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黑云压城城欲摧。
      明明敌军大显颓势,可是心为什么莫名跳得厉害?陆玉武捂了捂心口,雪原厮杀之夜的紧迫感蓦的涌上来。
      城外驻地的太子听到城门久攻不下的消息,又急又气,在营帐中来回踱步。孙步玥坐在下首看他,一双手捏成了小拳头。
      “殿下,人已经准备好了。”有士兵进来通报,太子听了后沉眉转向孙步玥。
      “此人真是陆玉武的软肋?”
      孙步玥点点头,“殿下只要把她送到城门下,用她威胁陆玉武,北平府自然不攻自破。”
      太子还是有些不相信。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但为了一个女子放弃一座城池,真的会有人这样做吗?
      孙步玥对自己的想法也不十分确定。她知道武表哥一直喜欢姜承钰,但会不会为了救她开城门,倒还真说不准。她当时只是被太子折腾得没了办法,才随口提了这么个主意,没想到太子第二天就把孙怀蔚骗进宫,派人把姜承钰捉了回来。
      紧接着太子便点兵出征,把她也带上了,孙步玥叫苦不迭。眼下她心里很乱,既希望武表哥就此投降,她大可想办法救他,为他求情,又希望他不会在意姜承钰。但一直打下去,太子盛怒焦躁,她又是被拿来消火的。
      再这么下去,她非死在床上不可。人人都眼红她独得盛宠,又有谁知道相貌堂堂的太子其实就是个qin兽呢!等太子走出了营帐,她这才敢让丫鬟拿了消肿的膏药来,锦衣华服一褪,白皙的身体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一片。药膏抹在伤痛处,疼得她眼泪直冒。
      陆玉武站在城墙上观望,眼见南军攻城不得,城墙也不爬了,主将出来收兵退去,以为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正准备领兵回去,又发现大军中开出一条路,他的十六皇叔骑在一匹白马上,白马后跟着一辆战车。
      不过这战车上没有士兵,而是绑了一个女子。他皱着眉,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目光都定住了,不眨眼地看着那辆战车由远及近,被士兵推到城门下。
      他看清楚了。那个女子。
      尽管她低垂着头,尽管她蓬头垢面,尽管她衣衫破旧。他看清楚了,那是他的承钰!
      她在茫茫大军的前面,孑然一身。翻滚的彤云把阴沉的天空拉下来,压得低低的,似乎马上就要迫近到她瘦弱的肩上。
      一旁的闻道见了此景,起初还猜不到南军要搞什么把戏,但看到陆玉武满目的紧张,太阳穴处青筋跳动,立刻明白了过来,上前一步厉声劝道:“王爷莫为儿女私情耽误了大业!”
      陆玉武根本不理会他,趴在城墙上俯望下面的女子。
      “侄儿好久不见了!”太子骑在白马上喊话,“你在北边犯上作乱,怎得把侄媳妇忘在南边了?”
      指了指白马后的战车,又喊道:“如今叔叔把侄媳妇给你带来了,你快开了城门,放我们进去吧!”
      “休想!”闻道抢在陆玉武说话前沉声一吼,还想说什么,被陆玉武伸手拦住。
      “皇叔!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
      闻道气得脑袋冒烟,色令智昏,色令智昏!“那太子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是要拿那女子来要挟你!”
      “侄儿,你把城门打开,侄媳妇自然不就进来了吗?”太子本来还有几分不确定,但他看到城墙上的陆玉武眼睛都直了,巴不得立刻飞下来,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脸上现出几分得意,“你若是不开这门,皇叔就只有用火铳轰了,但是炮火不长眼,要是错投到侄媳妇身上,皇叔也没办法了。”
      “王爷!”闻道怒喝,“你要冷静啊!”
      陆玉武依然不理会他,只俯身看着城门下。那里有他的命!
      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他要跳进滚滚江水中救她的那一刻。不用深思熟虑,不用谋定筹划,他只听到心里一个声音在说:我不能失去她!
      这是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命,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收回去!
      “王爷,大局为重!你忘了老王爷是怎么死的?你忘了金陵的皇帝是如何逼死世子和世子夫人的!”闻道跪下来,“王爷肩负着灭族的仇恨,肩负着数万士兵的信任,王爷,不能开城门啊!”
