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群芳妒——流光寂
时间:2018-01-08 15:38:53

      大孙氏略微吃惊,倒不是因为听到母亲责骂公公,而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母亲主动提起她夫家那边的人。
      敏哥儿看到承钰进来,迈着短短的小腿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裙子,仰着小脑袋叫“钰姐姐抱钰姐姐抱。”
      敏哥儿是越来越重了,承钰实在抱不动,只能拉起他的小手,牵他到炕上坐下,再把他抱到自己腿上来。
      “敏哥儿,叫姑母。”卢氏向儿子指了指旁边的大孙氏。
      王府家中丈夫勤于公务,常奔忙在外,儿子也远在漠北,因此大孙氏常常回娘家和母亲几位妯娌说话,敏哥儿看她也面善,乖乖叫了声“姑母。”
      “敏哥儿越来越像立行了。”大孙氏捏了捏他胖乎乎的脸蛋子,笑道。
      “是吗?底下人还说他长得像我多一些。”卢氏听她这么一说,又仔细看了看儿子。
      “你俩都长得俊,孩子也俊,看得我真想把敏哥儿抱回王府养着。”大孙氏笑道。
      卢氏道:“姐姐要真想要个孩子,不如再和世子生个出来,到时候也有侄儿陪着你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粗鄙,不过是妯娌间的体己话,况且彼此也熟悉她的性子,倒也没有反感。大孙氏面色微红,道:“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也这把年纪了。现在只指望着冀州那位早些回来尽尽孝,也就没什么所求的了。”
      “武儿要回来了吗?”老太太问道。
      “半月前收到信,说就是这月回来,他二叔想赶在他生辰之前。如今战事已平,匈奴人让他祖孙俩打怕了,签了附属国的协约,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大孙氏说到这里颇为骄傲。
      “那就好那就好,再好不过了。”老太太连声说好,眼里不经意泛起点点泪光。
      “玉武哥哥封了镇国大将军,回京后陛下必定还有赏呢,姨母就等着玉武哥哥给您挣了超一品的封诰回来把。”承钰笑道,被大孙氏点了点鼻子,“数你嘴甜。”
      “侄儿也有十八岁了,定人家了吗?”卢氏问道。
      大孙氏摇摇头,“等他回来再议不迟,虽说是父母之命,但我觉得还是他喜欢最要紧。”她想到家里那位小叔子,因为娶不到心爱之人,郁郁终生,至今未娶,一双眼睛似永远蒙了层灰,她心里发冷,不想儿子也变成他二叔那样,决定随他心意,让他自己做主。
      况且……大孙氏看了眼身旁水灵甜美,娇娇嫩嫩的外甥女,这些年她瞧在眼里,承钰是越发出落得俏丽清秀,小家碧玉,模样不论,毕竟是母亲身边带大的,脾性教养算得是京城贵女中一等一的。她早就有意替儿子说亲,但之前因为外甥女还小,不便探母亲的口风。
      玉武从前也最疼爱这个小表妹,等他这回回来看了,如果他有意,自己就先大着胆子向母亲提一提。
      大孙氏坐了会儿,陪母亲用了午膳,临走时除了新年压岁钱,又添上承钰十三岁的生辰礼物,承钰拿在手里,觉得沉甸甸的累人。
      最后又拿出一个玲珑小巧的雕花镂空香盒。
      “这份算是你玉武哥哥的。他那边没什么稀奇玩意儿,写信来让我替他给你选盒胭脂。”大孙氏扭开粉盒的机括,一股淡淡的香意扑来,是杏子红的脂粉。
      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泉州,重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陆玉武,他也是送了自己一盒胭脂,不过被姜韵把盒子打碎了。
      时间竟过得这般快,都三年了。
      承钰接过粉盒,一时有些怔怔。
      “这是高丽国进贡的吗?”孙步琴瞧了眼粉盒,问道。
      “是啊,宫里头的娘娘也用这个,陛下前些日子特赏了戍边将军的女眷,因此得了几盒。”大孙氏道,“琴儿怎么知道?”
