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秀儿这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水蒙蒙的看着他,眼中有些无辜,她眼睛又合上了,他只得再推推她,她这才哀叹一声,揉揉眼,不情愿的站起身来。
地上已经无处落脚,她尽量想找干净的地方踩,然而从屋里走出来,还是踩了满脚的泥巴,唯一一双还算干净的鞋子也彻底脏了去。
有些生气,索性将脚上的鞋子取下来,用力一甩,远远的扔到了院子中央去了,她就穿着单薄的袜子踩了满脚的泥巴,走到了厨房。
这厨房刚刚生了火,倒是还算暖和,她慢腾腾的洗漱完毕后,就凑到了灶火边,最后索性什么都不管了,也忘了张镇安让她回屋吃饭的事情,只找来一捆干枯的稻草,身子往上一躺,便沉沉的睡了去。
毕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其实也还是一个孩子呢,这个年纪的她,还有些嗜睡。
张镇安久等她不来,直到一碗粥都凉了去,还是没有见着人,他先是有些生气,最后又有些担心,叹一口气,便过来寻她。
首先是去厨房,一眼看去,并没有见到人,他又在院子前后看了看,连茅房都去找了,可硬是没有见着她的影子。
“秀儿?”他又叫了她的名字,可却是无人应和。
这丫头去哪里呢?
他心中觉着奇怪,没由来的一阵烦躁,这个时候,雨又慢慢的变大了,他取下蓑衣,戴上帽子便去寻她,走到院子的时候,他脚下一滑,低头一看,看到她的鞋子躺在院子中央,鞋面上的泥巴,已经被雨水冲掉不少。
他低头将鞋子捡起来,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惊慌,他怎么记得她今天穿的好像就是这双鞋?
抬眼往院门看去,门是关上的,难道她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偷偷跑了出去?
她会去哪里呢?张镇安觉得自己的心七上八下的,想都不想的就打开门,往外面跑去。
伴着倾盆大雨,他的速度很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就出现在安家的大门口。
“砰砰砰!”他抬起手用力拍门,刚刚起床不久的董氏还以为是听错了,直到再次敲门声传来,她才小跑着去开门。
“怎么是你啊?”董氏见到张镇安一大早出现在门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秀儿在这里吗?”他沉声问了一句。
“没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董氏问了一句。
“没事,就是昨夜下大雨,她担心家里,所以让我过来看看。”张镇安面不改色的撒了一个小谎。
“原来是这样啊,劳她担心了,家中没事的,公爹前些天将房子修葺了一下,就是再大的雨,也不会漏雨。”董氏笑着回了一句,道:“你还没有吃早饭吧?进来坐坐?”
“我吃过了,家中既然没事,那我就先走了。”张镇安问清了安秀儿并没有在这里,便也不留,只说了一句话后,转身便走。
“是谁过来了?”梁氏听到声音站在堂屋门口张望。
“是姑爷,昨晚上下大雨,今儿个他特地过来看看。”董氏将门关好,依旧是小跑着到了走廊。
“咱们家中是瓦房,有什么担心的?我倒是担心他们。”梁氏说了一句,又看向董氏,语气微微有些责备:“下这么大雨,人家特地跑过来,你怎么也不留人吃饭?”
“我倒是想留,可是他听说家中没事,就匆匆的离开了。”莫名被梁氏责备,董氏也觉得有些委屈。
“算了,我也没怪你,他是这样的人。”梁氏见不得董氏这委屈的小媳妇模样,随意一挥手,进屋去了。
下雨天,也不能够做其它的事情,她们婆媳两个也是在家中剥花生壳,准备接下来的耕种事宜。
张镇安去了河边,他曾经某次打渔的时候,听村中的两个妇人闲谈,说这河中曾经有不少的妇人在此跳水自杀,她们自杀之前都会将鞋子脱掉,这是为什么张镇安倒是没有想明白,可是此刻,那天那妇人的话却萦绕在他的心头。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他的心中便愈加的恐慌了,不由得多想了起来,莫非是自己这几天对她有些冷淡,所以她胡思乱想,然后投水自杀了?
