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了张镇安一安,张镇安却神情自若,邬氏便又冷哼一声,将目光放到了安秀儿身上,见她穿着一套浅绿色的棉布衣裳,许是因为一路奔波的原因,有些邹巴巴的,她头上插着一根普通的银簪,将一头青丝松松挽住,看起来比这堂内站着的普通的丫头都要寒酸。
“抬起头来,我看看。”邬氏抬高了下巴,她倒是要看看,这个丫头长得什么模样,竟然能够将他儿子迷的神魂颠倒,不辞劳苦的要亲自接她过来。
安秀儿小心的抬起头,正好跟邬氏的脸对上,邬氏保养的很好,满头珠翠,面贴花黄,身着绫罗、臂带宝钏,方才进来她一直没能够抬头看她相貌,她本以为他们口中的老夫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却不曾想,竟然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安秀儿还在为邬氏的样貌出神,这时却是听到邬氏的一声轻哼,“也不过如此罢了。”
她的声音如同珠玉相击,圆润清雅,如果忽略她语气中这两丝不屑的话,其实很好听。
安秀儿猜想她的年龄应该是四十过半,在农家这样的妇人早就被蹉跎的变了模样,但是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安秀儿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个年龄段的妇人还可以这样,徐娘半老,丰润犹存。
她面对她不由得升起几分自卑来,她虽然年轻,但是她面前这个老夫人却比她更有风韵,她就如同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牡丹,衬的其它花朵黯然无光。
她环顾了一下这四周,除了张镇安跟这老夫人之外,其它还有诸多伺候的丫鬟婆子在屋内,她们规规矩矩的半垂着头,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但一个个都是白白嫩嫩的、亭亭玉立,每一个衣着都比她要华美。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迷失的小兽,误闯入了不属于她的地方,与面前的人是两个世界。
张镇安见安秀儿有些惴惴不安,很是担心她,便道:“母亲,若是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先走了。”
“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多陪陪我一下都忘了吗?老话说的好,儿大不中留,娶了媳妇忘了娘。”邬氏冷哼一声,语气不满而强硬。
张镇安只得又站在原地。
邬氏便道:“你去一边坐坐,我跟我这位乡下来的姑娘说说话。”
她特地点出了乡下来的几个字,言语间的鄙夷不加掩饰,安秀儿心中虽有些难受,但也是直起腰杆,接受邬氏的打量。
在她的心中,邬氏虽然衣着华美,是实打实的城里人,但是她这乡下人并非真就低她一等,她并不求她的财,心中自然是坦荡,而且之前她在路上也已经想过这种局面了,跟张镇安也商议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要少说话。
所以她依旧一声不吭,任由邬氏的如针般的目光在她身上探来探去,心中却越发是淡然了下来。
邬氏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才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啊?”
“未出阁之前爹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出阁之后,相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安秀儿低眉顺眼。
“毫无尊严人格!”邬氏冷哼,怎么都没有想到安秀儿是一个这样的和软的性子,“凡事都听别人的,别人若是让你去死,你又该如何?”
“不会的,他们不是别人,是我的亲人。”安秀儿抬头认真的解释道:“我娘从小教导我,夫为妻纲,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守纲常了?”邬氏眉头一皱,捏着茶杯的手一紧。
安秀儿抬头腼腆一笑,却是不答她的话。
邬氏看到她这样子,心中就是有气,却也觉得没地发,她瞥向了张镇安,道:“镇安,你就是娶了一个这样的女人?若是要听话的女人,我们家族多的是,何必非她不可!”