      “我上回看大姐在用。”孙步琴说道。孙步玥这几年待在高府,过年才回来一次,当时她和姐姐步瑶去扶摇院找她,就见她在用这样的脂粉涂脸,姐姐问她要她不给,说是高丽国的贡品,她舅舅给她的,非常难得。
      “钰姐儿也该学着倒饬自己了。”大孙氏摸了摸外甥女溜光水滑的头发,想到她平日里连一点寻常的脂粉也不沾,若是哪日认真梳妆起来,还不知得美成什么样儿呢。
      她想了想,应了姨母一声“好”。前世嫁给孙涵后,他母亲做惯了清苦的寡妇,见不得儿媳整日涂脂抹粉,因此她也渐渐弃了那些脂粉,素面朝天起来。重生时才只十岁,更无心打扮,今天经姨母提醒,她才恍然自己已经快八年没碰过胭脂了。
      这杏子红好看,不知涂在脸上,他看见了会不会注意到?想到这儿,承钰抿嘴一笑,决定明天就抹了给他看。
      不过还没等她第二天擦上,当天晚上孙怀蔚来东厢房时就看到了。
      他今天回来时特地绕路去买了她爱吃的芝麻南糖,而东厢房的一事一物他再熟悉不过,一进屋就看到了放在金丝楠木梳妆台前的小匣子。
      承钰顺他视线看去,笑着说:“那是姨母给我的生辰礼物。”
      姨母?孙怀蔚眉头一皱,小丫头的姨母也就是世安王府的世子夫人,而她的长子就是那位不停给承钰寄信的世孙。
      从前年开始,宣府来的信他收了不下数十封,每封都在问她安好,每封都在想她诉说边关生活,每封的字里行间,在他看来,都是对他的承钰的觊觎!
      来一封他烧一封,去国子监的那段日子,他就让管事的送来,他在国子监的舍房里烧掉。起初小丫头有寄去宣府的信,无非是些生活琐碎问候话语,也让他一一烧掉。他的小丫头只能有他一个表哥,而现在,他的承钰更只能有他一个人。
      表哥这个身份也得换,至于怎么换,等四月殿试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他自会向祖母提出。到时他有了权势地位,祖母就算不答应也得答应。
      一时盯着那个精致的粉盒,他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把它扔出去。承钰却把盒子捧到他面前来,笑着问道:“你觉得这颜色好看吗?”
      “不好看。”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果断,她倒愣了愣,不经意露出几丝失落,道:“既然不好看,那我就不用了。”
      说完把它赏给了平彤,平彤知道这盒胭脂名贵,一时还不敢接,直到撞见二少爷冰霜一样寒冷的眸子,才吓了一跳,忙接下了粉盒。
      孙怀蔚放下那包芝麻南糖便回了自己的偏院。容芷估摸着自家少爷回来的时间,早沏好了他爱喝的普洱茶。不过今日把茶递到他手里时,心下却有些疑惑。
      平日见二少爷从凝辉院回来,虽然面上淡淡的没什么神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心里是快乐的,今天却是怎么了?面如冰霜,神色严峻,喝了三杯茶,也没见他眉头松过。
      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忽听他问道:“你知道哪儿的胭脂最好吗?”
      二少爷这是在问她女儿家的胭脂吗?她有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二少爷怎么会问这些?难不成……是要给她买?
      不可能,自从上次二少爷因为盼儿想爬床,叫人把她脱光了扔到二门外,偏院里包括她在内的一众丫鬟再也不敢起什么心思,二少爷也从没流露对她们有什么欲望。
      那今晚二少爷这么问……
      “我在问你话。”直到再听到二少爷冷冰冰的声音,她才如雷击了般清醒过来,忙回道,“奴婢一直在府里伺候,少有出门,胭脂都是托出门的姐姐带回来的。奴婢们用的都是次一等的,二少爷若想要好些的,我听她们说,还是得杭州那边的脂粉最好。”
      “杭州?”孙怀蔚喃喃,眉心沉了沉。
      第二日是孙步瑶夫家送来催妆礼的日子,二十四担催妆礼抬到国公府时,国公府上下张灯结彩,二门外的小斯,二门内的丫鬟婆子,脸上都溢着喜气,捧着红纸红布忙里忙外。
      卫国公府似乎很多年没办过喜事了,上一回还是三太太卢氏嫁来时挂过红绸子,大概八九年前的事了。
      承钰跟着乐了一天,和几个手巧的丫鬟学着剪出大红的“喜”字,贴在窗户上,又教孙步琴给她姐姐打攒心梅花的络子,到晚上睡觉前,她才想起今天一整日都没见着孙怀蔚。
      “二少爷今天来过凝辉院吗?”承钰躺下了又起身问平彤。
      平彤摇摇头,“似乎没看见,倒是大少爷来过。”
 
      第一百章
 
      她秀眉微蹙,心里想着他莫不是有了什么应酬。自他中了解元后,免不得有许多有意结交之人,去年春他和怀缜表哥带了她与表姊妹到玄武湖赏桃花,一路行来就有不少书生打扮的青年和他们打招呼,甚至听他们称呼,有的竟还是同知大人,寺丞大人。
      一举成名,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当时觉得眼前的二表哥有些陌生,他不再只是困在国公府里默默读书的少年,不用再装疯扮傻,他气度如华,不卑不亢,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另一面。
      第二天她见到孙怀缜,便问起二表哥去哪儿了。孙怀缜之前因为高氏的事对她有意疏远,这两年两人关系稍微有了些改善。
      “二弟说他有个杭州的同窗邀他去游玩了。”孙怀缜说道,“二弟没有和表妹提起吗?”
