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绝大多数人心中,谁输谁赢已经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他们亲眼见证了两位老少神箭手的巅峰对决,当真大开眼界,心满意足!
得此结果,牧清寒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十分粘腻湿滑。
幸亏自己多年来从不曾中断,基础稳固,后来又得了彭玉这位江湖神射手的指点,并坚持玩儿命苦练,这才有了今日成果,也算叫人大感欣慰了。
卢昭在旁边看的十分感叹,不禁赞叹道:“好兄弟,原来你这些年都不曾放下,如今早已经是超过我了,日后我可不敢再在你跟前自取其辱了。”
就连朱元也不曾想到自己突袭未果,竟被这小子临危不乱,十分巧妙地将危及化解了,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牧清寒缓缓吐出一口气,点头致意:“承让。”
朱元心底对他的排斥不自觉去了许多,也不多话,只微微颔首,重新取箭瞄准。
经过方才一举,接下来几箭结果都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两人竟都不射靶了,反而开始比拼耐性,若是谁先出手了,后头那人必定要射前头人的尾羽!
这似乎是在赌气了,就赌谁先失手。
好在到最后谁都没失手,不过两人谁也没能再中一箭罢了,颇有些同归于尽的意味。
围观兵士们看的心满意足,比箭的牧清寒和朱元也都觉得遇上难得的对手,这会儿俱都神清气爽,无限畅快。
牧清寒倒罢了,对朱元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一直十分敬重;而朱元经过此番较量,也知道牧清寒着实是个有真材实料的小子,不免将对他的轻视收起来七八分。
两人也不管周围人反应如何,那周端面色如何复杂古怪,只是打量对方。
朱元将自己的弓丢给亲卫,眯着眼睛打量一回牧清寒的弓,却微微皱眉,道:“太轻了些,可循序渐进,另换弓箭,则射程更远,准头更好。”
火炮造价昂贵,且运输不便,携带更诸多限制,弓箭作为如今最重要的远程进攻兵器之一,重要性不言而喻,朱元提到的两点便已经是弓箭最为人称道的杀伤重点了。
牧清寒听后想了一回,抱拳:“多谢前辈指点。”
他的力气也是从小连起来的,可后来做官之后不免繁忙,便不自觉将练习重点从力道往准头上偏移,已经许久没加力了,没成想今日就叫头一回正式接触的朱元瞧出要害,真不愧是神箭将军!
朱元对他的态度并未因此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乍一看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可细细看去,却能发现他眼中冷意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事更多几分赞赏。
两人又不咸不淡却之差重点的讨论一回箭术,因年轻的本就不是多话之辈,年老的更不爱多言,瞧着气氛竟很有几分尴尬,难为他们聊得下去。
不过显然这一回的比箭还是很有成效的,分别之际,朱元甚至破天荒的问了牧清寒所熟兵器,又叫他改日一处较量,牧清寒很有些受宠若惊的应了。
第八十二章
到底大部分兵士都是愿赌服输的好汉子, 等牧清寒和朱元比完箭,原先对他持观望态度的许多人已经十分心服口服,非但眼神炽热, 嘴上也是“牧指挥使”“牧指挥使”喊的亲热, 早已不复方才那等轻蔑。
牧清寒也不记仇,见状顺水推舟的谦虚几句,又同大家聊了会儿, 趁机与卢昭一同下场, 与众人一起较量演练一番,关系便突飞猛进,十分和气了。
不打不相识这话在军营中说不出的好用, 甭管外头你多么大的名声,想要让这些汉子真心接受你,对你心服口服, 只有一个法子:打!
什么花言巧语都是不管用的,一味耍嘴皮子只会叫人越发的轻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你的本事胜过他们, 那就基本上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那头朱元离去, 周端也匆匆告辞,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又忙凑上前去,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道:“老将军莫要生气, 那小子不过是一时运气罢了,自然还是您箭术更胜一筹。”
话音未落,朱元就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道:“你这厮这话是个甚么意思?平手就是平手,甚么运气不运气的,老夫难不成就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见马屁拍到马腿上,周端面上笑容一僵,旋即重新挤出谄笑,点头如啄米道:“对对,正是如此,瞧小人却说得甚么话!老将军恁自然是气度非凡,又如何会同那些个晚辈小子计较?”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贬低牧清寒的意思,朱元虽然为人粗犷,却也不傻,如何听不出来里头别的意思?
朱元最见不得这等龌龊,当即停了脚步,拧眉道:“好歹你也是一营指挥,大好男儿,站便站,坐便坐,却哪里学的这等点头哈腰的怂样儿?同那等佞臣奸贼有何分别!你的心思老夫不是不知,若是不服,只管上去较量便是,军中职位自然是能者居之,你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赢了他,都指挥使的头衔未必不会落到你头上,谁拦着不成?只莫要将朝廷上的诡计带到这里来!”
