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盛文忽而笑了笑:“在下倒没想到……原来陈姑娘不知自己对李公公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陈慧好奇又期待地问。李有得对她的态度,她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还真希望从一个真正的外人眼里听到些什么。
陈慧的态度并不在戚盛文的预料之内,至于说她该怎么面对他那句话他还没仔细想过,但他先前绝想不到是这样的,倒仿佛……很希望他能说服她似的。
戚盛文道:“那一日在潭门寺,在下亲眼见到当李公公得知陈姑娘下落时的模样有多……激动。”
“就这?”陈慧失望了。
“就这还不够?”戚盛文奇怪道。
陈慧道:“戚公子怕是不知道,那时候公公以为我逃了,听到我的消息时怕是很激动能逮住我给我来个二十大酷刑呢!”
戚盛文忍着问“二十大酷刑”是哪二十的冲动说道:“陈姑娘,在下也是男人,知道李公公那时候的模样并非陈姑娘所说……”
他真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会让陈慧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了起来。
“‘也’?戚公子你跟李公公一样呀?”陈慧笑道。
戚盛文头一次有了想甩袖离开的冲动,他黑着脸道:“陈姑娘也会在李公公面前说这种话吗?”
“我当然不敢。”陈慧承认自己怂承认得特别干脆,“可是戚公子你还要去李公公面前告状不成?”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戚盛文深吸了口气,决定把话题扯回来:“总之,请陈姑娘能替黎民百姓想一想。”
陈慧真没空替黎民百姓想一想,她没那么大胸怀,也改变不了这世道,能改变的,只是她面对这个世界的态度而已,而这也是她穿来后做的事。
她笑了笑道:“戚公子,你第一次见我时,便知道我是谁了吧?”戚盛文前后的模样大不相同,第一次二人见面时他就一副要亲近她的模样,仿佛是对她一见钟情了,她还害怕害到了人,原来从头到尾她都被算计了。
戚盛文一愣,也没隐瞒:“陈姑娘果真聪慧过人。正是,在那两天前,在下曾在书肆见过李公公与陈姑娘同行。”
“戚公子厉害啊!”陈慧鼓掌道,“简直跟我不相上下。”
“什么?”戚盛文再厉害也不可能明白陈慧口中的不相上下是在说两人的演技。
陈慧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只道:“戚公子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没什么想要再说了吧?”
“但陈姑娘还未答复在下。”
陈慧道:“不知戚公子有没有见过一只装在盒子里的猫,在你打开前,你永远不知它是死是活。”
戚盛文皱了皱眉:“陈姑娘的意思是……”
“在你看过当日出发的队伍前,你不会知道我有没有答应。”陈慧恶劣地对他笑了笑,起身向小笤几人走去。
有没有被戚盛文说服,只有陈慧自己知道。
她知道小六很想知道戚盛文跟她说什么,但她不想说。等回到了李府,陈慧便做好了准备,等着李有得回来。
在戚盛文口中,她似乎成了捆住恶龙的绳子,可她哪来那么大的影响力呢?她连让李有得同意她去战场的能力都没有——虽然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被戚盛文说服,但关于这一点,她倒是很想试试。
一日后,陈慧熬夜没睡等到了李有得。
李有得打着呵欠进了主屋,没想到一回头便看到陈慧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跟在他身后进来了。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跟鬼似的晃什么?”李有得实在有些困,懒洋洋地说。
陈慧诡异地笑了笑:“公公呀,您怎么就知道在您面前的我不是鬼呢?”
李有得一愣,瞌睡虫瞬间吓跑,他瞪着陈慧看了半晌,却见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公公,慧娘跟您说笑呢。”
说笑?!
还没等李有得把火发出来,便见陈慧面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公公,这几日慧娘已经想好了,慧娘要陪公公一起去战场!”
李有得没发出来的怒火被陈慧的话压了回去,新的怒气又涌了上来,这导致他的声音又尖又细:“胡闹!”
陈慧心想,看吧,她猜对了吧?
第66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公公, 慧娘是认真的。”陈慧叹了口气道, “公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还没个贴心人照顾, 慧娘哪里能放心。公公放心, 慧娘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见陈慧的语气轻描淡写的仿佛是在说随他一起去郊游,李有得便怒不可遏。
“陈慧娘,平日里我随你胡闹,但这是打仗,要死人的, 你一个女子, 跑去凑什么热闹?”李有得道。
陈慧道:“不是凑热闹, 慧娘只是……不想跟公公分开。这一打便是好几个月,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看不到公公, 慧娘会很想念公公的。”
什么不想分开……真是……真是胡说八道!
