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得听着耳边令人心碎的哭诉,视线往下一瞥便能看到这具瘦弱的身形如此小鸟依人地靠在他身上。
他也惊诧,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推开, 更令他自己诧异的是,她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一瞬间竟令他生出搂住她好生抚慰的冲动。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他终究还是没有做什么,心却软了下来。
“行了,擦擦你的眼泪,哭什么?”李有得哼笑道,“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瞧把你给吓的。慧娘,你几时变得如此胆小?”
陈慧心里一松,李有得终于松口,不枉费她大哭又示弱一场。之前那场面,简直要控制不住了,若非她灵机一动选择如此示弱,最后怕是不好收拾。还什么开玩笑……他刚刚那模样要是开玩笑,她就三天不吃肉!
“呜……我就知道公公最好了,不会这样对慧娘的。”陈慧依然低着头抵着李有得的胸口哽咽,像是情绪一时间还缓不过来。
这一刻的李有得也意外地宽容,等陈慧哽咽的声气渐弱,他才似是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慧娘啊,今后可不要再跟我耍什么心眼,否则……”
陈慧心底一惊,明白他怕是看出她为了胸衣的事隐瞒了,也没来得及细想,忙抬头望向李有得,抹了抹眼睛道:“公公放心,慧娘哪敢跟您耍什么心眼……”
李有得眉头一挑,视线往下落在陈慧在捏在手里的胸衣上,再看她满是泪痕的脸,到底是没再提让她试穿的事,只说道:“我交给你的事,好好做。”
“是,公公。”陈慧退后一步,点点头。
李有得走了出去,陈慧示意小笤赶紧把门给拴上,这才虚脱了似的毫无形象可言地躺在了床上。
“姑娘,你没事吧?”小笤担心地问。方才发生的事她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即便见陈姑娘受委屈,她也不敢说什么,她对李有得的惧怕,已经深入骨髓。
陈慧闭着眼说:“没事,我不要紧的,躺会儿就好。”
小笤见陈慧面色平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陈慧只休息了会儿便感觉自己满血复活了,刚才的事是惊险了些,不也被她糊弄过去了吗?找对了应对方法,李有得也不过如此嘛。
缓过了那一阵,陈慧又恢复了昂扬斗志,招呼小笤一起继续干活。被李有得这么一吓,她反倒更是兴致勃勃,非要把这事做好了,让德妃娘娘满意不可!
接下来,陈慧足足在菊院熬了两天,一步都没有踏出房门,夜以继日地做胸衣,甚至还做了一款男人看了绝对会流鼻血的情趣内衣——当然,除了陈慧以外第一个看到成品的小笤是首先脸红得能滴血的。
李有得这两天没有来找陈慧,等做完了,陈慧让小六找时间去通知他一声,当天晚上李有得便回来了,而陈慧也早拿一个正方形的锦盒,将做好的八套内衣装好。
李有得掀开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个满意的微笑。
陈慧道:“公公……您送给德妃娘娘的时候,可会提它们的来历?”
李有得抬头看着陈慧探究道:“慧娘,你想在德妃娘娘面前露脸?”
陈慧忙摇头:“回公公,慧娘觉得,还是安安分分在府里待着就好,若德妃娘娘有幸问起,还请公公帮忙遮掩一二。”
她可不想让宫里人盯上她啊,胸衣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可实在是太过超前了,她说又说不清,也怕将来惹麻烦。她觉得自己目前的生活已经是她理想的生活状态了,每天吃吃喝喝,高兴了就画个两套衣服挂布庄里,无聊时出门走走,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她没那么贪心,跟她刚穿来的时候相比,她如今的生活已经是在天堂了。而李有得这个糟心的人,不过是这种生活必须付出的代价罢了,她承受得起。
“哦?”李有得有些好奇地看着陈慧,缓缓说道,“慧娘,若德妃娘娘知道是你做了这些,而她又用着喜欢,说不定你还能得了恩典,从我这府里搬出去呢!”
这死太监又在故意说这种话来刺她了!
陈慧一脸正直道:“公公,慧娘才不想搬出去呢,还是在公公这里好。”她有些讨好地笑了笑,“这里有公公护着慧娘,搬出去任何人都能欺负慧娘,那可不行。”
“你这话倒是实诚。”李有得嗤笑一声,把锦盒盖上,也没表示什么便走了。
陈慧知道他一定不会把她说出去的,估计到时候就编一个海外来的东西或者样式之类的理由吧。
接下来的好几天,李有得都在皇宫里没回来,陈慧自由得如同脱缰的野马,拿出了探险精神,一会儿去城北看看各有权有钱人家的高门大院,一会儿去城东瞧瞧普通老百姓的日常,今天慕名去哪家酒楼,明天又闻声去哪家客栈,反正花的是李有得的银子,他又没说不让她花,她一点也不心疼。
这天陈慧在闻听有一家小摊贩的千张汤面做得特别好吃后,不顾小六的阻拦,摸去路边小摊吃面。她特意选择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在小笤要给她再擦擦凳子时阻止了她,径直坐下。
小六紧张地四下看看,不死心地劝说道:“陈姑娘,这种地方,您来不合适,若老爷知道了……”
“他知道了还能来揍我?”陈慧让小笤去找老板下三碗招牌面,继续对小六笑,“就因为我吃了一碗面?”