他觉得有些不至于,可是又想起自己家中满地的泥泞,保不齐她觉得自己命苦,所以就投水。
越想就觉得这个可能性越大,貌似这村中有许许多多投水的妇人,都是因为觉着自己命苦,所以才想着一了百了的,自己对她冷淡,家中又贫寒,她年纪小,一时想不开也是很有可能的。
张镇安越想越害怕,一边沿着河边上下看了看,一边叫她的名字。
大雨倾盆如注,往日里平缓清澈的河水,此刻变得汹涌奔腾、浑浊一片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黄龙,浩浩荡荡向东流去。
若是真的有人投水的话,想必顷刻间,就会被这河水带走吧,他也不敢贸贸然的下到河中,只沿着河岸往下找了一会。
等到焦急的心情过去,他的心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越想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路泥泞,他并没有看到她的脚印,刚刚出门院门也是关着的,或许是他想多了。
若是她真的投水死了,那自己该怎么办?斜雨打在他的脸上,他却依旧是想不出一个什么来,心中有的只是无比的慌乱,没个章法。
不知不觉,就来了到家门口,推门而入,先去房间里面看了看,依旧是没有见着人,他走进堂屋,将蓑衣取下挂好,这雨实在是太大,他的衣裳早已湿透。
再没有什么衣裳可以供他替换了,昨夜换上的衣裳还没有清洗,他想着或许他可以拿衣裳去灶火上烤一烤,进了厨房,走了几步,他脸上出现一抹古怪的神色来。
自己找了她一早上,可是她倒是好,自己窝在稻草上,蜷缩着身子,如同一只小奶猫。
心中有些不忿,他走过去,用手指戳戳她的脸,她却依旧是没醒,只伸手将脸上的异物拨去,他再戳,她再挥手,他见她这样还不醒,有些怒了,低头见她光着小脚,将脏兮兮的袜子放在一旁,索性拿来一根稻草,在她的白嫩的脚心上轻轻的挠呀挠。
脚心传来酥麻感,安秀儿终于醒了过来,有人搅乱了她的睡眠,她满脸怒容,然而看清楚了这人是张镇安之后,她满脸的怒容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也不搭理他,只阖上眼,继续睡。
少顷,脚心又传来轻微的痒,她知道是他在捉弄她,可她偏偏就是忍着这痒意,继续装睡。
他见她如此能忍,粗粝的手指抓住了她的脚踝,轻揉她脚心的穴位,她这下终于受不了,用力想将脚抽回来,可他却握的紧紧的,她睁开眼,对他怒目而视:“你要干嘛?”
“没干嘛。”张镇安将手放开,见她生气的时候,眉头微皱,小嘴微微撅起,明明是恼怒,可却偏偏觉得给人一种似嗔非嗔的感觉,好像带着三分娇嗔。
☆、第三十八章 惩罚
“没干嘛你要打扰我睡眠?”安秀儿白了他一眼,从这稻草上卧起,气恨他刚刚的行为,她本想不搭理,却无意间发现他浑身湿淋淋,不由得问道:“你一身怎么湿了?”
“去外面弄湿了。”张镇安随口回答,眼睛却是放在她的身上。
“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外面干嘛?”安秀儿又问了一句,她猜想他可能是想去打渔,语气便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只别开眼,没好气的提醒了一句:“昨天下了大雨,这个时候,河中想必是涨水了,你那艘小渔船,可是经不起这样的风浪。”
“我不是去打渔,我是去找你了。”张镇安幽幽的答道。
“你去找我干嘛?”安秀儿这才抬头看他,道:“我好好的在家,哪里要你去寻找?”
“我不是让你洗漱好就去吃饭,谁让你躲在这里睡觉?还将鞋子给扔掉!”张镇安想到就来火,道:“你上次还说我是一家之主,你都听我的,这还没几天呢,我叫你吃饭,你都不去了。”
“你不听我的,我干嘛要听你的?”安秀儿嗤笑一声,梗着脖子说道:“我爱吃吃,不吃就不吃,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是吧?你等着,看我不好好的收拾你!”
张镇安黑着脸,满脸怒容,十分生气,他不明白平日里温柔恭顺的小娇妻,怎么突然就变成一只炸毛的小野猫去了,他四处寻觅想要找一个什么东西惩罚一下她。
记起安秀儿最怕被人打,他首先是拿了灶口的一根吹火筒,他将它高高的扬起,安秀儿以为惹怒了他,吓的闭上了眼,他却是将这吹火筒给扔掉了,又换了一根细一点的木棍。
拿着这目光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将这木棍给扔掉,换了一根细柴来,他用这细柴在自己的手上抽了抽,觉得还是有些微疼痛,便又将它扔掉,换了一根小树枝。
安秀儿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将小树枝扔掉,从她身下扯下一根稻草来,他将这稻草周围的枝叶去掉,只留下中间一根稻草芯,然后拿着这稻草芯在安秀儿的面前挥舞着,将安秀儿的手心扯过来,恩狠狠的说道:“你知道错了么?”
安秀儿不说话,他冷笑道:“不认错的话,我就要惩罚你了!”
