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又反复将对方的尊严和人格全都踩在脚下,便是死人都该给气活了,更何况本就有些气性的陆惟秋!
就见一向文弱的陆惟秋竟然放弃自己的优势,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然后伸直两手朝苏秀面上抓去!
苏秀本人也没料到陆惟秋竟然会有这般魄力,也是给吓了一跳。
只是她到底出身武将世家,反应机敏,身手矫健,猛的往旁边退了一步,陆惟秋就扑了个空,只用手指甲勾住了她头发簪。
苏秀还没回过神来,下一刻就看见那只自己最喜欢的发簪掉落在地,然后半边乌发都散落开来。
任他是谁,在大街上披头散发都滑稽极了,也可笑极了。
周围先是一怔,继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嘲笑别人的瞬间成了被嘲笑的,这让苏秀如何受的了?
她登时就哇哇乱叫,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粉面带煞。额头上青筋都鼓起来,眼见着是气得狠了。
杜瑕与何葭都暗道不好。
她们是知道苏秀的性子的,那姑娘最是暴烈如火,跟你好了倒是可以不计较细节,若是瞧谁不顺眼,随时都可能动手打人。
果不其然,不等她们想出什么办法制止这场闹剧的,就见苏秀已经高高的扬起了手,一巴掌将陆惟秋掀翻在地。
她是什么手劲儿,陆惟秋又是什么体格?这一巴掌下去,整个人都给打蒙了,站都站不稳,倒下去的时候额头擦在地上,破了好大一块皮,鲜血瞬间沿着她姣好的面庞流下来,又一滴滴渗入领口。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呼和惨叫,谁也没有想到原本是两个姑娘的拌嘴,竟然发展到了眼下的流血事件。
“这样下去还了得?”杜瑕眼睛都直了,不再犹豫,立即对今儿跟着自己出来的于猛说:“你赶紧上去,先把她们两人隔开。”
于猛早就看不下去,得了命令后巴不得一声儿,略一抱拳就大步流星的冲了过去。
不等他走到近前,恼羞成怒的苏秀已经开始对躺在地上的陆惟秋拳打脚踢起来,场面颇有几分残暴。
若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是街头的地痞无赖斗殴呢,哪里会想到是两个朝廷重臣家中的未婚女眷?
苏秀正打得起劲,冷不丁自己的胳膊就使人拽住了,她尖着嗓子骂了一句,也不管来的是谁,转身就踢出一脚,同时骂骂咧咧道:“也不看看你姑奶奶我是谁?也敢拦我!”
杜瑕深知现场没有什么有分量的人,光靠于猛根本拦不住,转身就请人喊了巡街兵士来,这才好不容易把两拨人拉开。
此刻的陆惟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可因为是单独一个人出来的,而围观的百姓也已经知道她是“陆大贪官”的孙女,本就避之不及,就没有一个人肯伸出援手。
杜瑕无奈,只好叫人偷偷送了银子与巡街的兵士,劳烦他们把人送往医馆。
苏秀兀自咒骂不休,尤其对于前来阻止自己的于猛态度最为恶劣,瞪着他的眼神几乎要吃人。
不过她才看了两眼,就觉得这个奴才很眼熟,朝四周打量一番果然看到了街对面的杜瑕两人。
苏秀的眉毛都要飞出额头了,她胡乱挽了头发,三步并两步的冲了过来,对两人劈头盖脸的质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哪一边的呀!既然看见了不说出来帮忙,反而要拉偏架,还是帮那蹄子的偏架!”
何葭知道杜瑕如今动不得气,便主动上前解释道:“苏姐姐,不是我说,你方才做的也有些过了。她家已经那样,你前几回笑也笑过了,说也说过了,也解了恨了吧?今儿何苦又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儿给她难堪,岂不是失了自己的身份?到没意思。”
话音未落,就见苏秀已经把眼睛瞪起来,冲着她们冷笑连连,阴阳怪气的说道:“好好好,我算见识了什么叫做好坏都是问人的一张嘴!你们可真是会做人啊!当初是谁把陆倪老儿弄下台的,如今却又来装什么菩萨心肠,显摆你们高贵不成?这会儿又来说我,真是好人坏人都想做一遍呢。可我偏不吃这一套,今儿就告诉你们了,我就是看不惯那浪蹄子,就是要对付她,你们若不帮忙,我也不强求,你们若想要帮她,我是断断不肯的。若以后再敢给他说话,咱们便也一刀两断!”
“话不能这么说。”杜瑕还是忍不住反击道:“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她家沦落到这般田地,也算是有了报应了,你还不够痛快的?都说因果循环,得饶人处且饶人,别看你我如今风光,保不齐来日也有落魄的时候,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还是少做些吧!”
