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肯定有记者接机，都给我精神点。”看陈焕之懒洋洋地拿纸巾擦脸，擦完一面换一面，连他这种糙爷们都看不下去了，要说男队就算了，洗干净眼屎就算英姿焕发了，他麾下都是二十来岁小姑娘，那必须捯饬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啊。
“小元，”徐指导指使着在飞机上呆了一整晚还妆容整齐、但依然在细细补妆的元绘云，“一会儿你好了给小陈也弄一下，最少把她头上那个青春痘遮一下。”
陈焕之好郁闷地捂住额头上几颗痘痘，徐指导一个大老爷们为何眼睛那么尖，她上次十七八岁的时候半年三个月都没一颗痘痘好嘛，这肯定是运动量过大影响激素分泌、再加上天天晒太阳涂防晒霜的错。
苏家借粉饼、韩家借遮瑕、元家借眉笔，陈焕之一边化妆一边吐槽，“我们现在再化妆算亡羊补牢吗？我前两天看网上发的我们接力时候的高清照片，那脸部肌肉狰狞得……啧啧，我们还有形象可言吗？”
元绘云哈哈大笑，“我还行吧？我早就想到了，每次跑的时候都尽量抿着嘴的。”
陈焕之和苏圆圆一起大叫，“元姐太奸诈了！”她们两个毫无经验，高清截图的每一帧都是一个生动的表情包。
在飞机上整理完毕，等普通乘客都下光以后，罗主任才气势昂扬地带着他的队伍走出机场通道。
整个田径队亚运会共得15金9银8铜，关注度第一的当然是110米栏，刘飞是整个中国体育圈当之无愧的头号明星，其次就是这次亚运会横空出世的陈焕之了，17岁、两金，这两个关键词就够她扬名立万了，再加上一看就是个嘴上没遮没拦的性格，媒体简直要爱上她。
本来刘飞应该如夜色下的灯火一样吸引着记者们扑过去围追堵截，但是用他教练的话说“亚运只是一次普通的冬训，不能当做大赛一样耽误时间”，所以他们一行人下了飞机直接转飞海城，直奔自家海城基地继续训练去了。
失去了这一巨大目标，陈焕之赫然成为记者们最欢迎的人，还有一名疑似粉丝的小姑娘给她捧来了一大束鲜花。
陈焕之吓了一跳，“给、给我吗？”
罗主任笑得十分和蔼，“快收下吧。”
小姑娘问，“我能和您合影吗？”
陈焕之这辈子还第一次有这种待遇呢，她连忙把手上推的行李箱交给别人，毕恭毕敬双手把花接过来捧在胸前，“当、当然。”心里不断回忆，我刚才化妆的时候涂腮红了吗？我修眉了吗？啊好像没有，怎么办！早知道听徐指的话了嘤嘤嘤。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毕竟她还只是一个亚运冠军。
回答了记者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陈焕之陶陶然捧着花上了大巴，徐指导看她一眼，“让你化妆不亏吧？”
陈焕之大力点头，“多亏了您，要不该给我小粉丝留下心理阴影了。我作为人家偶像，满头青春痘，不像话。”
徐指导无语片刻，摆摆手，“行了坐回去吧，这才刚开始呢，你好好练，以后粉丝多着呢。”
虽然陈焕之没有别人将亚运会当做普通冬训的气魄，但想要休假也是做梦，她现在正处于长成绩阶段，别说她自己有自觉不休，就算她想像别人一样放假两个礼拜，刘鑫源都第一个不答应。
不过在训练之前，陈焕之先和韩英她们一起去医院看了苏方方，她的手术方案还没有确定，但医生要求她先住院接受各种检查和测试。
坐着轮椅的苏方方看起来开朗自然，并没有自怨自艾，一见她们就笑着招呼坐下，又让苏圆圆带看护着她的父亲去找地方逛逛、休息一下。她们连连表示不会让苏方方一个人呆着，那位老父亲才放心地离开。
苏方方吁了口气，“这次真是让我爸妈担心了，他们都多少年没这样把我当小孩了。其实问题不大，做手术就好，要恢复原来的成绩我不知道行不行，但是绝对不会影响正常生活的，坐轮椅只是医生怕我不小心抻着。”
陈焕之默默地在一边看着苏方方和韩英她们聊天，最后元绘云要先走的时候她才开了观察模式上前，苏方方现在的各项属性后面都有一个极淡极淡、几乎不可见的绿色向下箭头，她的状态也依然还是那天的中度损伤。
“方方姐，你好好休息。”陈焕之把手按在苏方方的肩膀上，给她使用了一次轻伤修复，“等你手术后我们再来看你。”
到时候再来一次修复。
4X100接力决赛出场费100万，冠军奖励1000万，加上之前没用完的，手握1600多万经验值的陈焕之无所畏惧。她愿意为自己的朋友出这些经验值，正如如果她有一千多万，而且她还有自信继续挣，那她也不会吝惜出一二百万帮朋友做手术。
“嗯，我感觉好多了。”苏方方按住陈焕之的手，“谢谢你，多亏你了，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大家的接力失败了，我……我会非常抱歉。”