      承钰摇了摇头,孙怀缜却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自己会认为二弟去哪里需要告诉表妹呢?
      “烟花三月的杭州一定极美。若是不为着下月的殿试,我倒也想去走一走。”
      “等四月殿试结束,怀缜表哥再去也不迟啊。”她莞尔道,忽然想起孙步琴提起看见孙怀薪和孙涵在一起的事,问道,“表哥知道三表哥近日在做什么吗?”
      提到这个顽劣的三弟弟,孙怀缜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道:“去年他读了半年书,实在说不爱读,三叔就打算让他考武举,结果他吃不住苦头,又说要回族学继续读书。前半年我忙着应付春闱,也没怎么管教他。”
      “怎么,他又来欺负表妹了?”他说话一向谦谦有礼,语气温柔,听了让人如沐春风。
      承钰笑着摇头,“我很久没见过三表哥了,只是听琴儿说起三表哥最近似乎和一个叫孙涵的人走得很近,也不知道这位孙公子是什么人物,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表哥可别给人骗了才是。”
      “孙涵,这名字熟得很。”孙怀缜低头思索了会儿,抬头笑道:“我想起来了,他是孙家的旁支,家里没落了来投靠本支,今年他还是和我一起参加的春闱,不过似乎落榜了,乡试的名次倒是很靠前。”
      “若像表妹所说三弟愿意和这样的人结交,倒是好事。”
      好事吗?孙涵那样的人,冷血无情不择手段,为了自己的仕途,想借妻子娘家的关系上位,求娶孙步玥不得,就把主意打到她的头上。
      前世她来国公府时孙涵已经颇得外祖母欣赏,似乎也是因何孙怀薪走得近的缘故,国公府任他出入,逢年过节都有他的一席之位,也正因如此,他才找到机会向自己献殷勤。
      还是她太过软弱愚蠢,一点点关心就让他骗到了手,甚至和他的私情被发现后,还哭求外祖母将自己嫁给他。外祖母疼她,哪有不答应的,立刻让大舅母着手操办,嫁妆足足添了八十抬不说,还在繁华地段给她买了处五进的宅子。要知道孙涵在娶到自己以前,是和继母挤在只有一进院落的胡同里。
      他当时没什么人脉,外祖母就让二舅舅三舅舅带着他四处走动,上下打点,后来他结识了不少权贵,又中了进士,当了四品大员,却丝毫不念及外祖家的恩情,甚至连外祖母的丧仪也不让她去。
      还是玉武哥哥带她去见了外祖母最后一面。
      认识这样的人,是好事吗?
      孙怀缜看表妹面色不虞,一双眸子水光点点,似乎透着股恨意,关切道:“表妹这是怎么了?”
      承钰淡淡一笑,“我无事。怀缜表哥读书辛苦,我今天做了玉萝酥,让绣桃给你送一盒去吧。”
      “那就谢谢表妹了。”孙怀缜笑起来有一口大白牙,看得人很舒服。这几年她常常给孙怀蔚煲汤做点心,扶摇院里两个读书人,东西既拿去了也不好厚此薄彼,让底下人见了编派,因此孙怀缜也能得一份。
      她通常让绣桃送了去。
      绣桃这边得了话,应得快,立马就转身去了厨房提食盒。而孙怀蔚还在杭州,她就只好把多余的玉萝酥赏给丫鬟们分了。
      当晚孙怀蔚却回来了,不过那时已过了亥时,他料想小丫头一定睡下了,就没再去凝辉院看她,而是让丫鬟把他从杭州带回的箱笼送到了她的东厢房。
      承钰一觉醒来,听到微风拂过窗檐,风铃响得极温柔动听,像有情人的碎语,痴缠缱绻散着蜜意。
      平彤掀开绣帐,就看到自家姑娘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蛋上漾着浅浅的笑容,乌眸明亮,一把泼墨青丝在松青色的枕上铺开,衬得她的小脸越发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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