张镇安也只是耸耸肩,没有辩驳。
邬氏重重的打出一拳,却是打在了棉花上,这滋味别提让人多难受了,她有心想要找安秀儿的缺点,但是她却任她揉捏,她越发觉得没趣,花厅中陷入沉默之中。
半响,她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两人离开,却是连话都吝啬的再多说一句。
张镇安两人见状也只沉默的行了一个礼,便出去了。
一走出花厅,安秀儿便同张镇安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来,张镇安也低头朝她一笑,道:“我母亲其实也没有那么恐怖吧。”
“嗯,并不恐怖。”安秀儿点点头。
实际上,这些大家夫人因为要注重脸面,比起那些乡下动不动就撒泼打滚的老妇人,反而是更容易相处一些,她们说话喜欢拐弯抹角、绵里藏针,只要脸皮厚点,貌似也没有那么可怕。
安秀儿自认为已经明了了邬氏,心中便已经想好了应对邬氏的法子了,她抬头看看张镇安,觉得从前张镇安这样可怕的人都被她搞定了,区区一个邬氏应该是不在话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真诚,真心为她好,或许她有一天,会放下门第之间的吧。
☆、第一百一十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安秀儿一边想着这些一边走,等回过神来,张镇安已经领着她来到了另一个院子门前,两人进了院子,便有下人迎了上来,安秀儿有些不太习惯,努力装作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但还是有些露怯,张镇安便握紧了她的手,同她说话:
“此处是听竹苑,院子后面有一丛片竹林,这个院子日后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一般不会有别人来,日后你没事了,可以在院子里面走走。”
“嗯。”安秀儿点点头,张镇安便又指着跟在她身边的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说道:“她叫半夏,日后就是专门伺候你的小丫头了。”
“哦。”安秀儿有些不太习惯人的伺候,便只是的转头同这丫头微微点头。
进了房间,安秀儿才是真的惊讶,屋子极大,内室外室都用帘幔隔断起来,里面的家具无一不精致,应是用上好的花梨木,一旁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珍贵器具,安秀儿抬眼看了看,也没敢去摸,她想着若是摔烂,她肯定赔不起。
张镇安见安秀儿打量屋子,嘴角扬起一丝细微的笑来,“这里,你喜欢吗?”
“喜欢。”安秀儿点点头,“我从来都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屋子,这比咱家好太多了。”
“日后这里就是我们家。”张镇安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进内室。
安秀儿见到里面摆着一张上好的雕花拔步床,其它的便再也入不得眼了,只如同得到玩具的孩童一般踏入拔步床坐了,感觉身下垫的垫子柔软无比,料子摸起来也很是舒服,她登时瘫倒在床上,都不想再起来。
“别睡着,我让丫鬟给你去准备热水,洗了澡再睡会舒服一些。”张镇安说着转头吩咐半夏去准备。
热水显然是备着的,半夏撩开帘幔出去才一会,便又过来了,道:“水准备好了。”
“这么快啊?”安秀儿觉得她才刚眯了眼,有点睡意,没想到热水就准备好,舒服柔软的床铺让她不想起来,她不由得说了句:“半夏,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奴婢不敢。”半夏忙跪下来,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园子里的水都是从山上温泉上面接来的,只要打开阀门就可以取用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快快起来吧。”安秀儿没想到这半夏反应这么大,倒是将她吓着了,她连忙直起身子,将半夏扶起来,然后跟着她去沐浴。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在这么大的浴池里面洗过澡,在她的想象中,有一个舒适的大木桶泡泡澡就已经很不错了,谁知道,就在她卧室不远处的房间里,竟然直接就是一个大浴池。
一旁已经有几个丫鬟在服侍了,见到她过来,连忙躬身行礼,浴池里面冒着蒸腾的热气,就着浴池里面的红色花瓣,氤氲起几丝天然的香气。
“这得要多少朵花瓣啊。”安秀儿不由得叹息了一句,她觉得有些太浪费了。
“夫人不必担心,我们张家有一座庄子,专门摘有这些花呢,主子们就是不去采,也是白白的让它枯萎掉了。”半夏随手拿起一个小丫头笸箩里面的花瓣,往浴池里面一扬,一边同安秀儿解释道。
安秀儿想象中张家是很富贵,但是她觉得应该是跟顾琳琅的家中差不多,顶多是好一点点,却是没有想到张家竟然如此的富贵,单凭这单独浴池就能够看出它的奢华来,跟顾家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直到浴池里面都荡漾了花瓣,半夏才同安秀儿说道:“夫人,花瓣都已经浸润了,这个时候下水刚刚好,不若让奴婢伺候夫人更衣吧。”
见到半夏要来扯她的衣带,安秀儿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退后了两步,有些悻悻的说道:“我自己来。”
“夫人不必害羞。”半夏缩回手,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底下伺候的几个丫鬟也捂着嘴笑。
安秀儿觉得有些尴尬,虽然这几个丫头都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听在她的耳朵里面却是有些堵,她实在不想要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便挥挥手,说道:“你们先回避一下。”
几个丫头见她吩咐了,便转过头去,安秀儿这才利索的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然后小心的踏入了这水之中。
刚下水的时候她觉得这水很烫,再一会,便觉得舒服多了,这时候半夏开口问道:“夫人,你好了吗?”
