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牧清寒说话,牧植已经急急道:“哪里,婶婶莫要这般说,叔父甚是不凡,学里几个先生都说了,如叔父他们这般的人物便是几十年难遇的,侄儿哪里比得上!”
杜瑕失笑,感情这还是个小迷弟!
被自家小辈这样崇拜,显然牧清寒也觉得甚是有面子,当即眼带笑意的上前拍拍自家侄儿肩膀,又勉励几句。
牧植立即就阳光灿烂,重新变得活泼又充满斗志起来,两只大眼睛都弯成月牙,一口白牙在日头底下亮的很了。
杜瑕忍不住闭眼,艾玛,不行了,这种阳光小帅哥真是叫人无法抵挡!太闪耀了!
见叔侄几人详谈甚欢,杜瑕又说了两句便去招呼后头的商氏和小侄子。
牧林如今才一岁多点,话都说不利索,可是长得似乎比牧植更好些,又乖巧得很,见人就笑,一双眼睛圆圆大大的,又黑白分明的通透,说不尽的惹人喜爱。
杜瑕还是头一回见他,当即爱不释手,小心的接过来抱了一回。
她还担心自己抱得不够舒服,可牧林却甚是给面子,跟她对视一眼后便毫不吝啬的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杜瑕看的心都要化了,又轻轻捏了捏小手,忙叫小燕送上事先准备好的壨丝金质小项圈,亲自与他戴了,又抱着玩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还给乳母。
商氏见状打趣道:“既这般喜欢,怎的还不自己生几个?你与小叔都年轻体壮的,这会儿还没好消息?”
杜瑕笑着摇头,却不细说。
当初成亲的时候,她跟牧清寒都还太年轻,说白了,他们两个自己还都是孩子呢,凑在一起玩都玩不够,哪里想着要什么孩子?
如今牧清寒已经二十三了,杜瑕自己也二十一,倒是可以开始准备了。
他们两个心里都门儿清,便是周围亲人明里暗里的催问也不着急,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只是到底不好每一回都跟旁人解释罢了。
两人说了一阵子,这才先后落座。
中间又不知怎么的说起牧子源、牧子恒和兰姨娘他们,商氏本能的嗤笑出声,当即有些义愤填膺的说道:“那两个下作坯子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你大哥不同他们计较,他们反倒隔三差五就要来招惹!头一年那个年轻的迷上一个妓子,当真是走火入魔了,他那哥子都劝不听,只恨不得把家里都搬空了去换她一笑,还说要给她赎身,只差点把兰姨娘气死。哪成想那妓子竟是个聪明人,知道男人靠不住,这等货色更是白瞎,故而一味捞钱。”
“今年年初,那边又闹起来,原来那小子鬼迷心窍,见家里已经没得可搬,竟偷偷把房契翻出来与了那妓子,对方也是奸猾,知道拿在自己手里留不住,转手就卖与旁人,然后自己赎了身,连夜卷着剩下的上千银子跑了!等到买房子的人逼上门来,兰姨娘才知道原来房子都已经不是自家的了,当真气的昏死过去,那两个蠢货又耐不住打起来,走投无路之下还妄图污蔑你大哥谋害生父!只是知府大人明察秋毫,见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他们又是说话颠三倒四、举止不端,反倒治了他一个污蔑之罪,一通板子打了出去,如今也不知死活……”
听到这里,杜瑕忍不住朝正在说话的牧清辉看了一眼,许久以前的猜测再次涌上心头。
牧老爷的死当真同他没有关系吗?而且那两个庶子的遭遇未免也忒惨,倒不是不可能,毕竟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便是做出什么龌龊事儿来也不奇怪,可恰恰就因为如此,感觉发展的未免也有些太过顺利太快了些。
牧清寒不想下场,牧老爷就赶紧插空儿死了;牧老爷一死,兰姨娘一伙就被撵了出去,而牧清寒不在济南的短短几年之内,牧子恒兄弟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视线,牧清辉扭头往这边瞧了一眼,笑道:“弟妹可是嫌我说的太久,耽搁你们小夫妻两个团圆了?”
