹爹过完他的那道槛。”
“什么槛?”尹子禾皱眉:“那疯道士的话你还真是听进脑子里了,杞人忧天!”
好了,现在轮到沐淳心堵了。
十日后的腊月初三,太上皇“驾崩”。
沐淳依稀记得康德皇帝上辈子也是在腊月里没的,两世相差了六年,而皇帝,也换了一个,她好奇这一世新帝的年号会不会也是正德。
这日,本就银装素裹的燕京城再覆上一层惨白色,举国大恸,百姓们自发去宫门口跪拜。京中的商业也要等太上皇过了头七才能恢复,沐宅一家老小都闲下来了。
曾家身为御封公主的子嗣,要随同慧慈师太及一干命妇一起进宫守灵,还没过门的沐淳恰巧躲过了。看见曾氏每日回来膝盖都肿成馒头,沐淳说了不下一千个“万幸”,顾杏娘念了一千句“阿弥陀佛”,母女俩到处寻好用的药酒给曾氏送去。
顾杏娘笑:“皇亲国戚可不是好做的,瞧你婆婆受的这富贵罪。先帝在世的时候,她连面都没见过呢,这会子跪灵还得跪得实实的。”
“娘,您这也要取笑啊?”
顾杏娘忙道:“你这孩子,我哪是在取笑,就随便说说嘛。方才我去送药酒,她正捧着一碗姜汤,说是被不长眼的安排在没有火炉子的地方,冷了整整两个时辰有些受冻,后来还是那个什么公公亲自过来为她挪的地儿。”
“平公公?”沐淳道:“那伯娘有没有说是哪个不长眼的?”
“倒是没说,想是她也不知道。”
沐淳头疼,既心疼曾氏又怨曾氏:“我不是让她带银子去了吗?”
顾杏娘道:“或许是舍不得?你那婆婆是个持家的,她宁可苦着自己也不愿花冤枉钱。”
最后一日,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的曾氏上沐宅来,沐淳开口就问她为啥舍不得花银子。
曾氏一脸的冤枉状:“傻孩子,我是那不识礼数的人吗,自然是给了,但还是被人算计了去。好几百人,平公公哪能管得过来,新皇没有正式登基,原齐王妃出来理事名不正言不顺,太后身子一直没能好起来,仅佟太贵妃跟另两个太妃帮着礼部官员操持,先两天还乱糟糟的,第三日才顺当起来。”
听她把佟贵太妃几个字的音调婉转了一下,沐淳便知道她怀疑谁了。
曾氏道:“淳娘,你可知夏家已经把女儿送进宫了。”
“啊?”夏婉茹进宫了!沐淳忙问:“又一个贵妃不成?”
曾氏摇头:“尚不知,皇后都还没封呢,听说夏家有先皇的旨意,也跟皇家交换了庚帖,只因后来事发突然,就没完成这仪式。对了,我见到了周氏,唉……”曾氏说着话又摇两下头:“模样跟夏娘子没得比,也实在……”她不太好说下面的话,也实在是太磕碜了点。
“实在是怎么了?”沐淳平常少有关注齐王府的事,也没人跟她提,那个区域是一片空白的。现在想来,身为嫡子又在侍朝的齐王以前能低调到那个份上,委实有本事。
“模样平庸,我想不出你认识的有谁跟她相当。”曾氏暗自揣测:“怕是周氏在别的地方出彩,不然怎会被选为皇妃。”
沐淳点头,用吕不韦的话应和她:“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曾氏万分认同:“这些道理,咱家淳娘最是懂了。”
顾杏娘接道:“那是当然。”
曾氏给顾杏娘惹得好笑,不知想到什么,表情突然又跨了下来。
“伯娘,怎么了?”
“今天,况丞相请辞,被圣上挽留了。”
顾杏娘:“还留啥,圣上为啥不让他滚。”
曾氏抚额:“杏娘啊,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滚了,禾郎说他是以退为进,他的门生可是占了半个朝廷,轻易动不得。”
皇帝都动不得?顾杏娘觉得这况威有些可怕,再不敢多话了。
次日新帝于太庙举行登基大典并大赦天下,年号正德。周氏封后,夏氏茹娘封贵妃,刘汀长女封淑妃,张秀之女封德妃,蔺御史次女赐充仪,余等全空。
大饼尚未分完,众臣仍需努力。沐淳得知张德妃就是张娇的大堂姐,就笑说张家也成了皇亲,得预备一份大礼送过去。
这些事情沐淳听过也就算了,只想着马上写信回碧水,让邱神针帮忙把顾蕊送进京来。顾蕊还真是时运不济,之前想做良家子年纪不够,而现在,却是眼看要超了。除非新帝马上大选,过了年她就得算十五岁,或许她就是与皇宫无缘吧。平心而论,其实这真是一件好事,能够完完整整过一生,难道不比去皇宫抢黄瓜好吗。
九月的时候沐淳就想让沐二郎把她一同带进京,她回信说已经搬到姑奶奶家去了,还道不坐官家的大船她绝不自己进京。也不知她脑子怎么想的,难道又要像上回那样改年纪吗。上回改大,这回要改小,真是着了魔。
第142章 冷血泥鳅?
尽管有大赦天下,商业也恢复了, 但国丧仍没算完, 相应的举国都要守三月国丧, 曾沐两家二月十六的婚期是不成了,曾家打算重新在三月看个日子。
沐淳似乎并没有身为待嫁女的概念,或许是太亲近的原故, 总以为嫁人就是正式坐个轿子抬进去走走过场而已。尹子禾不提还好, 一提她就强调要简单办, 毕竟尚未及笄又不需圆房。
想到圆房她心里复杂极了,既担心避孕的问题又担心不孕的问题, 这世上简直就没人比她更矛盾的了。也只有思考到这里的时候, 她才透露出一点连自己不敢相信的紧张和羞怯。天知道她怎么会紧张, 又怎么会害羞, 或许真的是在古代待得久了,也习了古代姑娘的腼腆。
闲了近十天,沐淳这日正准备去上工, 把帐盘一盘再把各家年尾的订货理一理, 下晌还要去作坊安排雇工们来年的活计。仅四五个月,檀菲在京里一只独秀, 从不愁没生意, 只愁出货太少。
邻近州县的订货单子都快堆到后年去,一开门,那队排得老长,连黄牛都有了。用过皓齿膏的真就丢不开, 没用过的千方百计要来买,整得每日都跟哄抢现场似的,幸好是衙门的铺子,京兵也离得不远,时常能来照看着,要不然沐淳只敢放个小窗口,门都不敢开了。
沐淳对自己的眼光还是相当满意的,姻脂水粉首饰华服之类赚女人钱的生意是容易,但也没有男女老少通通赚来得好,快消品源源不断的利润委实惊人。托了先皇的福,大部份老百姓手里有点闲钱,愿意花银子关注自己的牙齿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