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齐至胤还用眼神询问了一下看守,确定他还活着,不然他真的以为这个人已经没气了。
虽然是重犯,但到底曾居高位,牢里也有几个曾受过他恩惠的人帮忙照顾这位老人,他之所以会衰老成这样,完全是心理因素,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面对着这样的白胡,齐至胤还真的没有办法狠下心去拷问,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让手下去搬了一张小矮桌,配上茶水茶点,直接坐在了他对面。
“白大人,请喝茶。”
白胡的眼睛颤巍巍的睁开,涣散的目光盯着面前的茶杯许久才聚焦,直到他闻到了茶香,才缓慢伸出手把茶杯握在手中,轻轻地送到嘴边。
但他没有喝。
“母树大红袍?”白胡的声音有气无力,还带着几分沙哑。
齐至胤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茶杯,没觉得这杯茶有什么特别,不过闻起来确实很香,于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岔开话题:“我此次前来,是想问白大人几个问题。”
白胡把茶杯攥在手里,当成了暖手炉,抬眼缓缓扫了扫四周,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全都被齐至胤清出去了,顿时明白他想问的应该是涉及到什么隐秘的问题。
在心里嗤笑一声,白胡非常随意的应了一声:“你问吧,白某如今不过一届阶下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家最近状况不好他是知道的,但家族那些人这么快就把他抛弃掉的行为实在让人伤心。
他白胡重视家族利益不假,但他更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否则也不会在青天府府卿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一坐就是十几年。
既然家族已经弃之不顾,那他何必再顾及那点微薄的血脉情分?他的发妻早亡,儿子早被牵连入狱,女儿早早嫁了,有两个儿子傍身无后顾之忧,如今他孑然一身时日无多,还不如用自己知道的东西换儿子一条生路。
齐至胤见他有意配合,便也不绕圈子,直接把想问的话都问出了口。
“关于皇上和安郡王的身份,白大人是否知道些什么?”
白胡明显愣住,刚刚还无欲无求一片死寂的双眼闪过一道精光,乱糟糟的胡子抖了几抖,突然笑出声来:“原来皇上终于察觉到不对了吗?”
他还以为齐至胤来找他是想问一些他之前隐瞒的事,又或者是白家和其他几家的秘辛,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
齐至胤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赶紧把茶杯放下,追问:“这其中果然有问题?”
白胡端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重重的磕在桌上,抹了把嘴。
“关于皇上和安郡王的身份,当年白家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其他几家应该也有所察觉,但是那个时候陶家把皇后宫里里外都盯死了,宫人也都用各种借口处理得干干净净,所以什么都打听不到。那会儿大家和先皇斗的厉害,哪里有闲工夫去关心陶家女人生的儿子,只当陶家紧张嫡长子,想让他平安出生,便没多关注。”
“后来就传出了有个皇子在母亲肚子里闷久了天生痴傻的消息,只是那孩子不占嫡不占长,生母又是个宫女,如果不是和皇后出的嫡子一般大,二者有了对比,估计这消息都传不出宫。”
“那时我还是个刚入官场没多久的小官,家族核心事务轮不到我接触,若不是我本身喜欢打听这些事,你今天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齐至胤给白胡又倒了一杯茶。
“所以当年……那个痴傻的孩子其实……?”
他本以为白胡会给出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却没想到白胡竟然皱起眉头,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
“我不知道。”
齐至胤:“……此话怎讲?”
白胡:“问题出在调换孩子的时间上。”
“若说安郡王才是陶太后亲子,可刚出生的孩子哪里看得出正常还是痴傻?陶家没道理未卜先知在那个时候调换孩子;但若是后来,那个时候两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不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容易混淆,媛太妃抚养安郡王一直亲力亲为,孩子被换不会察觉不到,她也不是陶家的人,自己未来的立身之本被换成一个傻孩子,换成谁都不会愿意,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能证明从头到尾她抚养的都是安郡王。”
齐至胤:“这么说,皇上确实是太后亲子了?”
白胡:“……并不能这么肯定。”
“看看陶家和太后的态度吧,他们对安郡王太好了,已逝太妃庄太妃是陶太后的堂妹,她也生了一个皇子,比安郡王小上两岁,现在在南边做嗣王,封号是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按理说这位嗣王也是陶家外孙,不比没血缘的安郡王更亲?对比起来就像是捡的。”
齐至胤皱眉,思忖半晌,把米盈在陶家书册里发现几张生辰八字的事告诉了白胡。
这件事虽然还在保密状态,但是白胡被□□在此地不能接触任何人,加上他现在已经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信心,告诉他也无妨。
或许还能收获点不同角度的分析呢。
果然,白胡在听完之后,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一杯半凉的茶水在枯瘦的指尖来回旋转。
大约过了五分钟,他才抬头。
“对于陶伯希这个人,你们了解多少?”