“别在意，那没什么，”元绘云说，“如果得不了冠军，那只能说明我们几个水平不够，本来就不该得。”
韩英也说，“你们先走吧，我跟方方再说会儿话。”
离开医院路边打车的时候，陈焕之悄悄看元绘云，“方方姐说的那个，你真不在意啊？”
元绘云哼哼笑，“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又补充，“别听苏圆圆瞎说，她姐没啥对不起我们的，她本来实力就远高于我们，也不能因为要带我们这几条咸鱼飞，就让她放弃自己真正想跑的项目啊。”
陈焕之摸摸鼻子“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车还没打到，两人在12月的北京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在原地小步跳了一会儿，元绘云突然又说，“焕焕啊，你还小呢，可别跟方方姐学。”
陈焕之一挑眉，“嗯？”苏方方哪里不好吗？
“对自己好一点，咱们跑步是国家供的没错，也享受了不少优待，别人说的什么为国争光啊，未来和梦想啊，之类的，都很好，不过你听听就行了，别太往心里去。”元绘云一边跺脚一边说，“这就是个工作，比别人辛苦得多所以收获也大得多的工作。”
陈焕之沉吟片刻，“元姐，你这个观点，很新鲜啊。”
元绘云哈哈一笑，“我就跟你说说，你可别跟徐指说，他该说我带坏小孩子了。”停了会儿又说，“你看我吧，人不算聪明，长得也一般般，家境也一般般，我要是正经上高中读大学，也不是考不上，我进体校前成绩还挺好的。但是吧，那肯定也就跟我爸妈似的，说让你下岗立马就下岗了，一个月拿几百块生活费算完。幸好我跑步还可以，你别看我成绩跟你和方方姐差得远就觉得我是勤能补拙一派，其实我这天赋也算万里挑一了，要不我妈不能砸锅卖铁也要供我上体校。不过碰上你们这种百万里挑一的，给我衬得不行了。”
陈焕之摇摇头，“怎么会呢？我总听徐指导说，元姐天分特别高，要是下苦功练，成就绝对会更高。”
元绘云摇摇头，“徐指说的那种苦功，我受不了。我看你行，就冲你之前一个半月那个加练劲儿，我就服气。我以前也不是没试过像你那样练，真不行，自己能感觉到，那样练以后腿要不行的。”
“其实咱们运动员呢，看怎么说了，你看这次亚运金牌，体总一共才给三万块钱奖金，还得左分分右分分，不过不能光看这个。据我打听，我们省打算给我在省城分套房子，算是职工福利，我们市呢，不算有钱，所以保守估计十万块钱吧，再加上市里愿意给我掏奖金的企业，我估计这回不算房子二三十万也是有的。这是单这一回，我以前还得过几个全国冠军呢。可我要是上班，我得什么年月才能挣够这么多钱呀。”
她叹了口气，“跟我妈我爸似的，到老一套五六十平米的房子，早先为了供我，家里真是什么钱都没存下来。”她说着说着又笑一声，“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家里比我好多了，你妈也不用你养，所以你也别太着急了，自己悠着点，别责任感太重了，觉得中国短跑事业没你不行了，到最后搞得像方方姐一样，她是没办法，父母农民，家里还有个妹妹得养，你要是把自己搞伤了，你图什么呢。”
陈焕之知道这是肺腑之言，要不是今日看到苏方方坐轮椅有感而发，恐怕元绘云一辈子也不会对她说这些话。她郑重地点头道了谢，元绘云只是摆摆手，不再说话。
正好一辆出租车停下，元绘云招呼她上车，“走吧，咱们先回公寓，估计得等代表团大部队都回来了，开个表彰会才能放假。”
大部队要参加完闭幕式才能回来，比提前结束比赛的田径队晚四天，在其他人溜溜逛逛等表彰大会等放假的时候，刘鑫源已经把陈焕之又提溜到了田径场上。
这时候的田径场比以往空旷多了，陈焕之热完身坐在跑道上，翻翻自己的系统，1600多万经验，都拿来加成高级冲刺当然能提高百米成绩，不过哪怕按部就班训练，她觉得自己也能安安稳稳地进个世锦赛决赛，就是夺牌真得看命，得金牌几率等同于中500万彩票，得奖牌几率等于中200块彩票，听起来容易多了是不是？不过仔细回忆一下，绝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中过200块吧。
陈焕之觉得自己该听听教练意见，“您觉得，我现在是应该专注继续提高百米成绩，还是怎样？”
刘鑫源说，“我觉得你该把你那接力练练。”
陈焕之下意识“啊”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苏方方最少报废几个月，如果这段时间有国际大赛，那只能她上？