他虽不好耍心机,如今也有些落魄,可到底也是经历过官场险恶的人,不耍是不屑于耍,而非不会。
这周端本就是上下打点钻营取巧进来的,没什么本事,却偏偏贪心不足,得了个营指挥尤不知足,竟还是上蹿下跳的,想更进一步。
前儿第三军的军都指挥使位子一直空着,周端心痒难耐,就起了心思。
可他自打来了之后寸功未建不说,武艺智谋皆是平平,谈何容易?可若是能有一位资历深、地位高的军中前辈从中牵线,帮忙引荐,到时候他再联络朝廷上的关系,里应外合,倒有几分胜算。
周端是看中了朱元的,一来此人确有战功,资历极深,威望又重;二来朱元性情耿直,背后没什么势力,倒好下手。只是不曾想朱元很有些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努力良久,对方都没有一点表示。
这倒罢了,哪知其实圣人心中对这个位子的人选早有打算,任凭包括周端在内的几人百般活动都无动于衷,只做看不见,最后直接指了牧清寒来!
周端自然恼怒。
想那牧清寒不过一届商户出身,才二十郎当岁年纪就官居五品,已经惹眼的很,如今竟又一跃升了一品两级,高居四品!
且不说压了多少多年寒窗苦读的文臣多年,对好些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武将而言,更有冲击力,是以这旨意传出来之后,包括周端在内的许多人都颇有意见,很是不服。
朱元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只是他虽不得劲,却也不是一味全盘否认,依旧是那种正统武人的客观心思:你突然过来压我们一头不要紧,有人不服也不要紧,这都不是问题,没得说,画下道儿来,咱们比试一番,只要你有真本事,莫说二十四岁,就是十四岁,大家伙儿也都服气!
也就是因为这种想法,一开始朱元对牧清寒和卢昭这两位新人官员,尤其是前者的态度十分冷淡,靶场比试也是真想试试对方的斤两。
没成想那小子看着年轻,竟真有几分道行,那手箭术便已经十分惊艳。
一般一个人想在某一方面突出,天分自不必说,可后天持之以恒的勤学苦练也颇为关键,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话并非胡言乱语。
如今牧清寒在朱元心里已经过了大半的关,赶明儿再试试骑术和兵器,也就差不离了。
所以能得到这样的结果,朱元是高兴大过旁的:左右都是咱们禁军北郊军营的人,往大了说都是大禄朝同僚,能得新人猛将加盟自然是好事一件!
可对周端这类人来说,就未必了。
原先像他这样的人想出头就难得很,如今竟又来了一个年纪又轻、本事又大的,越发将自己丫的喘不过气来,若真这么耗下去,恐怕对方还没怎么着的,自己先就老死了!
两种人心胸不同,眼光不同,对待同一件事的态度自然也就不同,眼下朱元已经初步认可了牧清寒,可周端却还来这里耍小聪明,想要挑拨离间,拿旁人当枪使,朱元如何能依?
他方才那话说的很是直接不客气,只如一把尖刀一般,仿佛将周端那块努力扒在身上的遮羞布撕扯开之余,还狠狠插入他的心口,将一应不可说的龌龊心思尽数暴露在阳光底下!
周端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身上好似都要烧起来,他的嘴唇颤抖几下,恼羞成怒的指着朱元哆哆嗦嗦道:“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光景来,到底是拂袖而去。
朱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眉头拧的越发深。
牧清寒这日虽赢得了许多将士的敬重,可他自己也实在不大好过。
与朱元此等箭术高手比试,胜负都在一念之间,整个人从身到心都要绷得死死的,一刻不敢放松。
再者牧清寒所用大弓已经是眼下他能用到的最强弓,同朱元比试完之后也有些双臂酸软,两掌发麻,而稍后同众将士们的相互讨教更是耗尽了他的最后一丝体力,家来之后连碗都要端不起来。
并非是他逞强,而是他自知经验和领悟方面无法与朱元抗衡,能比的只是机变和反应,最终结果出来之前,当真输赢难料。而朱元所用弓箭是有名强弓,不管是射程还是力量、速度都远非寻常弓箭能及,若牧清寒不拼一把,只用寻常弓箭,不必比试就知道输定了。
见丈夫好端端出去,双臂打颤回来,杜瑕着实吃了一惊,待问明缘由之后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吩咐人打水,自己亲自帮他洗漱,又帮他按摩。
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知道,身体过度劳累之后的次日才是最难熬的。
一觉醒来的牧清寒只觉得两条胳膊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连带着肩膀、腰背都酸痛的厉害,严重程度几乎可与当年初始学箭时相比。
杜瑕看得心疼,却也不劝他在家休息,只是问道:“今儿这幅样子却是不能比了。”
莫说拉弓射箭了,恐怕这会儿他连面条都拉不开。
牧清寒冲她笑了笑,道:“难为你了。”
杜瑕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你这话是糊涂了,我又没半身不遂似的需得叫人服侍着穿衣裳,也没连吃个饭都只哆嗦,我难为什么?”