李有得澎湃的怒气也不知怎么便泄了, 连语气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哼,你怕是巴不得我赶紧走,好一个人留在京城逍遥自得吧!”
“公公, 慧娘是真的舍不得您走。”陈慧道, “既然公公也怕慧娘在京城太过胡来,那就干脆带上慧娘,不是更能安心吗?”
安心?
离开几个月, 或许还不止,他怎么可能不担心?他这一走,李府她便是一人独大, 做什么也都没人管着,谁知会做出什么来?她的胆子啊,有时候真是大得很啊!只是那毕竟是战场,他带个女人去又算什么?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保不齐便惹出什么乱子来!
“安心什么?我更操心才是!”李有得数落着陈慧,“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跟去你能干什么?尽给人拖后腿了!”
“慧娘也有慧娘能做的事啊!”陈慧道,“上阵杀敌的事轮不到我,慧娘可以照料公公的起居……”
“就你?你怕是连自个儿都照看不好!”李有得冷哼,“行了,别说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公公……你就……”陈慧还要再劝,但李有得却转过身去摆摆手。
“好了,再多说一句,我让人丢你出去!”
陈慧只能回了自己的屋子,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她并没有多少意外。她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说服李有得的,而她在说服他的时候,确实也没有多少真心,万一真出了不可能的结果他答应了,说不定她就会成为后悔的那个了呢。
而接下来几天,陈慧没再去骚扰李有得,却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大概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她一天梦见李有得上了战场后不听人劝,在敌方战略性撤退时非要带着人追上去,结果成了瓮中之鳖,而主将本就讨厌他,因此故意不救他,他被带到阵前杀了想要挫挫主将和手下们的士气,没想到李有得太不得人心,这一举动反倒涨了士气;隔一天又梦见他跟主将起了冲突,而他自己的武官亲信帮着他跟主将斗了起来,主将被抓,他就自己上阵,结果狗屁不懂的他自然是在以多打少的情况下吃了个大败仗,回去后就被皇帝砍了头;又一天梦见李有得骑马都骑不好,却偏要逞能,结果就在行军途中掉下了马被踩死了……这些梦千奇百怪,但都有一个同样的结局:李有得死了,而她被陈家领了回去,最后要么是被迫嫁给一个瘸腿的富老头,要么是嫁给另一个瞎眼的富老头……总之,怎么凄凉怎么来。
每一天陈慧都被吓醒,便再也睡不着了。她对李有得或许还谈不上真正的喜欢,可如今她喜欢待在李府,喜欢在他的庇佑之下过好日子,她真是不想自己的平静好生活被打乱。而以李有得那个性子,真是难说他会不会搞什么事。能讨好皇帝是一回事,能不能认清自己的能力又是另一回事,像他这样的人,在某些事上似乎有莫名的自信。李有得说战场不适合她一个女子去,当时他似乎并没有想过他一个屁都不懂的宦官去了能有什么用?她也没见他害怕担忧,反倒是对此相当期待的样子,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怕他会坏事。
陈慧想起了戚盛文的话,她当时觉得他就是胡扯,可如今想来,或许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李有得有时候挺跋扈的,但有时候胆子也不大,他身边缺的是能说出一些难听却真实的话让他明白现实,阿大阿二那些人肯定不行,他们不顺着李有得的话说就谢天谢地了,而军中的那些武将呢?五大三粗的要是跟李有得对着干,他面子受损必定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下人家了,而会讲道理的呢?李有得可不是会讲道理的人,而且他是个宦官,那些懂讲道理的到底读过几年书比较有文化,恐怕不太可能看得起李有得这样一个宦官,那么他们天然就是李有得的厌恶对象,一个他讨厌的人讲的道理他能听得进去才怪。
这么比较来去,似乎真就只有她能担当这个忠言逆耳的角色了。她不怕李有得,真觉得他瞎干,怎么都得阻止他,而她如今已经拥有丰富的与李有得斗争的经验,一计不成还有一计,就不怕不成功。关于战争,她只不过知道几个计策,并不懂战略战术,但也不需要懂,她只要知道,将专业事交给专业的来做就可以了,因此,她的任务不过是让李有得不要干扰领兵将领的正常领导就行了。再加上如今大梁兵强马壮,李有得只要待在后方坐享其成就好,其实她跟去的话也没什么危险——前提是她得成功劝说李有得别积极跑前线去瞎折腾。
