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她垂眸浅笑。忽然想起前世出嫁时,那台四人的花轿抬得很颠簸,大家似乎都急着回家吃饭的样子,把轿子从国公府抬到一条清冷的胡同,“哐”地一放,她差点没从轿子里摔下来。
      也没有欢声笑语,宾朋喧闹,一切都安静极了,比别家办丧仪的还安静。她下了轿,一股凉风吹起,冷意从脚底钻进来,寒了她往后五年的岁月。
      耳边的喧闹声渐高,花轿轻轻地落下,轿帘掀开,她怀里抱着个石榴红描竹梅双喜的宝瓶,被人搀着下了轿。跨了马鞍,她听到震耳的鞭炮声,有人收了宝瓶,递给她一条正红的绸带,绸带另一端牵动了一下,她在盖头里笑了笑,知道是他,心里觉得很安稳,但还是有些紧张。
      人太多了,直到拜完天地,她被送进新房,还能听到喧闹声。承钰被扶到花梨木拔步床前坐下,依旧局促,因为她能感觉到屋里围了许多妇人,都是将军们的夫人小姐,女眷在议论什么,笑声浅浅的。门外似乎还有不少要看新娘子的男子。
      片刻后,她听到他来了,知道喜帕马上就要被他挑起来,紧张得双手不住捏攥红裙。
      一个呼吸间,红绸盖头被轻轻地挑起,承钰不由自主抬起眼眸,正撞上他盈盈春水的那双桃花眼。他冲自己笑了,皓白的牙齿,挺拔的鼻梁,还有两道乌浓的眉毛,都是风情。
      两世啊,两世的岁月,两世的距离,她走得漫长而孤单,终于走到他面前,和他执手在一起。
      屋里屋外传来低呼声,说话声,夫人小姐们互相惊叹王妃的美貌。陆玉武放下挑喜帕的秤,转过身和她并肩坐在一起,承钰这才发现屋里的人比她想象得还多,才稍微安定的心又紧张起来。
      陆玉武也有一点紧张,一颗心跳得厉害。他端坐在床边,微笑地看着里外,但脑海里一直是刚才看到的她的模样。
      珠环翠绕下的她皓月一般,凝了霜雪,眉眼犹自乌浓,红唇如棠,盈盈欲滴,莞尔一笑时现出里面编贝一般细白的牙。
      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喜娘端来合卺酒,承钰接过杯盏,两人都朝里转,她感觉一只有力的手臂缠过来,忍不住飞眼看去,只见他已经在喝了,白皙光洁的下颌仰起,她看到他红色衣袍外露出的那段脖子,不由得面色一红,低头把酒啜了一口。
      很呛人。
      呛得她眼里泛起朦朦水光,陆玉武放下杯盏再看时,险些跌到她清浅害羞的眸子里。
      喜娘又来绞下两人的一段头发,两股墨交缠在一起,被打成了一个结,静静地躺在红绸中。那是他们的永结同心。
      最后是撒谷帐,花生桂圆要往两人身后的水红色鸳鸯锦被上撒,却有落网之余撒到她头上身上来,但她穿戴得繁琐,那么多人在看着,也不敢动,倒是陆玉武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又见她头面上挂了个胖胖的花生,裙子上也兜了两个桂圆,轻笑着替她掸下去。
      承钰现在庆幸起抹得厚厚的脂粉了,反正脸蛋浓妆着,别人就看不出是不是她脸红了。
      但耳朵没瞒住,通红通红的,和耳垂上挂的镂空赤金镶玉珠坠子对比鲜明。
      余光里,身边的他站了起来,身姿高大。他应该要去陪客人了,虽然知道他不久就能回来,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舍。
      “我很快就回来。”承钰听到他对自己说道,想点头,才发现脖子已经僵了,这凤冠太沉了些。
      陆玉武出去了,屋中的女眷也跟着走了。她想起之前和他提过的,不喜欢有人闹洞房,没想到大家真的都安安静静的,最多只是笑着说说话。看她的眼神都很和善。
      屋里静下来,只剩下贴身的丫鬟上来,要为她卸掉钗饰。承钰巴不得赶紧拿下这些劳什子,比临出嫁前还欢喜些,主动坐在金丝楠木梳妆台前,等丫鬟们来卸妆。
      从头面到绣鞋,足足脱了有半个时辰,脸上的脂粉又洗了一会儿,她只觉得浑身轻松,人似乎又活过来了。丫鬟在净室为她备好洗澡的热水,承钰舒舒服服地在里边泡起澡来。
      木桶中温暖舒适,一整日的疲乏都消解了,她幸福地眯了眼,热气环绕中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听到隐隐有“哗哗”的水声传来,但是不愿意醒,又眯了会儿,心里觉得不对,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承钰惊慌中坐起身来,满目皆是红色,锦被中间那两只橘黄的鸳鸯反而显得突出。她掀开红绸帘幔,见床边站着个丫鬟,问道:“我怎么在这儿呀?”明明是在净室的澡桶里睡着了呀。