      太子还在下面吆喝,第一炮火铳已经射了出来,平地炸开,震得人心颤了几颤。
      是啊,灭族之恨!祖父横尸叛军,父亲冤死诏狱,母亲怀着肚里的妹妹自缢,他怎么会忘记!还有城中无数陪他浴血奋战的将士,都等着他带他们光明正大地回去!
      可是——他又向城下看去,桃花眼中蓄满清泪,那个娇小瘦弱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
      承钰实在很痛,麻绳是缚在她腰上的,士兵绑得很紧,她的伤口还在结痂,似乎被勒破了,小腹也是阵阵坠痛。她辨不清是什么时辰,天空始终阴沉沉的。虚弱到了极点,她垂着头闭了眼,任士兵们把她放在车上推来推去。
      耳边很吵,好像听到玉武哥哥的声音了,她勉力睁开眼,身边猛然冲来一股强大的气流,瓦砾碎石飞溅,打到她手上腿上,疼得她“丝”了一声,低头一看,衣裙破烂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
      “侄儿,你再不开城门,待会儿侄媳妇缺了胳膊少了腿,可就不好了!”
      承钰这才看清前面白马上的人,他的战袍上绣有金线龙纹,是太子!
 
      第144章 软肋
 
      这是一处城门,高大的红墙砖瓦耸立,两扇硕大的金漆红大门紧闭,四处空旷开阔,飞沙走石,像她在《大夏九域志》中看到的北国风貌。
      可是城墙上的人是谁?她远远看过去,雪白的战袍翻飞,玉冠束发,也在灼灼地看着她。
      “玉武哥哥。”他还活着!
      前面的太子听到她的声音,转过来阴恻恻一笑:“侄媳妇醒了?快去劝劝侄儿,把城门开了,迎咱们进去,打来打去未免伤了感情。”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什么。她被孙怀蔚关了几个月,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无所知。玉武哥哥还活着,太子殿下还率兵来攻打他,而她呢?她竟糊里糊涂成了太子用来要挟他的人。
      “殿下多虑了!”承钰冷笑,“小女子区区一条贱命,并不值得殿下利用!”
      玉武哥哥是明智的,他如今既已占了一座城池,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谋反了。绝不会因为自己而放弃。谁会蠢到想用她来要挟,承钰看到太子,猜测是不是孙步玥出的主意。
      “玉武哥哥!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用尽全身气力吼出这句话,觉得腹部的伤口似乎裂开了,有热乎乎的血水流出来。
      承钰觉得自己说得凛然,但身子却止不住发起抖来。她明明是很怕的呀,身边全是黑压压的倾城大军,硝石味儿很呛鼻,伤口也痛得要命。她一边喊一边就没出息地哭了,但她还是要喊,绝不能因为她而害了玉武哥哥。
      太子听了她这话,得意之色顿了顿,跳下马走过来,对准她的脸就是一个巴掌。
      “陆玉武,你再不开城门,我现在就拧死她!”
      “玉武哥哥不开……”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眼前的人狠狠掐住了脖子,气息受阻。
      “速将其余八个城门的兵力调回来。开城门!”陆玉武在朔朔的北风中听到那声“玉武哥哥”,直触心尖。世事都奈何不了他,唯独这声“玉武哥哥”,他甘愿为它俯首称臣。
      闻道力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就算开了城门,我也有本事让他们进不来!”陆玉武转头看他一眼,眼神坚定,随即立刻开始调兵遣将,脑中飞速转动,思索着应对之策。
      “王爷!”
      陆玉武拿上冷剑,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一去不回,还请您辅佐我二叔,攻回京城!”
      不再多说,他提着剑奔下城墙,跨上黑马,布好阵型,亲率一队骑兵出战。闻道跪伏在地,听到城墙下城门打开的声音,哭嚎道:“此女误国矣!”
      太子见那两道门终于徐徐开放,嘴角上扬,捏着承钰的手松了开,阴笑道:“你恐怕是低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说完走到前面坐上马,开始指挥军队进攻。
      城门一开,两边的南军潮水般涌了进去,厮杀的声音立马传开,振聋发聩,承钰睁大了眼,怔愣地望着冲在最前面,手持利剑,斩兵削将的陆玉武。
      “为什么?”她瓮了瓮唇,不敢相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傻呢?她不值得他这么做的!