☆、第215章 215
第二百一十五章:吃瓜
陶伯希作为一个即使赋闲在家也能对朝政产生巨大影响的巨头级人物, 齐至胤说不了解那是假的,但要说有多了解, 似乎又差了那么一层意思,就像雾里看花一般不清不楚。
他所掌握的剧情里, 陶家的领头人物是当朝丞相陶珏, 陶伯希的存在感并不高,如果不是后来有人通过一些渠道告诉他陶伯希养了一个先皇遗腹子在陶家,他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
不过既然那些写着生辰八字的纸条是陶伯希捐出来的书册里发现的,笔迹也是他的无疑,那么当年主导这件事的一定是他。
齐至胤皱起眉头,捏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些。
忽然,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陶伯希还养了一个先皇遗腹子……
陶家有安郡王这个后备傀儡在, 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再养一个?
是想有备无患, 还是因为安郡王其实对陶家来说并非最佳选择?
等会儿出去之后找人和那位遗腹子……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滕羲?嗯, 和他联系一下,看能不能获得一些其他方面的线索。
滕振费劲巴拉的好不容易把局面拉扯到利于皇权的一方,要是在血脉正统这一条上出现问题, 那可是能直接动摇根基的大事, 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齐至胤若有所思,白胡看他一眼, 也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便接着说:“我出仕的时候,陶伯希已经在丞相之位上坐了十几年, 我和他身份地位相差悬殊,但我父亲曾与他共事,听我父亲说,他是一个掌控欲非常强的人,当年还未及冠就一手导演了好几件大事,那时陶家在四大家族中垫底,是他主张将自己刚刚及笄的妹妹送入宫中,为此还和父辈大吵一架,闹得很不愉快,可惜当年的陶妃没能在后宫经营起太大势力,后来先皇继位,他便将自己的大女儿送进皇宫,里外钻营,最后将她送上了皇后之位,同时也将陶家带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一直到今天。”
“陶珏的能力远逊于其父,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若是让他自己在官场拼杀,是决计拿不到这丞相之位的,陶伯希为了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留在陶家,硬生生拖了五年才致仕,然后将陶珏推上去接位。”
“别看陶珏现在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依我看,背后拿主意的应该还是陶伯希。”
听完这一大段话,再联系到先前的猜测,齐至胤觉得安郡王的身份依旧存疑,偏向太后亲子的可能性比较大,至于那个从外面捡回来的滕羲,应该是陶伯希出于谨慎留的后手。
既然他习惯掌控一切,那么做出这样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这样的话,滕振就麻烦了啊。
陶家现在有了两手准备,可以用安郡王来顶滕振退位,如果安郡王登基遭到其他家族的反对,陶家还有一个滕羲可以拿出来用,一个脑子没有问题的,短时间内不会做出有损世家利益的皇帝,滕羲被推出来之后成功登基的可能性一点也不低!
不行,必须尽快联系滕羲!
齐至胤和白胡就陶伯希的行事风格又讨论了一番,心里有事的齐至胤刚要做个结束语告辞,就听白胡突然“嗯?”了一声。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齐至胤:“何事?”
白胡:“当年陶太后初入宫时,曾和娘家闹得很不愉快,那时她还不是皇后,连四妃都没排上,我记得很清楚,某天我父亲下朝回家还笑称‘陶伯希总以为所有人都是他的提线木偶,可惜啊,哪怕是血缘拉扯起的线也是会断的!’结果还没过一个月,陶太后就成了皇后,她和娘家闹不愉快的事就没人提了,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误传。”
齐至胤:“所以这件事究竟是否属实?具体时间呢?”
白胡:“若这消息是从别处听来,我并不敢肯定是真是假,但既然我父亲所说,就算有些出入也不会太远,至于时间……大约是陶太后被诊出有孕前一到两个月吧,隔太久,记不太清楚了。”
齐至胤:“按照时间顺序,是太后和陶家闹不愉快,然后从不到四妃的位置一跃成为皇后,最后被诊出有孕?”
白胡:“后两件事的先后顺序可能颠倒,后宫里的女人,哪里会一有孕就闹得大张旗鼓满城皆知?一般都会等胎稳了再说出来。”
齐至胤:“所以当年太后之所以成为皇后,有孕也可能是原因之一?”