      “回王妃,是王爷把您抱到床上的。”丫鬟说完,承钰顿时觉得脸蛋发起烧来。
      “那这衣服?”她看自己身上穿了件胭脂红的薄纱寝衣,问道。
      “也是王爷给您换上的。”
      承钰猛地放下帘幔,望着被子上的两只鸟儿发怔。伸手摸到寝衣上系的结子,想到是他给自己系好的,手也跟着发烫起来。
      净室那头的水声停了,她呼吸一滞,赶忙又躺了下来,裹紧了被子,缩到床里侧去,背对着外边。
      一会儿她听到丫鬟在叫“王爷”,他的声音跟着钻进耳朵里,“出去吧。”
      她还在猜屋里的丫鬟们有没有走完,就感觉帘幔被撩开,随之传来门扇被关上的声音。不大的空间里袭来滚热的男子气息。
      承钰把眼睛闭得紧,感觉他掀起了被子一角,躺了进来,身边一下子像多了个大暖炉,炙热的气流不断往她这儿淌。
      帘幔拢住的拔步床内安静极了,她把呼吸放得很轻,身边的人似乎没动静了,又过了一阵子,她估摸着人已经睡着了,才睁开眼,发现屋里的灯都灭了,只在床边留了一盏龙凤花烛,烛光照进帐子里来,幽幽的红,像之前她戴的红宝石。
      她不大喜欢往左边侧卧着,因此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朝外侧躺下来,没想到昏昏暗的烛光下,就撞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正温柔地看着她。
      承钰吓一跳,“玉武哥哥,你没睡啊。”
      “你也没睡啊。”陆玉武笑了笑。他洗了个澡,回来时发现她还没醒,以为她是太累了,就躺下来,但睡不着,索性就呆望她的背影。
      “丫鬟说你在净室里睡了一个时辰,我怕你着凉,就把你抱出来了。”他又笑了笑,看到她的一缕碎发挂在脸蛋子上,伸手替她捋到耳后。
      红帐里,陆玉武看她缩在锦被里,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像只深林中不小心被人撞见的仙鹿,眼神中闪过一丝小小的警惕和试探。
      他的小仙女在紧张。其实他也紧张,好紧张啊。大婚前二叔特意找了几个有家室的将军陪他。知道他从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至今房中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所以他们从hun段子开始讲起,说了好半天,大意就是告诉他该怎么疼爱妻子。
      他听得面红耳赤,大概懂了,就把将军们推出去,没清静多会儿,小厮又送来些书,说是陆将军让送的,打开一看,全是不可描述的图画,看得他心惊胆战。
      承钰看他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灼人,热浪扑面而来,黯淡的光线里,巍峨大山似的身影压迫到眼前,她更是看不清了,一切只能靠感觉。
      感觉他初初都是在试探,笨拙而小心的,渐渐就熟络起来,滚烫而轻柔的chun绵延到腰肢,又回来给她一个热而软,长而深的wen。全身不断地涌过股股暖流,自己的身子彻底绵软下来,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巨大而炙热,承钰连最后一点感觉也没有了,化成了巍峨高山下流淌过的雪水,一次又一次的波澜迭起。
      陆玉武听到身下猫儿叫似的声音,像细细的小爪子在挠他心尖,心里直痒痒,气血涌动得越发厉害,浑身的力气都使上了,一次又一次顶到深处。
      第二日承钰是起不来了,懒懒地歪在床上,看陆玉武在换衣裳。
      一身雪白衣袍穿在他身上,如九天仙人一般清逸隽雅,她半眯着眼,看他笑着对自己说:“你睡吧,我出去忙了,中午回来陪你用午膳。”
      承钰“哼”了一声,别过身子没理睬他。这人昨晚就没放开过她,要了一次她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昏昏欲睡时他又压了过来,要第二次第三次,她开始觉得下面疼了,被他折腾得哭起来,他才停下来哄她。
      陆玉武没说什么,笑笑,蹭过去贴了一下她的头发才走。他走了很久,承钰才慢悠悠地坐起来,只觉得腰酸背软,浑身酸胀得难受,下来时差点没站稳,丫鬟忙把她扶住。
      去净室沐浴,发现身上落了不少胭脂红的暗痕,bo子那处尤其多,再低头看那两处雪白,鼓蓬蓬的,像喷薄yu出的花苞。想到昨晚他在这儿停留的时间可不短,似乎很迷恋,脸忽得一热,干脆钻进木桶热水中,不去想了。