陈慧考虑了种种厉害关系,最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该去。赌李有得不搞事的可能性?她赌不起。虽说顺了戚盛文的心愿挺让人觉得不甘心的,然而只要是对她有利的事,那些个小情绪深吸两口气就没了。
在打定主意之后,陈慧又开始抓李有得回来的时间。如今距离他离开京城还不到五天,她必须尽快说服他带她一起去。
在陈慧焦躁不安的等待中,门房那边递进来了一封信,信并没有署名,但收件人是陈慧,她打开,只见里面的字与信封上的字一样遒劲有力,潇洒风流。信里没有任何的寒暄,只是用一种类似新闻播报的语气说,兵部已确定此次平定北疆的主将为郎遇郎大人,他是兵部右侍郎,从前有过一些军功,但跟李有得之间有嫌隙。
陈慧随便一想就知道这信是来自戚盛文的,他是让她明白,李有得这个很会记仇的小人,在本就跟郎大人有嫌隙的情况下,势必会趁机发难。这时候,陈慧倒有些好奇戚盛文的身份了,他不像是出自富贵之家,但除去他算计她的讨厌部分之外尽量客观地看他,他的见识谈吐倒是不同一般,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啊。
陈慧把戚盛文的信撕碎泡水里,又就着水将它们彻底揉烂。而这时候,她倒不怎么急着去找李有得了。她收到了一封无名人的信,李有得没道理不来找她。
果然第二天晚上,李有得回来后便让阿大把她叫到了主屋去。
“听说你昨日收到了一封信?谁的啊?”李有得眯着眼问道。
陈慧看了李有得一眼,不说话。
李有得猛地一拍桌子:“信呢?!”
“掉水里化了。”陈慧道。
“掉水里化了?”李有得不可思议地说,“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陈慧道:“公公,我又没说我不是故意的。”此刻的她,真真是一副老赖的模样。
李有得没想到陈慧承认得那么干脆,愣了愣才阴沉下脸道:“谁写来的信?”
陈慧端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低着头就是不开口。
“说话!”李有得怒斥一声,“再不说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陈慧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仿佛没听到李有得的威胁似的。
李有得勃然大怒:“是不是非要我打你二十板子你才肯说?”
有本事你就让人打我啊。
陈慧心里默默地想着,依然保持着闷葫芦的架势。
李有得瞪着陈慧,气得来回走了好几遍。他当然不可能真让人打她,这细皮嫩肉的,一板子都受不住!可她这副宁死不屈的模样,让他很是无奈和恼火。
“是不是,是不是你那小情郎给你写的信?”李有得自觉找到了答案,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所以你看完便烧了,怕让我看到,是也不是?”
“不是,公公误会了。”陈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回道。
而在李有得看来,陈慧这模样分明就是狡辩!他先前听下人说此事时就猜到是她小情郎不肯放弃,可到底还是想听她否认,没想到她连否认都不走心!从前她撒谎时都没这么敷衍!是不是看他要离开数月,以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了?说不定她都想好跟他小情郎再跑一次了!
李有得气急之下,都忘记纠正自己,上回以为陈慧跟她的小情郎跑了不过是他的误会而已。
“误会?”李有得慢悠悠地坐了回去,眼角下垂,眉眼间充满了森冷的戾气,“陈慧娘,还有什么打算都说出来听听呀?趁我不在,很多事都方便不少了吧!”
“确实是公公误会了,公公离开的几个月,慧娘一定会安分守已地待在李府的。”陈慧低着头静静地说。
“好一个安分守己啊!”李有得咬牙切齿道,一想到陈慧娘会趁他不在跟她那个小白脸情郎卿卿我我甚至私奔而去,他就气得想杀人,谁敢觊觎属于他的东西,都该死!
见陈慧丝毫没有求饶讨好自己的意思,李有得满腔怒火也不知该如何发泄,过几日他就要离京了,到时候她会如何?是不是他前脚刚走,她便跟那温什么的跑了?
他恶狠狠地说道:“陈慧娘,我劝你少些不该有的心思,你若敢乱来,你的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陈慧抬头给了他一个诧异的眼神,又飞快地垂下视线。
李有得直觉哪里不对劲,突然想起那一日他本打算给她陈家点好处,是她非劝着他不要的,她如今对陈家恨极了吧,又哪会受他的威胁!
李有得顿时有种黔驴技穷的窘迫感。打又舍不得,骂也骂不好,他还能怎样?把她别裤腰上吗?但他要离京去打仗了,哪能带上她!
等等,她先前不还说要陪他一起去打仗么?莫非……莫非她故意在激他带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