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桎转过身来,灯光把他的背影映在玻璃上,僵直紧绷,“我可以接你这个诊。”
南庭显然松了口气,“老规矩,我正常付费。”
桑桎一笑,“我也不想做慈善家。”
其实是,他们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关系,否则会影响治疗进程。这算是行规。
南庭略显急切:“从今晚开始吗?”
“等你外伤痊愈。”桑桎征求她的意见:“为了帮助你的身体尽快恢复,今晚用催眠法入睡?”
“会做梦吗?”
“试试看?”见她点头,桑桎又想到什么似的说:“他晚上还来吗?”
盛远时走时没说,她也没问,“不知道。”
桑桎没再说什么,等内科主任帮南庭做过相应的检查,确认她烧已经退了,随时可以出院,他才掐着时间,给南庭催眠。桑桎是催眠的高手,很快就让南庭进入了深度睡眠。然后,他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关了灯,静静地坐在病房里,不知道是在观察南庭,还是在思考什么。
盛远时过来时,发现病房里漆黑一片,有个人影站在窗前。
他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桑桎应声转过身来,借着走廊的灯光认出他,拾步走了出来。
盛远时瞥了一眼病床,看见南庭睡得安安稳稳,跟着桑桎退了出来,问:“她烧退了?”
“你不是她的家属。”桑桎注视他,“我作为她的主治医生,没有义务对你说明她的病情。”
盛远时呵一声,“什么时候内科划归精神科了?”
桑桎毫不放松地盯着他:“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精神科的患者?”
“想。”盛远时与他对视频:“但不会问你。”
桑桎的话,直戳他胸口,“她应该不会告诉你,她得过抑郁症。”
白天知道桑桎是精神科主任时,盛远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抑郁症,可他不愿意相信像司徒南那么开朗的女孩子会得那样的病,现在听桑桎说出来,他胸口一窒。
桑桎当然是故意说这些的,他判断,南庭一定没有把过去五年都经历过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面前这个男人;他也相信,面前这个男人不会去问南庭,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南庭知道自己把她的病情透露给盛远时。
“痊愈了,虽然不像从前那么爱笑爱闹,但心理比一般人健康。”桑桎注视他,“如果你足够了解她,应该能发现,她的内心比从前更强大了。”
没错,盛远时感觉到了,所以他才不确定,自己于她,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重要。
心里更难受了,他哑声:“这五年,是你在照顾她?”
桑桎不答反问:“这五年,你在哪?”掷地有声。
第30章 你不知情的喜欢01
【第四章】你不知情的喜欢
笑颜如花的你, 是我见过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从此后, 天边的彩虹, 窗外的云雨,在我眼里都不及你。
你却不知道,我笃定的你一直在,也是我对你悄无声息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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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我飞去了每一座我们曾一起到过的城市,我以为,我的爱, 经得起这世间任何的考验;我以为, 我的付出足以让我问心无愧;我以为,我才是被辜负人那一个;可此刻面对一个外人的质问, 我竟哑口无言。是啊,盛远时,这五年, 你在哪?
你在自以为是的笃定里。
曾经, 你笃定她会一直在,只要你回来, 她就笑脸相迎;只要你离开,她就心怀思念。她是你的司徒南, 无论你飞多高多远,都是你归来时着陆的岛。唯独忘了,她只是个女孩子,一个爱你如生命的女孩子, 需要你的肩膀和爱的回应。
你怨她的不告而别,你恨她在你爱上她时甩了你,你觉得那是比不爱还令人难堪的事。甚至于重逢后,你都没有问一句: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盛远时,你说你爱她,可你到底是怎么爱的她?