她不是陆惟秋,自然不知道陆惟秋此刻的心中会是何等绝望,可谁没有自尊?谁不要脸呢?苏秀今日做的这般过火儿,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随便谁看了都会不忍心的。
来日若让她也遭受一遍今日陆惟秋所遭受过的耻辱……当真不如杀了她来的痛快。
哪成想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苏秀越发怒火中烧起来。
她仿佛不认识了一般。上下打量杜瑕好几圈,然后十分夸张的大笑,面容阴鸷道:“好个士可杀不可辱,当真有骨气极了!可我偏偏就要辱她,你能奈我何?”
何葭毕竟跟她关系不错,前段时间也频频在一处说笑玩闹,眼见她跟杜瑕演变为现在这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势,也是十分头大。
何葭刚要开口,就见苏秀已经刷的看过来,指桑骂槐的说道:“如何?我就是这般粗鄙,这般的不讲道理,自然比不过你们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你们自然是瞧不上我的,正好姑奶奶也瞧不上你们,哼!”
说完,就甩头走了,任凭何葭在后面连喊几声也不加理睬。。
何葭讪讪的住了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时只觉心乱如麻。
杜瑕却也被气的心跳加速,一个劲儿的抚着胸口大喘气,又没好气的对何葭道:“以后不许你同这种人往来,日子久了,你也要变成个土匪了!”
何葭张了张嘴,小声道:“苏姐姐平时人不错的,之前你不也说爱她为人么。”
“我是爱她这个么,啊?!”杜瑕差点被气笑了,忍不住抬高了嗓门反问道:“我是爱她的大气,爽直和率真,却不是这等耿耿于怀,咄咄逼人!”
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爬上马车,先拿过车内冰盒震着的酸梅饮啜了一口,等这一道酸爽沁凉的液体顺着肠胃滑落下去,才觉得烦躁和酷热去了些,又道:
“苏秀跟陆惟秋统共才对上几回啊?本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如今一方落魄了,另一方面巴不得落井下石,又当众挖苦侮辱,甚至是殴打,极尽阴损之能事……街头的地痞无赖闹事也不过是这么个流程吧。莫说是我这个见识浅薄的,便是你爹何大人听了,也必然要劝着你离那丫头远着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苏秀这般品性,自己就觉得她家人不可深交;而若是何葭长期与她混迹在一起,外人又会怎么看何葭?怎么看杜文!
见她罕见地发火,何葭也不敢多言,只是唯唯诺诺的应了,这才吩咐车夫起步。
第八十九章
原本杜瑕是最怕热的, 一到了夏天便十分难熬, 再加上现在她又怀着孩子, 不禁越发担心起来,牧清寒更提前许久就开始暗搓搓地囤集冰块, 生怕到时候不够用。
杜瑕知道了之后还跟庞秀玉说笑, 说他这也是傻, 自己如今的情况也不太敢像以往那么肆无忌惮的用冰了, 一旦受凉可不是好玩儿的,哪里用得着提前这么囤。
然后庞秀玉就带着纵容和羡慕的望着她,笑说:“你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难得牧兄弟心思细腻,是个体贴人的,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一点事儿也没有,你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便是你想不到的, 他也先都替你想到了。你非但不感激, 还笑话他。哪儿像我们家老卢, 当真是个榆木疙瘩,屁事儿不通, 你只要不把事情清清楚楚摊开来讲明白了, 当真什么也不敢指望。我看你呀, 就是故意刺儿我呢。”
卢昭此人若放在后世,那就是典型的正面直男思维。他正直,勇敢, 仗义,有担当,几乎就是个盖世英雄的雏形,然而唯独心思不够细腻,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往的,完全不够柔软。指望这类人来揣摩你的心思,并悄悄的给你准备惊喜,弄些小体贴什么的,简直是白日做梦。
说起来原本庞秀玉也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对于彼此什么心性习惯都很清楚,而且她周围的男人也大多如此,本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哪知这世上的事儿就怕比较,自从庞秀玉接触到杜瑕和牧清寒这对夫妻之后,顿时就如同醍醐灌顶,好似当头棒喝,仿佛踏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原来这世上练武之人也并非全是卢昭这等粗粗糙糙又不解风情的大老爷们儿!
瞧瞧人家,再瞧瞧你,都是一样的男人,怎么说话做事就差这么多!
谁不是女人咋的,谁心里还没有一两块柔软的地方,谁心里没有几个被人捧在掌心呵护的梦想呢?若是都没人实现这些梦想也就罢啦,可庞秀玉却偏偏看到了现实真人版,如何能不心生向往?
有那么一段时间,庞秀玉便天天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在他旁边絮叨自家义妹是如何如何,牧小弟又是如何如何。搞得卢昭一个头两个大,每日天不亮就早早的跑去军营,不到半夜三更决不回家,坚决不给妻子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只将手下一干士兵操练的叫苦连天,更有许多人见了,连夸他勤奋,却没人知道他心里苦。
也就是两家这四个人熟,关系亲密,无话不说,卢昭又是个大大咧咧,率性豪放,不记仇不嫉妒不迁怒的。不然就庞秀玉嘟囔的这种频率和力度,换成旁人,两家早就翻脸了!
