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她急的跑上去,走到他面前,想也不想的一把抱住了他,道:“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我刚刚还以为你丢在这竹林之中了。”
说着她又抬头看他,水盈盈的眼睛中满是焦急跟后怕之色,道:“我不是让你在外面砍竹子吗,一个人干嘛乱跑呢?”
张镇安低头看她,她的小脸在他的面前已经是模糊一片,看不清楚,他一把扯下眼纱,可眼前那小脸还是素白一片,不太清晰。
“你怎么了?”见到张镇安不说话,眼神也好像没有焦距一般,安秀儿有些焦急,她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被他茫茫然一把抓住了,她担忧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一如既往的邃黑如渊,然而今日她却没有在他的眼睛里发现她自己的身影。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中砸了下来,闭上眼,泪水瞬间就糊了满面,她紧紧的搂着他,道:“相公,你别害怕,就算是你看不见了也没有关系,你还有我,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张镇安却是一言不发,他用手将环在他腰间的手掰开,可是那手又攀附了上来,几次之后,他终于有些恼怒了,手上用上了劲,一把重重的推开了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相公!”安秀儿跌坐在地上,咬紧了嘴唇,她看着他慢慢的走远,一步一步从她的眼前离开,徒留萧瑟背影。
为什么,明明我改变了梦境还是改变不了被抛弃的下场?
安秀儿坐在地上,双手环膝,她闭上眼,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掩住了她脸上一片煞白之色,她的眼神惶然,脚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尚不及她心中疼痛的半分。
耳边还是竹涛声声,铺天盖地而来,风拂来,卷起地上的枯叶纷纷起舞,如同一只只枯叶蝶纷飞凄美,最后却还是跌落在地。
半响后,她哭的眼泪都干了,这才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而去,只能无力的倚靠在一棵竹子之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相公现在回家了吗?她到这个时候,最担心竟然还是他。
咬了咬唇,她又直起了身子,她想去家里看看,如果没有人,她就再过来寻找便是,然而刚走了两步,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
“相公。”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说了一句:“对不起。”
“傻瓜,我又没有生你的气。”安秀儿见到张镇安过来,开心都还来不及,只伸手捏捏他的脸,抬眼看他,道:“相公,你现在可以看清我了吗?”
她一双剪水双瞳通红的如同小兔子,清晰的映入了他的眼帘,安秀儿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一时竟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双手拉着他的手掌,道:“相公,你能够看见我,这真是太好了。”
“我刚刚推了你,你不生气?”张镇安摸摸她的脑袋,话语颇带歉意。
安秀儿摇摇头,道:“我当然生气了,可是我现在看到你,却一点都生不起气来了。”她眼睛眨了眨,想哭又想笑,最终又是落下泪来。
张镇安伸出粗粝的手指,将她眼角的泪轻轻揩去,安秀儿又扑入了他的怀里来,道:“相公,无论怎么样,你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可是,我只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瞎子的人。”
张镇安说着,眼睛也是闪过一丝痛色,他从前一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虽然用药养了许久,可还是不见好,最后他来到此地隐居,看似每日悠然,可是这两年来,眼睛也是时好时坏,别人叫他瞎子,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相公,你别害怕,我可以做你的眼睛,就算是你真的看不见了,你也不要慌张,只要你不嫌弃我唠叨,我会将我看到的东西一一都告诉你。”安秀儿认真的说道,“我们回去再找个大夫看看,日后好生养着,你不会瞎的。”
“是不是这两天,我让你做了太多的活计,所以你的眼睛才会受不了的?”安秀儿说着又自责了起来。
“别瞎说。”张镇安摇摇头,认真的说道:“我这是老毛病了,与干活又有什么关系呢?刚刚是我的不对,我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对不起。”
他认真的同她道歉,安秀儿心中只觉得欣慰,摇摇头,小脸扬起笑,道:“我不生你的气了,咱们回去吧。”
“好。”张镇安点头。
安秀儿让他在前面走着,自己忍着疼痛,强撑着笑颜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
张镇安终于发现了她好像有些不对劲,他猛地转过头,抓捕到了她脸上那一丝隐忍之色,顺着往下看,这才看到她的右脚已经是鲜血淋漓。
安秀儿见着他的目光,连忙要将自己的脚给藏起来,可是她今天穿的这裙子有些短小了,怎么都遮不住,她只将右脚藏在左脚的后面,朝他露出一个笑来,道:“相公,你怎么不走了?”