终于惊觉,在那一段自以为刻骨铭心的关系里,竟然没有一个立足点。
心中大恸。
盛远时没有回答桑桎,他就那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像在冥想,又似发呆。凌晨的时候才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包烟。看得出来,他平时并不怎么吸烟,因为他的手指,没有丝毫烟民的泛黄之色。
医院是禁止吸烟的,值班的护士很尽职,循着烟味找过来了,桑桎却没让她上前,凭借主任医师的身份管了这桩闲事。
天快亮时,盛远时才进了病房,在他看来,南庭睡得沉稳安静,于是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动抱她时,她瞬间的安静,以及那眼眸中的纯净信任,那个时候他曾在心底发誓,一辈子对她好,结果……差点连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桑桎站在病房外,看着盛远时握着南庭的手抵在额头,许久,久到他看不下去,转过身去。桑桎看出来,盛远时心里藏着爱,这爱,几乎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戳破,破到让盛远时无力去面对五年前那场变故。那个时候的司徒南,破碎不堪,是自己一点一点把她缝补起来的,是自己陪着她走到了今时今日。他盛远时什么都没做,却拥有着司徒南最真挚的爱。
凭什么?!这不公平!太不公平!可这世间,公平的事情又有几桩?
桑桎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你答应过司徒南,你答应过司徒胜己,要为他们父女保守那个秘密,那个只有你和司徒南的小姨,你们四个人共同知晓的秘密。桑桎甚至用职业操守来告诫自己,那是你患者的隐私,除非她涉案,公安机关来问询,否则,你绝不能说。
桑桎努力平复自己,等他转过身来,看见病房里的盛远时在南庭掌心落下一吻,然后起身走出来,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听见他用低沉微哑地声音说:“谢谢。”
桑桎清楚,这声谢不是为小护士禁烟的事,而是为南庭。他有点不客气地说:“还不够。”
是啊,怎么够?可让他把南庭拱手相让,他做不到。于是,盛远时说:“你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都可以,就她不行。”言语间,他抬眸注视桑桎,一字一顿,“这五年,怪我。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桑医生,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桑桎闻言,眼眸陡然犀利起来。
那犀利代表了不甘。盛远时毫不放松地与桑桎对视,“遇强则强,我不介意有个对手。”
自信到嚣张,才是他真正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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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桎把南庭从深度睡眠中唤醒时,她下意识环顾病房,触及他的目光,笑了,“没做梦。”
桑桎的神情也是愉悦的,他说:“知道。”
南庭伸着懒腰坐起来,“你一晚上没睡?”
桑桎状似随意地说:“总要切身体会下不睡的滋味。”
南庭纠正他,“我那是睡不着,不是不睡。”
桑桎像兄长似地微微嗔道,“从小到大,只会和我较真。”
南庭并不和他争辩,下床活动了下,“好像确实神清气爽了很多。”
“效果这么明显吗?”桑桎偏头看她,“脸色可撒不了谎。”然后点点头,“还不错。”
南庭得意地一挑眉。
桑桎把毛巾递给她,“先洗漱,然后吃早饭。”
结果南小姐竟然对早饭颇有微词,“怎么没点荤腥?”
她确实是个无肉不欢的女孩子,但是,“这个时候,你应该不太有胃口才正常。”
南庭其实是故意挑刺儿,闻言说:“和医生在一起,想捣个乱都不行。”
桑桎强调:“我不是一般的医生。”
南庭嘴里还嚼着小菜,含糊不清地说:“你是心理学家,没忘。”
关于她的不眠,桑桎说:“我要想一想怎么开始,你也想一想,要不要继续。”
南庭喝完最后一口粥,笃定地回答:“我想好了,治。”
她变了很多,唯独这股一旦认定,勇往直前的劲头还在。
但桑桎觉得有必要提醒她,“过程不会像昨晚那么舒服。”
南庭似乎有所准备,她说:“我知道。”
桑桎继续:“可能很痛苦。”
南庭对此很乐观,“在睡眠中治疗,总不会比开刀更疼。”
桑桎沉默了几秒,不得不说:“从精神层面讲,或许比开刀更疼。”
南庭不说话了。
桑桎注视她,“我确实对不眠这个案例很感兴趣,这是个世界性的课题,目前为止还没有科学的解释。但我不愿意看到,你为了帮我受苦。”
南庭却说,“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
她这样直言不讳,桑桎不免多考虑了些,“打算瞒着他?”
和抑郁不同,她这次遭遇的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身为心理学的权威,桑桎甚至没有办法确定治疗周期会有多长,至于治愈,更是全无把握,所以,他认为有必要提前和南庭沟通一下盛远时的问题,“一旦治疗开始,你是需要定时到我那去的。”
南庭垂眸,“我们走得不近,他应该不会留意。”
不近吗?凭盛远时的势在必得,怕是很快就要近了。桑桎提醒她:“不用考虑怎么善后吗?”