杜瑕瞬间回神,也笑着说道:“瞧大哥说的甚么话,我是想着大哥和嫂子侄儿车马劳顿,可是饿了?要不要叫饭?”
“果然还是自家弟妹想得周到,”牧清辉道:“可不是正肚饿?有劳弟妹张罗一桌好的!”
“哪里劳烦,”杜瑕笑着起身,又对商氏说了一句,便往厨房走去,道:“不过是吩咐几句的事儿了,真当我那般贤惠,要亲自洗手下厨了?”
众人闻言大笑,小牧林也跟着傻笑,越发显得玉雪可爱。
说归说,闹归闹,到底是亲人远道而来,若不有所表示也忒敷衍了些。
杜瑕还是亲自下厨忙活半日,做了一个最适合冬日驱寒生热的毛血旺,一个用白菜心、嫩菠菜叶拌了细细的龙须粉丝,只用香醋和精盐调和,再倒上重重的蒜泥,最是酸辣开胃又解腻的。
至于其他的各色佳肴茶点,就都是刘嫂子亲自带人弄的,杜瑕也不过拟一个菜单,在站在旁边指点一番也就罢了。
果然宾主尽欢,牧植到底是大众年轻人的口味,对那盆爹娘避之不及的毛血旺爱不释口,一口接着一口,嘴巴辣的肥大一圈也不舍得丢开,大呼过瘾。
牧林与他关系甚是亲密,往往牧植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了,都会挑合适的与他分享,小娃娃见哥哥吃的尽兴却不与自己,不免也有些意动,努力从奶娘怀里探出肥肥的小身子,伸着胳膊哇哇乱叫。
众人都笑,纷纷同他说道:“太辣,你一个吃奶的娃娃哪里受得了。”
这小子也是个倔的,见状非但不放弃,反而越发着急,憋着嘴巴便要哭。
大家都笑个不住,还是牧清辉最先难掩得意的说道:“这小子最是随我,不碰南墙不回头,既是他要,便给他尝尝,左右不过是点辣子。”
商氏有些犹豫,怕吃坏儿子肠胃,可见牧林越发吵闹了,俨然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也只得随他去。
众人都觉得有趣,也暂停吃饭,看商氏亲自取了筷子,只夹了一丁点儿的豆芽尖儿,先去清水里头涮了一回,这才凑近了。也不敢直接给吃,只先叫他舔一舔。
牧林瞬间就不哭了,挂着两包悬在眼眶中的眼泪,砸吧着嘴儿往前凑,结果舌尖刚一碰上豆芽尾巴就愣了一瞬,旋即真的放声大哭起来。
在场一众长辈也都甚坏,见状纷纷笑的前仰后合,又叫奶娘拿了早就备好的凉帕子沾了凉水与他擦舌头,这才渐渐止住。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杜瑕总觉得商氏虽然看着是一如既往的爽利开朗,可眼底似乎总有一点化不开的愁绪。
这种想法一直伴随杜瑕到吃完饭,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确切了。
都是一家人,牧家也没有其他在世血亲,若自己不过问,恐怕商氏真就没有旁人可以商议了。
等饭后众人去正厅吃茶解闷儿,爷们儿们凑在一起说话,杜瑕也跟商氏一处闲聊,这才小声问道:“嫂子,最近是否有什么烦心事?若不介意,尽管说与我听,我与你排解!”
却见商氏先是一怔,继而有些不大自在的说道:“哪里有什么烦心事,不过是到了年底,不免有许多往来应酬,林儿还这般小,我又放心不下,说不得就有些精力不济。”
杜瑕却有些不大相信。
商氏也不是头一回生孩子,当年有牧植的时候还是新媳妇呢,处理起诸多事宜来也是如鱼得水,妥妥当当的;这回一应事务俱都上手多年,带孩子也是第二遭,这两年牧家地位又因为牧清寒的缘故大幅提升,想来外头人们对他们更加客气,怎可能反而累到这般?