      陆玉武在书房中议事,和将领们讨论很严肃的问题,面上却总不经意带着点笑。大家都明白为什么,不点破,陪着王爷欢喜。
      如今战局大好,他们已经掌握了主动权,转守为攻,下一步就是要攻占济南。
      此时金陵那边,孙怀蔚才领了败军回朝。皇帝气得迷糊,气到最后都忘了自己在气什么,只是坐在龙榻边喘粗气。
      太子很慌张,朝中人心惶惶,又在想办法组织军队。不久就听到北军南下,正在进攻济南城的消息,立刻命山东布政使率领山东的兵力镇守济南。
 
      第149章 东昌
 
      孙怀蔚没被降职,大家都清楚,白沟河一战的账不能记在他头上,那是天意。明明都要获胜了,谁想得到老天忽然开了个玩笑。这个玩笑开得他们怀疑起对错,怀疑起人生。是不是神砥也站在叛军那头。
      满朝惶惑,孙怀蔚却在冬十一月的庄子上静默。天冷了许多,但她从前住的那间屋子里,床上还是初夏时那张薄薄的绣荷叶锦被,轻纱的帐子。一切如初。
      梳妆镜前摆了一堆散乱的脂粉盒子,一把牛骨梳上还缠着她的几缕头发,他舍不得拿下来,呆呆坐在圆凳上,对着那把梳子沉默不语。
      孙步瑾在门边连叫了几声“哥哥”,屋里那个消瘦微驼的背影不应,她慌了。自从那个姐姐走了之后,哥哥就总是这样,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阴冷得像个鬼魂一样。
      “出去。”
      她把手指抠在门框边,抠得紧紧的,得了这么一句话,伤心地跑开,没有听到屋里传来的那声叹息,幽长深沉,充满了疲惫。
      孙步玥在得知北军没能攻下济南的消息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紧接着又听到她弟弟孙怀薪将被斩首的消息后,终于放声大哭了出来。
      宫女在旁边看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孙侧妃哭得太丑了,本来脸上的脂粉就盖不住瘀伤了,泪水把妆一洗,眼眶嘴角的青青紫紫全现出来,再好的容颜也跟着掉色了。
      太子要打侧妃娘娘,起初还只是听值夜的宫女们说起,后来北边的消息频频传来,太子当着人的面就开打,一个耳光下去,光听着都疼。
      前几日打狠了,侧妃娘娘撞到博古架上,额头见了血,太医来看时,才发现娘娘已经有了身孕。太子这才对娘娘温和不少,没有动辄打骂了。
      不过北军确实烦恼,花了半月的时间,竟没攻下个济南城。
      陆玉武灰头土脸地回到北平,整日关在书房中和谋士将军讨论。孙怀缜上月离开,就是去了漠北,和匈奴的首领谈判。如果匈奴人肯借他们三万精骑,待他们打回南方,除了归还骑兵,还允诺双方互贸通市,在匈奴没有粮食过冬时,可以用牛羊马匹来京城交换。
      六七月时孙怀缜去过一次,但碰了一鼻子灰,陆玉武有取消这个计划的想法,但孙怀缜坚持,九月又启程往漠北去,仔细研究了匈奴的特点劣势,在他们的帐篷中游说了两月有余,终于等到他们点头,领了万千铁骑回北平。
      原以为得了这支凶悍善战的骑兵,能如虎添翼,却没想到刚出战,就在济南初败。他们善攻,那位布政使大人更善守,水攻火攻,城池始终固若金汤。
      议完事后,陆玉武颇为头疼,还坐在太师椅上沉眉看着地图,却听出去的人都在恭敬地叫“王妃。”
      他抬头看去,门开处,站着他如花似玉的小妻子,一身玉涡色绣白玉兰长裙,淡绿的窄袖褙子,梳着妇人发髻,头上那支蝶花吊穗银发簪轻轻晃动,是他早晨为她簪上去的。
      “我见你午膳也没回来吃,所以来看看你。”承钰走进来,手里拿了个五层的红木食盒。
      “你吃过了吗?”陆玉武觉得有些内疚,因为早上走时答应中午要回去陪她的,结果议得晚了,只好和将士们在前院用饭。
      承钰笑道:“吃过了。”
      “都快申时了,要是没吃午饭,哪还有力气给你送吃的来。”她说着就把食盒放在圆木桌上揭开,一碟一碟端出来,都是细致精巧的点心。
      陆玉武一看就知道是她做的。
      “这些东西,让厨娘做就是了,你又何必沾那阳春水呢?”他心疼她,上回她为熬鱼汤,就被锅子燎了一个不小的水泡,他从济南回来看,还留着浅浅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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