白胡不置可否的动了动胡子,再开口已经是其他话题了。
“这些年我在青天府的积累不知道你接收了多少,其实很多东西在青天府的暗库里都有记录,你可以按照编号目录查找一番,世家的手虽然长,却动不了青天府的暗库,不然为什么每一任青天府府卿都不得善终呢。”
白胡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情绪波动,语气直白的让人背后发凉,齐至胤几乎看到了自己不得好死的将来,不由得暗自吸了口凉气。
话谈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白胡这么配合的往外倒情报,齐至胤非常想多待一会儿多问问关于白家还有其他家族的内/幕,不过想想他人就在这不会跑,下回再来问就是,于是两人很快结束谈话,齐至胤离开了牢房,直奔青天府衙,找可以联系上滕羲的人。
……
洛家在京城火了。
如果说先前那道让洛家变成皇商的圣旨只是让一小部分特定人群关注他们家,那么后来接连两道赐婚明华公主滕黎与洛家大少爷洛一鸣的圣旨和太后懿旨让整个京城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洛家人身上。
明华公主那么受宠的身份,竟然会被赐婚给一个商户家的儿子?就算是皇商那也是商户啊,皇上和太后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说这些年传出来的宠爱都是假的宠爱?
还是说公主最近蹦跶的太厉害惹恼了太后和皇上,所以才被用这种方式警告?
想想明华公主并非先皇和太后亲生,有些人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事实真相,私下感叹——
“到底不是亲生的啊,宠爱的时候跟逗小猫小狗一样,等到了重要时刻随便给点安排就打回了原形,自古天家多薄情啊,这可真是……啧啧。”
然而很快,这些流言便不攻自破,因为皇家给明华公主的嫁妆实在是多到令人咋舌,那长长的嫁妆单字光是念就花了小半个时辰,负责唱礼的大太监念到后面嗓子都哑了。
这根本是搬空了皇宫内库的节奏,连真正的皇家公主都没有这待遇!
如果是一般人家结亲,嫁妆和聘礼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差太多,这次明华公主下嫁,带着这么多的嫁妆,洛家就算把家底掏空也抵不上人家嫁妆的零头。
娶这么一个老婆回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头疼,这样的媳妇恐怕只能供起来吧?
一时间,大家看洛家人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同情。
被滕黎下嫁商户之子的消息一冲,先前闹的沸沸扬扬的安郡王强掳民女进府一事热度骤减,让压力不小的滕振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洛一鸣可不打算放过安郡王,他没有拿自己的婚姻大事给人解围的高尚情操,于是在准备婚礼的空档,让手下的人充当水军遍布京城,往死里黑安郡王一家,重新将这个话题炒热。
因为关注层级太高,洛青青虽然被放出了安郡王府,却并没能第一时间回到洛家,而是昏迷着被送进了太医院,由太医进行调养,同时莫名摊上事的京兆尹派人紧随左右,好等她醒过来第一时间进行问询记录。
安郡王妃下手太黑,关柴房饿着渴着还不够,还让人轮流不间歇的在柴房外吵闹,不让她睡觉。
洛青青本来身体就不太好,在洛家的时候为了出家做准备,一直吃素,量还少,经过这么一折腾,送出安郡王府的时候只剩小半条命了。
安郡王本来还因为必须把喜欢的姑娘交出去闷闷不乐,可等发现本该好好地姑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人事不知顿时发火了,当即吵着要质问王妃为什么把人弄成这样。
安郡王妃在旁边低眉顺目安安静静没回答。
若是换作往常,她不给回复,安郡王气一会儿这件事就过了,偏偏当时在场的并不止郡王府的人,除了派人来接收洛青青的京兆尹的人和皇宫来人之外就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吃瓜群众,这些人虽然被人高马大的侍卫隔得老远,却不妨碍有些人眼睛尖耳朵灵,滕顺刚刚喊完,就有人哄笑出声——
“还能为啥,嫉妒呗,王府里除了王妃哪里容得下其他女人,要是把王爷你的心都拢走了,她能不眼红吗!”
若是十年前的滕顺,估计连这一大长句话说的到底是什么内容都无法理解,偏偏如今的滕顺已经“长大”,愣了一会儿还真听明白了,顿时脸涨得通红,嚷着让王妃给洛青青道歉,不然就不要她这个王妃了。
这话如同一勺冷水浇进了沸油中,看足了好戏的吃瓜群众发出喧天哄笑,在场的京兆尹见状脑袋都要炸了,似乎看见了自己被滕振撸掉官帽的那一幕,赶紧派人把人群控制住,威逼利诱的让他们忘了这一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