不对，国家队里4X100候选也有两三个，她们彼此间配合的默契程度并不下于这次夺冠几人。
“别啊了，上头下的死命令，给你三个月，把接力练熟。”刘鑫源说，“绝对不许再出现这次这种临时要你接力了，结果你居然还要人大减速配合你才能接棒的情况。”
陈焕之鼓鼓脸颊，“哦，”但还是忍不住抗议，“后面又没有国际大赛，有需要接力队出马的地方吗？”
“有啊，”刘鑫源居然接上了，“你们这次亚运会做的成绩不错，有可能能进世锦赛。”
陈焕之眨眨眼，原来她们这么厉害啊。
“世锦赛接力的规则是全世界排名前十六的队伍拿门票，成绩有效期从今年7月到明年7月底，现在中国队的最好成绩排名是十一，要是一直到报名截止前也没被挤出前十六，那这个事儿就妥了。”
那是得好好练练了。陈焕之手托腮帮子想了会儿，“那好吧，我们先从弯道开始，反正接力也得跑弯道，而且我还想跑200米呢。”
你这个冲刺几秒钟就没力气的家伙跑200米……刘鑫源上上下下打量她，又想，也不一定，反正这家伙惯常打破常规呢。
“行，那起来吧，先从弯道冲刺开始吧。”
第52章 52
包括弯道技术在内的大多数田径、乃至体育技术，就是一个悟字、一个练字而已。
悟是要在弯道跑的练习当中，让身体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步伐和节奏，为了更好地克服离心力，身体倾斜的角度、内外腿的发力、左右摆臂的幅度和左右肩的前后位置都与直道有所不同，但即使教练在一边声嘶力竭地喊一千遍，自己不能领悟，那也只是被机械地纠正而非自己自然而然的动作。
但如何悟？除了天赋奇才，就只能靠练了。
在一遍遍的直道进弯道加速跑、弯道弧顶惯性跑、出弯道加速和惯性跑的过程中，一遍遍跑到累、跑到喘不上气、抬不起腿、蹬不动地的时候，身体逐渐就会明白该以怎样的节奏和角度来跑了。然后再在一遍一遍无穷无尽的练习中，让这个节奏不断地优化、不断地被强化为肌肉记忆。
这就是陈焕之所做练习的长期目标，但是目前，她仍然处在第一阶段。
刘鑫源给她申请了感应跑道，跑弯道的时候一旦踩线立刻报警，陈焕之跑得谨慎了就速度慢，跑得快了就容易踩线。又架起了高速摄影机，一遍遍给她慢动作回放，分析她的身体姿态步伐节奏什么的。
陈焕之练了一个多礼拜也没觉得自己有太大的进展，即使以她日益膨胀的自信心也不由得有点沮丧，“教练，我学技术方面悟性不太好是不是？”
刘鑫源看她一眼，“美得你，有你这样的身体条件，再来苏方方那样的技术悟性，你想干啥，飞天遁地啊？”
陈焕之噗嗤一笑，立刻被自家教练独特的安慰方法抚平了心里那一丝丝的焦躁，又能沉下心来练习了。
体总开过表彰大会后，大部分运动员都放假回家了，陈焕之在继续训练之前也要跟着刘鑫源去省里市里分别转一圈。参加表彰上台发言不是目的，从省体育局领导手里接过那串房子钥匙才是目的所在。S市对本市第一个双料亚运冠军也表现得特别土豪，给了她个人25万的奖金、刘鑫源15万、连已经去了国外的启蒙教练于美红都特地飞回来领取她那10万奖金。
在经济发达地方生活真是好啊。
“虽然我知道你迟早能取得现在的成就，但是真没想到这么快。”于美红在市里表彰会后的饭局上跟陈焕之说，“恭喜了。”
陈焕之谢过后，跟于美红交换了自己在到了国家队后才买的手机号码，又问，“您在国外感觉怎么样？他们的体育训练真的比国内先进很多吗？”
于美红郑重点头，“我这才入学一年吧，还得一年多才能毕业，就这都够我大开眼界了。不是说人家设备、理论多么多么先进，这些其实都能学、设备咱们国家也不是买不起，你是没在省队训练，你要是现在提出要在省队训练，多贵的设备田协都舍得给你买。关键是理念，青少年体育发展和高水平竞技那种纯科学研究的训练方法。”
“就我目前感觉，那种训练方法可能会让习惯了传统训练的人觉得不自由，好像将人体当做精密仪器调校一样，但是确实有效果。”
刘鑫源说，“我听徐指导说田管中心打算从田径队里选几个项目的人出去外国长期训练，正在找地方呢，不过肯定先从优势但是不强势的项目开始，可能得等他们出了效果了才能轮到短跑。”毕竟几乎纯拼身体素质的短跑，黄种人在世界上普遍处于既不优势也不强势的地位，所以在田协内部所谓“田径皇冠上的明珠”的地位也是不保。
陈焕之撑着头畅想了一番，最后觉得还是算了吧，越是科学严谨的训练方法、越是高精尖的仪器越容易觉得她无法解释，还是让她好好地呆在这个大家都相信天降奇才、身体本能的训练环境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