不过谁还没有三五个秘密呢,个人隐私也是要得,见她不愿多说,杜瑕饶是心中仍有疑惑,也并未多问,只随意指了一个话题岔开去。
年底果然事多,光是各家人情往来和轮流做东就已经足够繁忙,又因为圣人为广施恩泽,特特在封印放假之后许五品及以上官员携其家眷前往宫中赴宴,并且准许他们把饭菜和餐具带回家中,以示恩宠。
杜瑕表示……他娘的谁想去啊!
’
大冷天的,像他们这种刚刚擦边的“低等官员及其家眷”的位置都相当偏僻,地龙温度不够不说,还不得不忍受无孔不入的寒风侵袭。再者那些菜品等备齐了从后头端上来,往往都已经凉透了,素菜不好吃,荤菜结了一层油……
能入口的被万众期待的也就是那么一口随时都热气腾腾的锅子,可大冷天的去生生冻上大半宿,就为了吃个锅子,值么?!
然而这是皇恩,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皇恩浩荡,莫说如今杜瑕两口子正活蹦乱跳年轻体壮,便是那些上了年纪,当真有病在身的,除非是病入膏肓了,否则爬都要爬了去!
这几年杜瑕一到这个时候就愁,提前好些日子叫人挑最薄最不显眼却又最能保暖抗风的料子做面,最新最上等的鸭绒做瓤儿,外头再套一层皮子袄儿,膝盖腰腿等怕冻的关节也都做了措施,这才套上最外层的礼服进宫去。
如今牧家铺子里还专门开了一条商线,专门面向他们这类关键时候不得不进宫挨冻的达官显贵们,每到这个时候,什么包括裤子护膝在内的轻袄五件套就极其好卖。
死贵也好卖!
有时候杜瑕就忍不住泪流满面的想啊,真是什么人最了解什么人的苦!
第七十九章
等从宫中赴宴归来, 杜瑕和牧清寒夫妻二人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冻透了,足足花了一天时间才算缓过来,暗自叫苦不迭。
可饶是这么着, 外头许多人还羡慕非常, 常道“似你们这般年纪竟就能承蒙恩宠,入宫赴宴,当真光宗耀祖”……
等这一茬儿完了, 牧家才算是真正开始过年。
各处清洁洒扫、张灯结彩自不必说, 一应桃符都要换了新的,衣裳鞋袜里里外外都是簇新,还有给各家的年礼等, 都得一一过目,光这些就忙的人仰马翻。
除此之外,杜瑕还单独以指尖舞先生的名义给几家书友送了拜帖, 大部分都回了。
又因今年牧清寒也成了正经文举的举人,身份越发超然,便是往来人家中也有几家原先对他们不屑一顾的, 如今也肯纡尊降贵的给个笑脸了。
九公主那里也给送了礼物, 对方的回礼也很丰厚,九公主甚至亲自写了帖子给杜瑕和何葭,邀她们一同游玩。
跟九公主往来本就是意外, 况且她背后还站着一个存在感爆棚的三皇子。如今圣人还算硬朗,若无意外,少说还能有十来年, 她们跟底下的皇子走的太近了不是什么好事,因此两人就都借故推了。
九公主似乎并没什么不悦,可恰恰因为这样能沉得住气,杜瑕才越发觉得胆战心惊,有种上了贼船不好下的不祥预感。
若是单纯论及打交道,杜瑕倒宁肯跟七公主那等喜怒皆形于色的往来,虽然可能易爆易怒,可好歹喜怒哀乐都很容易分辨出来,自己就能及时调整对策,只需要当面过招,不必担忧她背后捅刀子;但如九公主这般,不管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看着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自己反而摸不清她的态度和想法,很有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感。
最叫人无计可施的是君臣有别,人家是君,自己是臣,只要对方没主动表示嫌弃,你就基本不可能干脆利落的断了交际!