“你的脚受伤了,为什不跟我说?”张镇安抬眼看她,眼中隐隐有两分心疼,她正欲再辩解一些什么,他却是走到了她的身边来,身上带有两分威势,让人不容置喙。
他蹲下身子,将她的脚踝一把抓住了,小心翼翼的褪去她的鞋子,才发现她的脚后跟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他眉头微皱,“怎么弄的?”
“被夹子给夹了。”安秀儿老老实实的回答,又反过来安慰他,道:“我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都这样了,还不疼。”男人的声音软了下来,朝她招招手,蹲下身子,安秀儿有几分羞涩,迟疑了一下,还是爬到了他的背上了来。
“爹,你真好。”安秀儿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说道。
张镇安见她又这样叫他,忍不住问了句:“秀儿,你莫不是有恋父癖吧?”
“对啊,我就是有恋父癖。”安秀儿趴在他的后背,道:“小时候,我爹也是这样背我的,他的后背跟你的后背一样的宽厚,他的胸膛跟你的胸膛一样温暖,能够给我依靠。可是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我的老爹呀,慢慢就老了,他的背脊被生活压的弯了下来,身子也变得佝偻,再也背不动我啦。”
安秀儿趴在男人的后背一一细数着她爹的事情,张镇安安安静静的听着,忽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濡湿了一大片,他听到她在在小声的抽泣,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裳。
“岳父大人现在还健在,你就不要伤心了。”他干巴巴的安慰了一句。
“我没有伤心。”安秀儿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我爹他将我抚养成人,陪我走过一段长长的路,现在他将我交给了你,接下来,我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你会一直这样陪我走下去吗?你会不会还像刚刚那样,什么话都不说,就要将我抛弃?”
张镇安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他下次眼睛下再看不见,会是什么时候,又会不会下次再看不见,就再也看不见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接受,失明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相公,你为什么不说话?”安秀儿的声音再次从他的背后传来,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再抛下我一次?”
“不会了。”张镇安终于开口,道:“不会了,下次如果我再看不到了,我也一定会坚强面对的。”
“这就对了。”安秀儿笑了起来,道:“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你有我了,就算你看不见了,也没有关系,我会照顾好你的。”
“可是,那你爹若是知道了,岂不是会伤心?”张镇安苦笑了一声,道:“你一个从小被他娇养在手中的女儿,就这样嫁给了我这样一个瞎子。”
☆、第二十七章 早已过时
“你给了钱的。”安秀儿笑了起来,道:“你给了聘金娶了我,让我爹免去了劳役之苦,就是救了我爹的命,就是我爹的恩人,无论你是瞎子、还是瘸子、聋子、都是我爹的恩人,我爹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是不是傻。”张镇安听罢笑了起来,道:“人常说大恩不言谢,报恩这一套在这乱世已经不实用了,上次那顾琳琅要救你离开,带你脱离苦海,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一起去?”
“苦海?”安秀儿笑了起来,道:“苦中也有甜,甜中带着苦,坐井观天的人儿,既分辨不出如今是身处蜜罐,又焉知外面不是苦海呢?”
简单的两句话,张镇安觉得她说的挺深奥的,或许他现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到了。”走到竹林外,张镇安将安秀儿放下,自己将这竹子扎成一捆,又用竹条做了绳索,打算将这些竹子拖下山去。
安秀儿主动将她扔在一旁的笋捡到篓子里面去,将背篓给背了起来。
“上来。”张镇安缚好了竹子,又躬下了身子。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了,你拖着竹子,不方便。”安秀儿连忙拒绝,她的重量加上背篓的重量,还加上他拖着的竹子,她担心他的身子会有些吃不消。
“快点。”张镇安没有跟安秀儿多做废话。
安秀儿知他一向是一个坚决的人,只能够爬上去了,道:“你等下背不动我了,一定不要逞强,要放我下来啊,我自己能走的。”
“就连这小身板,估计连八十斤都没有吧?我还会背不动你。”张镇安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他闷不做声,大踏步往前走,即使手上拖着这些竹子,他亦是健步如飞。
快到了山下,路上有些人了,安秀儿怕被别人看见,忙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同它说道:“你快放我下来。”
张镇安却是没有搭理她。
“你快点放我下来。”安秀儿说着在他背上挣扎了着,扭来扭去的如同一条小虫子一样,张镇安只得同她说道:“你别挣扎了,你是我妻子,难道我背你,谁还会说什么不成?”