“嗯。”安秀儿见自己半身已被花瓣挡住,便低声应了一声。
半夏这才转过头来,又带着几个小丫头来,给安秀儿洗头,沐浴,似乎是知道了安秀儿的禁忌,她们都很有分寸,让她不想要露出来的地方,一直都在花瓣的覆盖之下,如此安秀儿这才送了一口气,专心的享受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几个丫头的确很有本事,被她们这么一按揉,安秀儿觉得浑身都舒服了不少。
安秀儿平日里都是用清水洗澡,后来条件好一些了,才用上了香胰子,她觉得能够用香胰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是这里用的是一种叫做澡豆的东西,往身上这么一擦,就冒起好多泡泡,洗过的地方更是又滑又嫩。
安秀儿为怕她们看出她的孤陋寡闻,索性一声不吭,任由她们折腾。
洗完澡,她们又往她身上涂抹上一种香膏,之后一人给她涂手,一人给她涂脚,一人拿着毛巾给她擦头发,直到头发半干,再给她抹上头油,这才算是了事。
安秀儿估摸着这一个澡,自己洗了得有半小时,这还是在她的诉说下,让她们尽量加快速度、减少时间的缘故。
不过等洗好之后,安秀儿将手笼在宽大的睡袍里面摸了自己一把,觉得自己的肌肤十分的滑嫩,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欣喜来,都忍不住要爱上自己了。
将她一身拾掇完毕之后,半夏打开浴室门,凉风吹来,安秀儿顿时觉得清醒了不少,这浴室有些热,热水泡着甚是舒服,她刚刚躺在水池里面就觉得自己几乎要睡着了。
走出浴室,她见着周围的帘幔有些懵,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幸好有半夏,她尽心的扮演着丫鬟的角色,走在前面为她打帘子,将安秀儿领到了卧室里面,这才关好门,躬身退了出去。
卧室里面,张镇安已经换上了一套月白色的居家长袍,此刻他披散着头发,盘着腿,拿着一本书卷在灯下看着,显然也是已经梳洗过了,安秀儿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番模样,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被他迷住了。
感觉到有人进来,张镇安抬头,见到安秀儿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他放下书卷,抬头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看你好看。”安秀儿十分诚实的回答,她是真的没有见过他这番模样,他披散着三千鸦青色的头发,露出一个坚毅的下巴,灯光下,越发显得棱角分明,有一种狂放不羁的美,这样的他,真的很像是一个矜贵的公子,跟她记忆中的他一点都不一样。
不,他本来就是一个矜贵的公子,安秀儿想着,突然就没了自信。
“想什么呢?”张镇安朝她挥挥手,安秀儿这才回过神来,垂下头颅,应道:“没想什么。”
“你今天也很美。”张镇安扶着她到塌上坐下,摸了一把她如瀑布般的长发,道:“这半夏做事也太粗糙了,头发都没有给你擦干。”
说着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取了一块帕子来,细心的为她擦拭着头发。
灯光下,他们的影子很是甜蜜,安秀儿突然就觉得鼻头有些发酸,莫名的多了两分泪意,最终,她还是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来。
他给她擦头发擦了太久,她实在是太累,忍不住靠在他的怀里就睡着了,半响后,他放下帕子,想要叫她去睡觉,却没想到她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秀儿?”他叫了一声,没有人应答他。
他无奈的一笑,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她在睡梦中,依旧是遵循着本能搂住了他的腰,他将人往拔布床一放,她却是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肢,低声呓语,“你别离开我。”
张镇安微惊,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出这话来,忙哄了一句:“我不会离开你。”
可是她还是紧紧的搂住他不放,他只能够慢慢的将她的手指掰开,又将她的鞋子脱下来,直到让她安睡好,他才轻轻的脱掉自己的外裳,慢慢的掀开了被子躺了进来,缓缓的搂住了她。
鼻端传来了一丝幽香,跟往日的不一样,这香味比往日更加的浓郁,直往他的心头钻。
他不禁是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但见到怀中的人儿已经睡着,实在是不忍心打搅,只得放开她,侧过身去,独自见这床帘上印出的灯火微微摇晃,听着耳边灯花噼啪的声音,好半响才睡着。
安秀儿倒是睡了个好觉,无它,这环境实在是太舒服了,身下柔软的被子,鼻端萦绕着好闻的香气,身边是让自己安心的人,再也不用担心,不知道何时就会从何处钻出来的小虫子,也不会担心屋子突然漏水,更不会被草甸给烙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梳妆打扮再拜邬氏
起来时,天已经大亮,安秀儿有些慌张,连忙爬起来,慌乱的穿衣裳,道:“哎呀,我是不是起晚了?我听人说你们大户人家都要晨昏定省的,我们去这么晚,母亲肯定会生气了。”
“晨昏定省么?咱家不用讲究这些虚礼。”张镇安也记得有这一条,但是他知道安秀儿平日无事,早上电都会赖会床,他决定等下见到邬氏,就当做不知道有这一条规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