南庭自嘲地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未必。”桑桎也笑了下,仿佛也是自嘲的意思,“关于他,你就瞒得很好。”
确实是隐瞒了和盛远时的那一段过往,但南庭并不认为需要向桑桎解释,或是道歉,她抬起头说:“没有说的必要而已。”
没错,对于自己,她永远都不需要解释。
桑桎几秒可察地皱眉,“一旦被他知道,你要怎么解释?”
南庭考虑了下,“要看他知道多少了。”
桑桎习惯性地留意她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在他的事情上,你似乎在抱有侥幸心理。”
他洞察力惊人,南庭被说中了心事,一时无语。
桑桎不再多言,点到为止,看她差不多吃饱了,他看了下时间,“先给你换药,然后送你去上班,再去上课时间刚好。”
南庭知道他每周都有几堂心理学的课要上,而她如果不想上班迟到,就不能推辞。
桑桎一路平稳地把车开到机场。
南庭下车时,他终于说:“他昨晚一直都在,早上才走。
就知道自己醒过来时下意识寻找的目光,被桑桎看见了。
南庭保持推车门的姿势没动,“我以为你会问。”
“问什么?他?”桑桎一笑,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机坪,“心理学家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奇的人,同样的,观察力也最强。”意思是,还用问吗?
南庭自知也满足不了他的求知欲,她下车,关上车门前说:“开车慢点。”
桑桎目送她走进塔台,调转车头走了。
应子铭见到南庭,略有不满地说,“烧退了?都说了给你几天假把身体养好,怎么才一天又让我看见你。”
南庭笑得心无城府,“才放单就请病假,我对自己也太放松了。再说就是着凉发了个小烧,哪需要休息几天那么严重。”
应子铭无奈地摇头,“你这孩子。”
南庭在师父面前,确实是个孩子,而这一年来,年长她近二十岁的应子铭更是像父亲一样关怀着她,南庭也对这位师父尊重有加。听他这么说,她笑得更暖了,调皮地说:“宝宝要去上班啦。”说着挽上应子铭一起往管制室去了。
管制室里,花香阵阵。
见应子铭笑望着自己,南庭一头雾水。
随后进来的大林说:“我说什么来着,让各航空公司飞行员配合训练会曝光如花吧,这台风才过,就开始有所行动了,昨天一天,收了三束花,全是给你的。”
“给我的?”南庭上前看了看,每束花上面都有卡片,全写着她的名字,她回望着应子铭,“师父你造吗,我这长相还挺有欺骗性的。”
被她的好心情感染,应子铭笑起来。
大林也憋不住笑,凑上来解说:“中南南程各一束,海航一束。”说着还用胳膊拐了拐她,“哪束是盛总的?”
南庭自知那天她拉盛远时的举动,让这位师兄多想了,她坦白地说:“他才不会送我花呢。”
大林朝应子铭挤眉弄眼,“听听这语气,好奇怪耶。”
应子铭拿手指点他,“就你话多。”末了鼓励南庭,“咱们不着急,好好挑一个。”
南庭笑而不语。
晨会过后,南庭上塔台交班。同样是顶层指挥室,身边站着的也依然是相熟的师兄们,每一处,每一个人都无比熟悉,可这一次走上席位,心境却是截然不同。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肩膀上更多了几分责任,而当她抬头,看向机坪上一架架航空器,与天相接的一条条跑道,她只想,守护那一双双能带人类翱翔向天际的翅膀,指引它们平安起降。
无论是因为那些毫无头绪的梦,还是因为盛远时,促使她选择了管制职业,南庭在这一刻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日出东方,日落夕阳,只愿像此刻这样,日复一日,起落守望。
南庭怀揣着这样的美好期待把专属于自己的话筒插进雷达设备,下一秒,像是有所寻找似的,下意识看向身后。
应子铭恰好也正看过来,他说:“怎么,还想让师父站在身后啊。”
南庭腼腆地笑起来,“习惯了您在身后,您突然不管我了,有点怯。”
大林闻言玩笑道:“最快放单的如花也会怯,超扯的。”
师兄们闻言都笑了,纷纷说:“如花加油!”
应子铭更是鼓励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