“随你!”安秀儿毫不怵的看着他,看着他将稻草高高的扬起,然后在她的手心轻挠了一下,问道:“痛么?”
“好痛,我手心都红了。”她忍着笑,将白皙的手掌递到他面前,“你看。”
“还真是红了,我下手重了点,你下次要听话了。”他握着她的手轻轻的吹着气,尽管那上面并没有痕迹,可是他一脸心疼,两人都演的很逼真。
“是你要听我话。”安秀儿将手抽回来,一脸委屈的说道:“我说要攒钱修葺一下房屋,你不高兴,以为我嫌贫爱富,几天不搭理我,这下好了,屋子漏水了,看今晚你住哪里。”
“我哪知道这屋子这么不结实?何况,我从来都没有认为你嫌贫爱富。”张镇安连忙解释道。
“你没有认为我嫌贫爱富,那你干嘛几天都不搭理我?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安秀儿别过头,越想越委屈。
“我没有不搭理你,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冷落了你,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张镇安掰着她的肩膀,同她对视。
“你无缘无故的,为何会心情不好?”安秀儿抬眼看他,道:“难道平日里有吃有穿有地方住,你心情就不好了,哦,今天下大雨,屋子漏水,你心情就好了?”
张镇安觉得这小女人平日里很好说话,但其实不好糊弄啊,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同她解释了,索性也不解释,只是一味的同她认错:“我错了。”
“你何错之有?”安秀儿又问他。
张镇安不说话了,他的耐心也有限,等下她若是再在此事上喋喋不休,他就不哄她了。
可是安秀儿见他不说话,却是也没问了,只是往灶中加了一把柴火,然后站起身来,拿了一个小凳子,放在灶口的位置,道:“行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你了,看你一身湿的,坐过来烤烤火吧。”
张镇安乖乖的坐过来,不明白她刚刚好气势汹汹的追问他,却又突然不问了,她不问了,他竟然又想要她多问两句,这是怎样一种病?
安秀儿见他头发也有些湿了,便伸手将他的发带解开,站在他身后,用手给他梳理着头发。
张镇安的心渐渐平和下来,他缓缓同她解释道:“我刚刚没有找到你,又在院子里发现你的鞋子,还以为你投水自杀了,去了岳丈家一趟,又匆匆跑到河边去找,那河水太汹涌了,我还以为你被河水卷走了,也不敢下去寻,心灰意冷的回到家,没想到你竟然悠哉悠哉的在睡觉。”
“那我要是真投水了,你怎么办?”安秀儿找了一块干净的帕子,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盈盈问道。
“我还能怎么办?我努力攒钱,再娶一个呗。”
张镇安平静的语气可是将安秀儿给气着了,她将帕子往他手上一扔,道:“你自己擦去。”
“又怎么了?”张镇安拿着手上的帕子,一时还有些懵。
“你说怎么了?原来我在你心中就只是一个花钱娶来的普通媳妇么?”安秀儿生气的看向他,眼眶都有些红了。
“难道不是么?”张镇安接过帕子,思索了一会,一脸不解,道:“本来就是这样啊。”
安秀儿愣了,她想了想,她的确是他花钱娶来的媳妇,可是却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心中不得劲,但却又找不到什么话语反驳,只愣愣的站在原地,委屈的掉金豆子。
见她落泪,他也是有些愣了,这才想起自己的小娇妻不禁逗,便转头问她,道:“你想成为我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安秀儿摇头,但其实她一直都认为她该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的,突然发现自己其实随时可以被替代,她不由得有些悲从心来。
“算了。”安秀儿忽又擦掉眼泪,又走向前去,拿起他手上的帕子,继续为他擦头发。
“你不生气?”张镇安问她。
“我生什么气?”安秀儿努力咧开嘴,回了他一个笑,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两点你都可以满足我,我应该很开心才对,怎么能够生你气呢,刚刚是我的不对。”
“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可能随时可以被取代,你也不生气?”平日里她对他关怀备至,处处为他着想,然而今日,她这淡然的态度,让他有些怀疑这个小女人心中究竟有没有自己。
安秀儿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是道:“我才不会投水自杀呢,如果我一直活着,是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就一直都是我了?”
张镇安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安秀儿虽然没有见着他的神色,却也知道他有些不对劲,她很快的转移了话题,道:“我就是随口说说的,很显然,你爹娘在心中的地位应该是最重要的吧。”
“对了,我可以问问你以前的事情吗?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清水村?”安秀儿柔声问道。
气氛停滞了片刻,良久后,张镇安才沉声回答:“这些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现在清水村就行了。”
“可是……”安秀儿有些小心翼翼,她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怕你突然出现的你,也会突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