“别别别,让别人看到了多难为情?”安秀儿却是不愿意,见张镇安死活不放开她,她恶从胆边生,一下捏住了他的耳朵:“你快放我下来。”
安秀儿并没有用力,但那被她捏过的地方却分明是红了起来,张镇安觉得连带着他的脸都有些发红发烫。
“你不放我下来,我就捏你一路,到时候看别人是笑话我,还是笑话你。”安秀儿恶狠狠的威胁道,话语中带着一丝娇蛮之气。
“好了,好了,我放你下来便是。”最后张镇安只得妥协,将她放下来后,又道:“男人的耳边不能够随便乱捏的,知道吗?”
“知道,我又不捏别人。”安秀儿吃吃的笑了起来,刚刚在他背上一直怕被别人看到,她有些不自在,现在落了地,心中总算是松快一些了。
张镇安将安秀儿背上的背篓松下来,背到自己的身后,又关切的问了一句:“你的脚没事吧?”
“没事。”安秀儿摇摇头,却是惦着脚尖一步一步走的极慢,张镇安见此,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脚上的速度却也是慢了下来。
这一路上倒是没有遇上什么人,安秀儿也松了口气,因为要经过私塾,她最害怕的就是碰上顾琳琅,否则他喋喋不休的,烦死个人。
回到家,张镇安将这些竹子往院子里面一扔,将门一关,却是啥也不管的将一个打横,将安秀儿抱了起来,安秀儿如同受惊的小鸡一般,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搂住了他的脖子,“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他却是没有说话,径直将她抱到卧房,往床上一放,双手撑起逼视着她,安秀儿吓的身子后仰,咬着嘴唇道:“现在可还是白天啊。”
张镇安见她那一脸防备的小模样,心中也是好笑,收起了戏弄她的心思,只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要看下你的伤。”
他蹲下/身子,将她的鞋子脱下,安秀儿见他确定只是要帮自己看伤,这才直起腰杆,他动作轻柔,可是她后脚跟伤的实在是太重,尤其是从被夹到现在也有一些时间了,那血液早已经黏在了袜子上,往下扯袜的时候她疼的直抽气。
张镇安抬头,见她睁着眼睛看他动作,平日里就水盈盈的一双眼睛,如今更是水汪汪的,那眼泪挂在眼眶,半落不落,无端更是让人心疼。
“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他温和的说了一句。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眼眶的泪擦掉,道:“才没有呢。”
“还说没有,口是心非。”张镇安虽然这样拿她打趣,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是愈加的轻柔了下来,又低头轻轻的在她伤口处吹着气,安秀儿只觉得伤口处酥酥麻麻的,那疼痛也变得不明显了起来。
她低头看着这个轻柔的为她脱袜的男人,心中一时微怔,谁能够想象在别人眼中古怪凶恶的男人竟然还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呢?此刻,她愣愣的看着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无论他日后是否会真瞎,她也认定了这个男人。
“你这么看我干嘛?”张镇安将她的袜子给脱下放在一边,正准备找个什么东西给她擦下,抬头就见安秀儿直勾勾的看着他。
她双手往床上一撑,却是毫不知羞的说道:“眼睛长在我身上,我就喜欢看你,你管的着啊。”
“不知羞。”张镇安白了她一眼,道:“我去给你烧水洗一洗,否则到时候感染了就不好了。”
“等下。”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她却是叫住了他,他转头看她,她却是笑着朝他勾勾手指,等他凑近,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才挥手道:“去吧。”
张镇安斜眼看了她一眼,也反过来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这才出去了。
给她烧了热水端进来,张镇安细心的帮她洗净脚上的血迹,原本白皙的小脚上,多了一圈狰狞的伤痕,张镇安看着就觉得碍眼,只道:“该死的,是谁在树林里设这样的陷阱,让我知道,我非得扒了他的皮。”
“没事啦,肯定是这村里的猎户了,人家也是为了生存,我只是运气不好,刚好让我给踩上了。”安秀儿听罢生怕张镇安真的去找人家的麻烦,连忙劝说道:“就跟你平常撒网捕鱼一样,都一样是为了生存。”
“那谁叫他伤到了你?”张镇安却是不依不挠,只听他沉声道:“村里擅长打猎的就那几家,我问问就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