小六无言以对,他觉得这个陈姑娘真是什么歪理都能拿来用,这哪里是一碗面的问题?
陈慧好心地安慰小六:“别瞎想了,就吃一碗面而已,能怎样?京城治安还没那么差吧?”
陈慧话刚说完,面前便坐下一个男人。
陈慧微微一怔,很不高兴地看着此人,她的乌鸦嘴被动技能已经很久都没发动过了,怎么这个人就非要来捣乱?
那是一个衣着靓丽,看着人模人样的年轻男子。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陈慧身上,整个人透出股邪气。
小六面色紧绷地说道:“这位公子,请另外找地方坐吧,这儿不方便。”
那紫衣男人笑嘻嘻地说:“哪儿不方便?我看着挺方便的呀。”
小六面上闪过一丝怒意,正要发火,就见陈慧示意他住嘴,只能憋屈地紧闭双唇。
陈慧笑道:“这位公子贵姓呀?”
陈慧温柔的态度似乎激励了对方,他也笑道:“免贵姓黄。”
“黄公子,不知你家住何处,家里可有人当官?”陈慧又问。
黄公子一愣,不明所以却还是说道:“我有个远亲可是在户部当差的。小美人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看上哥哥我了呀?”
他这调戏的话说得小六额头青筋直冒,恨不得立即上去暴揍他一顿,陈慧却依然神色平静道:“黄公子,是这样的,十二监之首的司礼监你知道吧?我家里有人在那儿当差。你在准备做什么前,总要先三思吧?皇城处处是勋贵,一堵墙倒下来砸到十人中就有八个是七品官,还有两个可能是皇亲国戚。若没有什么硬得不行的关系,还是不要随便搭讪街边女子,黄公子你说我说得可对?”
黄公子愣愣看着陈慧,似是一时间无法消化她的话。
陈慧又道:“黄公子,你看我坐在这种路边摊吃东西,便以为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平民?”她嗤笑一声,那嘲讽的神情简直是李有得的翻版,“这可是大错特错啊。今日我心情好,便教你一个人生哲理——千万不要去招惹明明衣着光鲜还坐路边吃东西的人,他们可能只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换换口味罢了。”
黄公子吞咽了下口水,看看陈慧的衣着气度,再看一旁那虎视眈眈的小厮,终于还是心生惧意,忙起身道:“姑、姑娘,是鄙人失礼了,打扰了,打扰了!”
他说完便匆匆离去,都没敢多看两眼。
陈慧转头问小笤:“跟老板说了吗?”
小笤忙道:“说了,很快就上了。”
陈慧眼睛亮晶晶的:“那就好,可饿死我了。”
小六犹豫半晌才吐出一句:“姑娘,老爷不是在司礼监……”
“我知道呀,”陈慧无所谓地笑了笑,“可那姓黄的又不知道。”司礼监权力最大,要吓人她自然说个厉害的,况且,说不定李有得什么时候就到司礼监去了呢?那她不过就是早说一点时间罢了。
小六无言以对。就在刚才,这陈姑娘吓唬那个黄公子的时候,那种慢条斯理步步紧逼的模样,让他恍惚间以为看到了李公公,真是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来,就一个陈姑娘能在李公公手下讨得了好。
千张汤面不久便上了,闻着那令人口水溢出的香味,陈慧立即招呼小笤和小六吃起来。通过舌头窜入大脑的美味令陈慧长叹一口气,没白费她那么耐心地把那姓黄的给吓走啊,真是好吃得要把舌头都吞下去!
另一边,那位黄公子匆匆离开面摊后依然心有余悸,见前方几人在等着自己,他忙迎上去说:“你们不知道,那个姑娘可招惹不得!”
几人正等着他,听他这么一说,纷纷好奇地追问。黄公子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把陈慧说的话都学了一遍,说完后才扶着胸口感叹道:“还好这位姑娘还算讲道理,没跟我计较啊。”
几人对陈慧的话议论纷纷,又在猜测她跟司礼监的哪位有什么关系,那里头可都是些阉人,不可能有子嗣的,莫非是叔伯之类的?
却听一道清朗的嗓音道:“你有没有想过,她许是在吓唬你?哪家有钱有势的,会让女儿抛头露面在街边吃东西?”