      “玉武哥哥,回去,回去!不要管我!”承钰拼命地挣扎,想挣开身上捆着的麻绳,太紧了,磨得皮肉翻卷,她咬牙忍着疼,一边哭喊着让他回去。
      天上洒下千丝万缕的银丝,冰凉凉地贴在脸上,两军对战的喊杀声,兵器相接的泠泠声,异常混乱,不一会儿,她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不知是自己身上的,还是前面修罗场飘来的。
      她祈求自己能凭空消失,或者来一道雷狠狠地劈下来,现在只有她死了,玉武哥哥才能无所顾忌地关上城门。而不用像现在这样,顶着千军万马朝她奔来。
      到底为什么呢?演武场上她怀疑过,但他后来再没有表现出什么,一切都适可而止,他还是小时候对自己很好的哥哥而已。甚至他知道自己和孙怀蔚的事,什么也没说。
      她错过了什么?她没看清的又是什么?承钰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犯了和前世一样的错误,她辜负了一个人的如许深情,能拿性命来换她的深情,她一辈子也还不起的深情!
      雨丝飘得越来越密,泪眼中,她看到那个雪白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以一挡百,冲散千军,排众而出!
      “承钰!”
      他还是来了,她这辈子也偿还不了的深情。
      漫天修罗场,陆玉武挺拔英岸的身影将后面排山倒海一般的厮杀声挡住,驾驭着黑马,踏破黑云倾轧的天空,向她奔来。承钰看到那座青山又屹立而起,吞吐星云的洪流再也淹没不了她。
      “承钰!”他跳下马,提剑为她斩断了捆缚的绳索,紧紧地把她拥入怀中。
      好了,他还是从阎王手里把她抢了回来。谁也别想分开他们了,谁也别想。
      陆玉武带出来的兵,除了之前残余的兵力,还收编了许多漠北的流民。他们饱受战乱迫害,风寒露宿,痛恨匈奴人,也久闻世安王的名声。因此得知世安王被诬陷时,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北军,随他征战北平。
      南军懈怠多年,虽然数量众多,但时间一长,高低立现,很快就支撑不住,纷纷四散逃溃,太子起初还骑马在军队中间指挥,见战势不妙,也慌了,回马退到后方。
      城外南军措手不及,城内却又杀出几队骑兵,原来是段越珊带兵从宣武门过来。她听说情况后来不及细问,登上城墙,果然看到被绑在战车上的承钰。
      破口便朝城下大骂:“好没出息的太子!咱们男儿打仗,扯上一个弱女子做什么!我呸!”
      太子看到城墙上骂人的女子,身披红色战袍,猜到她就是武安侯的长女,喊道:“段姑娘,令尊可还在京城的,你快投降来,谋反一事可以不究,但你若……”
      “我都不屑于和你打!”段越珊听得火冒三丈,没等他说完,让随从拿了弓箭上来,对准太子身边的几个亲兵就是一通射。太子见保护他的亲兵声都来不及吭就栽倒马下,吓得勒了缰绳,又往后退了退。
      慌乱间看到后面的陆玉武,已经抱着姜承钰要上马了。这可是他的大筹码!太子忙策马赶到就近的火铳旁,下马亲自塞琉璜硝石,转了炮筒方向,点火喷了出去。
      陆玉武的黑马跑得飞快,他还以为击不中,幸而火炮发射的速度也很快,到底歪打到了马尾,黑马上的两个人翻身落马,火光耀眼,飞尘漫天,他听到石块瓦砾滚落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原来是一只冷冷的箭扎入了皮肉中。
      “啊!”太子疼得呲牙咧嘴,忙扬鞭策马,落荒而逃,身后跟着被北军追着厮打的南军,丢盔弃甲,只恨爹娘没多生几条腿。
      “哼!”段越珊笑了声,“还太子呢,也没比之前来的孙怀薪好到哪儿去。”
      穷寇就不追了,城墙上鸣金收兵,段越珊跑下来时,陆玉武已经让士兵们用木板抬了过来。
      “王爷怎么样了?”她跑过去,见他浑身上下全是血,护身的铠甲都破了,战袍被炸成布条,还有尖利的石块扎在肉里,血腥味异常刺鼻,一只血乎乎的手却抓住姜承钰不放。
      承钰现在简直像个小乞丐,一身衣裳破破烂烂,满布血痕,头发凌乱得都快打结了,小脸花猫似的,一道灰一道血,又是斑驳的泪痕。要不是陆玉武这么紧张这女子,她还真没认出女子就是承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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