杜瑕跟牧清寒说了一回,又去拜访何葭,姑嫂二人凑在一处感慨一番,便又回家继续忙活。
然后暂时抛开什么公主、皇子烦心事的杜瑕越发觉得商氏有心事,而且很可能是家庭内部不方便对人说的大事。
她觉得此事马虎不得,夜里就偷偷同牧清寒说了。
牧清寒听后沉吟半日,点头道:“这几年嫂子也不容易,咱家人口又少,她又是外嫁,便是有事恐怕也无人排解,亏着你细心,我竟没察觉出来。”
他知道妻子从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此刻既然说了,就必然八九不离十。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话搁在牧清寒身上再恰当不过,尤其他母亲去世的早,商氏的存才极大弥补了他的成长空缺,情分远比一般叔嫂来得亲厚,如今听妻子说兄嫂关系可能出了问题,哪里会不重视?
“听你这话说的,”杜瑕笑道:“到底叔嫂有别,你又忙着很,难不成还得巴巴儿的盯着嫂子瞧?没发觉再寻常不过。说到底,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我看出来了同你看出来也没什么分别。”
牧清寒也觉得自己说了傻话,两人又笑闹一回,才道:“也罢,等这几日忙过了,你酌量着办,若是不成也不必为难。”
杜瑕打了个哈欠,知觉困意上涌,点点头,慢慢合上眼睛,道:“我自知晓。”
这日须得守岁,牧植到底少年心性,老早就攒错着阿磐等人去买了好些烟火爆竹,亲自去放了,夜空中姹紫嫣红一大片,引了许多不当值的下人来看,杜瑕和商氏也忍不住过去凑热闹。
等放完烟花,已经四更天,大家又吃了一回酒,说说笑笑打发时间,只等着过会儿吃饺子。席间杜瑕偷偷盯着商氏瞧了好久,见她偶然几次看向牧清辉的眼神竟十分复杂,越发笃定。
也许是亲人团聚,也许是心中有事,再加上杜瑕存了点儿套话的心思,大力劝酒,商氏很明显喝的有些多,想这么守夜却是有些不能够了。
杜瑕忙对几个大小男人道:“不必瞎忙,你们只在这里继续耍乐即可,我带着嫂子去后头略歇一歇,洗洗脸,吃一盏醒酒汤,过会儿还能赶上吃饺子呢。”
牧清辉点头,又笑道:“劳烦弟妹了。”
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自家兄弟道:“你嫂子这一年也是忙狠了,想是今儿高兴,这才多吃了几杯,倒叫你们笑话了。”
牧清寒就说:“兄长说的哪里话,咱们一家人凑在一起说笑,只求个自在,什么笑不笑话的,来来来,咱们再来喝。”
杜瑕叫人小心扶着商氏去了内室,先吃了一盏醒酒汤,又用帕子沾着凉水略敷了敷脸,商氏紧皱着的眉头这才舒展了。
两人在里间暖炕上坐下,杜瑕把丫头婆子都打发出去,亲自用叉子插了一颗酸梅送到商氏唇边,轻声道:“嫂子,吃酒难受,想必也有些恶心反胃,来颗姜香梅子压压吧。”
商氏这会儿脑袋里有些浑浑沌沌的,只觉得眼皮沉重无比,听着她说话犹如天外来音,不过到底是张嘴擎了。
见她这般模样,杜瑕顺势问道:“许是我多心了,这几日我瞧着嫂子似乎有些心事似的,咱们家就外头这几个人,若嫂子不嫌弃我蠢笨,不如把一应烦心事儿都倒出来,能不能排解暂且不说,好歹有个人听着,心里也好受些。”
商氏仿佛微微触动,掀着眼皮瞧了她一眼,嘴巴微张,好像想说,可却依旧有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