众人四下看看没有发现是谁说话的,但谁也没在意,相比较于问话人,他们觉得话里的内容更值得探讨。
黄公子恍然道:“对哦!说不定她就是在吓唬我的!敢吓我,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她!”他眉头皱起,又很快舒展开,连连摇头道,“还是算了,万一她说的是真的,我可招惹不起。”
众人哄笑,嘲笑他胆子小如鼠。
黄公子涨红了脸道:“你们谁胆子大谁去,我可不去了!”
众人互相看看,还真有跃跃欲试的。他们这群人刚小酌过一回,打算结伴去下一个地方玩耍时经过这儿,正好说到美人的话题,便听到有人提议说比比看谁能得到街边那个女子的青眼。众人刚喝过酒,胆子大,那街边的女子样貌不错,算得上是小美人一枚,再加上有人起了头,便由最胆大的黄公子先去一试,没想到就碰了个壁回来。
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几人便决定一起继续去找人麻烦了。
几人一走,原地留下的那人便显得突出了,只是那一行人没人在意这边。那是个眉目清朗温和的年轻男子,若陈慧在这里,便会认出此人正是那位跟她搭讪过的戚盛文戚公子。
他当然不认得这些人,不过是无意间看到那位令他印象深刻的陈姑娘,又恰好听到这群人在谈论着美人美酒,看他们刚喝了酒有些醉,他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故意提起话头让人注意到街边的那位陈姑娘,引导了话题,这些人便自动往他希望的方向走了。
戚盛文透过涌动的人群看向那正大快朵颐的主仆三人,微微勾起了唇角,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记得巡街的衙役就在前面不远,刚刚好。
然而令戚盛文也没有预料到的是,等他带着衙役匆匆忙忙赶到面摊,把情况控制住的时候,陈姑娘和她的丫鬟小厮居然都不在。他预想中英雄救美中的美竟然不见了,白忙一场。
时间回到片刻之前,陈慧和小笤小六二人正在吃面,面前突然出现一行人。看到里头还有之前那去而复返的黄公子,陈慧感觉头疼得很。
小六本来被陈慧硬拉着坐下一起吃面,如今见这几人过来,立即放下碗站起来冷着脸道:“你们要做什么?”
陈慧也慢吞吞地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擦嘴,想到回去还要洗,就特别怀念现代的纸巾,再一想到洗也不是她洗,又展眉庆幸,还好她穿越是穿在一个权贵之家,若是个普通老百姓家,她怀疑她都活不过三天。
“何必害怕呢?”其中一个白衣公子笑眯眯地说,酒气迎面而来,“我们不过就是想跟你家姑娘认识认识罢了。”
“对啊,小美人长得真好看,可许了人家?没有的话,你看我们这几个人如何啊?”有人戏笑着调戏。
陈慧都没当回事,这种程度的调戏,她虽然没有遇到过,但电视里见得多了,实在不算什么。她看了眼气得发抖正打算发怒的小六,忙拉了拉他,起身笑道:“看来今日你们是不找死不舒服了。”
几人一愣,不敢相信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说得出这种充满煞气的话来。先前黄公子的话不过是转述,他们还以为她不过就是虚张声势,其实虚得很,没想到真见到了本人,才发觉黄公子的顾虑不是假的。
若是平时清醒的时候,他们这会儿早退了,可酒精侵蚀了他们名为理智的那根弦,众人笑嘻嘻地说开了,甚至有人伸过手来打算动手动脚。
“小美人准备怎么让我们舒服呀?”
“哎哟,还是个爆美人呢!”
“……”
小笤又是害怕又是愤怒,而小六则是全然的愤怒,若不是陈慧拦着,他早冲上去了。李公公让他随陈姑娘出来是相信他,他可不能辜负了公公的信任!
陈慧见周围人不是视而不见,便是退避三舍的模样,就知指望不上他们的帮忙。只见她忽然诡异一笑,拿起自己跟前的面碗往后一砸,同时惊慌失措地大喊道:“你们怎么砸人呀!”
那面碗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于最顶端时里头的汤便滴落下来,浇了隔壁桌上的两人一头一脸。
那两人身材壮硕,原本吃自己的东西,根本就懒得管闲事,谁知却被殃及池鱼,二人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瞪着黄公子众人,叱骂道:“哪个龟孙子干的?给老子站出来!”
黄公子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陈慧忙道:“是那个,穿紫衣服的那个龟孙子!”
“好啊,龟孙子,敢惹你爷爷?”其中一个壮硕男子抹了把脸,一声怒喝,捋起袖子便冲上来道,“立即给老子跪下磕头,否则老子揍不死你们!”
黄公子是几人中酒喝得最少的,这会儿已经被吓得清醒了些,本想说出是陈慧干的嫁祸给他们,却听他们中有人仗着人多喊道:“你才是龟孙子!你爷爷就是不跪你能耐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