牧清寒干咳一声,不由得将声音放软了,面带囧色道:“也是这一二年疏忽了武艺,日后合该重新捡起来才是。”
杜瑕哼了声,不免还是有些担忧,问道:“你眼下这个样子,若是对方趁机再提出比试可如何是好?”
就牧清寒现下的情况,再有比试必输无疑,若是应了就是给人送人头;可若是不应,岂不是不战而败,叫人耻笑?
见她担心这个,牧清寒却笑了,摇头道:“不必担忧,大家都是练武之人,心中有数,想来正人君子也不会乘人之危。”
刚说完,看杜瑕撇嘴,牧清寒又补充道:“自然也有小人,可既然知道他们是小人,又何必同他们一般见识?想来旁人也不是瞎子,心中有数的。”
不管什么时候,这世上总是会同时有君子和小人存在的。
对于君子,自然坦诚相待,以心相交;对于小人,自然“敬”而远之,无须理会。
若是小人老实些还好,可若是想做什么坏事,他们岂是贪生怕死,不敢沾惹是非的!
杜瑕也不再多话,两人对坐着吃完了饭,牧清寒自去军营,杜瑕则开始着手准备《大道无疆》的最新卷。
原本她去年年底就准备收尾了的,奈何太后尤其喜爱此书,每每催稿万分积极,又明里暗里的说了好些话,导致杜瑕又使劲想了几个故事出来,说不得又能连载个大半年。
而且因为多了太后这位资深佛粉儿的考据党读者,为了尽可能少的被挑刺儿,直接导致杜瑕也被迫研究起了一系列相关佛教典籍和佛经,有一段时间简直走火入魔,梦里都能含糊不清的嘀咕两句“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吓得牧清寒了不得,还以为自家夫人一时想不开要出家了呢!
一边画,杜瑕一边无限痛苦的想着,并暗下决心,等什么时候,她一定要画一本以飘飘欲仙的道长为主角的漫画!
正画的头疼脖子酸,又研究细节研究的头昏眼花,小雀进来回话,说李夫人来了。
年前小燕已经同阿唐成了亲,如今也不好再继续跟在杜瑕身边日夜伺候,就在外头总管着院子,内外传话办事什么的也甚是便宜。小燕临走前又调。教了现下的小雀,这丫头口齿伶俐、心思细腻灵活,竟丝毫不逊色于小燕。
杜瑕忙叫请进来,自己则放下笔,刚从书房出来就看李夫人已经挎着一个篮子进了正厅。
两人都是一样的命妇,李夫人年纪虽大些,却不拿架子;杜瑕资历虽浅些,却也不自高自傲,对李夫人也十分敬重,相处起来倒很是和睦。
杜瑕见她穿的就是自己送的轻袄,也很欢喜,又要亲手接篮子,又对小雀道:“你这丫头,只干看着不成?也不知道帮忙,素日里都白教你们了。”
“你莫怪她,原是我自己的主意。”李夫人笑道,又避开杜瑕的手,直接将篮子放下了,这才说道:“你的手嫩,又是写字作画的,这到很有些分量,没得割破了。”
杜瑕对小雀道:“还不谢过夫人?去煎个玫瑰牛乳茶来吃。”
小雀应着去了,李夫人却道:“没提前说一声就来,打扰了你吧?”
“您说的哪里的话!”杜瑕摆手,道:“邻里间本就该多走动,我正憋得头疼,可巧夫人就来了,可见咱们有缘!”
说完,小蝉就端着热水上来给她洗手。
李夫人见她手上隐约沾了墨迹,不免有些忐忑,又问了一回才多少放下心来,却又赞道:“当真是正经读书人家的女孩儿,我也听说你那画本子极火,只是未曾有缘看过。”
她与朱元生活十分朴素,并不讲究吃喝,自然更不会将钱浪费在这种娱乐活动上。
“不当什么,不过胡乱弄着玩儿罢了,”杜瑕摆摆手,道:“正好我这儿还有几套,您若不嫌弃,等会儿且带回家去,没事儿胡乱翻翻,倒也能略解解闷儿。”
说完,就叫小蝉去拿。
李夫人就有些不好意思,待要说不用却又不好,只得道:“倒叫我平白受用了,你们才来了两日,我就拿了两回东西。”
“瞧您说的,”杜瑕也道:“难不成您没给过我们?昨儿您送的那张狐狸皮我爱的什么似的,有钱也没出买去!只是贵重的很,倒叫我惶恐。再说了,您今儿又提着这样大的一个篮子,难不成还是空的?说不得我又有口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