一番话说得杜瑕也是面上发烧,两耳发热,不过到底难掩得意之色,又拉着庞秀玉的手笑道:“还是姐姐你知道我,我在这边也不认识几个人,太过亲密也未尝是好事,便只能同姐姐说说话啦。难得姐姐宽厚豪爽,也从不跟我计较,不然换了别人早翻脸啦。”
庞秀玉没有姐妹,本就爱她为人,自打结拜之后关系更进一步,当真是把她当亲生妹子对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头一个就想着她,竟连卢昭都靠后了,惹得他私底下跟牧清寒抱怨了不止一次,语气十分酸涩。
不过好在郊区山上总要比城内凉快许多,而且最近周围发生的事情太多,可总算没有伤了自家人的根本,竟也觉得时光飞逝,眨眼功夫就到了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是个大日子,打从进了八月份开始,不管有钱的没钱的,老的少的,都要努力准备起来。城内外各大店铺也都张灯结彩,提前囤货,准备大赚一笔。
现在春风得意的自然要大肆庆贺一番,不然别人不知道,岂不是正如锦衣夜行?顺便祈祷这好运和福气长长久久的跟着自己。而现在正在落魄的自然也要通过这节日给自己去去霉气,期盼一下可能到来的好运。
往往人在小的时候,盼望过节就是盼望好吃的,以及萦绕身边的那种欢乐气氛。虽然简单却很快乐。
可等到你长大了,遇到的事情多了,考虑的也就多了,就连一直喜欢的节日也变得不似从前纯粹。
邻里交际,人情往来,上下打点,方方面面边边角角都要顾及到,缺了谁都不行。
因这是杜瑕他们来到军营后过的第一个八月十五,又添了许多需要走动的人家,越发不敢马虎。
她早在还没进八月就准备起来了,上到需要送上头人的珍宝古玩、绫罗绸缎,下到八月最常见的糕饼、水果,每一样都仔细写好了单子,反复核对确认,力求精准无误。
因去年她亲自经手的月饼反响很好,今年依旧是主打,额外又加了些常见果品,包括她自己闲着没事儿琢磨出来的新款点心。比如说外头是酥皮,里头是用玫瑰花加了蜂蜜熬出来的玫红色甜酱馅儿,还有其他各色干果酱的咸甜酥饼,都用干净的油纸包了一层,然后整齐地放在事先定制的漂亮木盒子里,再用色彩鲜亮的缎带打上结子,就十分好看了。
这几年杜文和牧清寒也都彻底立住了,已经正式踏入朝堂,一旦发作也能撩动一池水,唐芽对他们的态度也越发和缓。
前儿杜瑕跟牧清寒还亲自登门拜访,她索性也大着胆子问唐芽有什么特殊要求没有,或是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而唐芽也很给面子,略想了一回,竟然真的回答了。
“我记得头一年你做的那些月饼味儿道好,尝着不比宫里的差,就那个吧。”
也许是局势渐渐明朗,他的心情就很好,顿了下,竟少有的露出点笑意,很和气地对杜瑕说:“我知道你素来主意多的很,我且先点这个月饼,你却不能偷懒,也再做些旁的一并送来才好。”
他虽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可因为非常注重养生,至今依旧体格强健,牙齿坚固,并不需要忌讳什么软硬。
见他这样给面子,杜瑕也是有些受宠若惊,忙笑道:“师公过奖啦,也不是什么好手艺,哪里敢与宫内御厨相提并论,不过是图个新鲜有趣罢啦!您既这么说了,我哪里敢怠慢?说不得便要使出浑身解数!”
唐芽喜欢这两对年轻徒孙小夫妻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些孩子很清楚自己的位置,进退得当,举止有礼,却又能够放的开,并不似寻常人那般拘谨,让他觉得很舒服。
唐芽也乐的给她体面,说:“你不必过谦。宫里的御厨虽好,可前后几十年不过那么些老方子,又要忌讳这个,又要忌讳那个的,反而束手束脚,早就吃腻了,如今我且好你弄的这一口儿。”
众人就都笑。
正说着,就听外头的人传说小少爷回来了。大家就见许久不见的唐冽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边说边笑:“可不就是这话?嫂子,你平日也时常孝敬,但凡做些什么都不忘往这边送一点,偏偏都十分美嘴,父亲爱吃不说,连带着我们也沾光跟着受用。”
大家相互见了礼,唐冽也落了座,又对杜瑕抱拳道:“好嫂子,可别忘了我那一份儿,我就爱吃辣的咸的,多多给我备些肉馅儿的。”
年轻小伙子爱动弹,体力消耗也大,加上他天生就爱吃肉,自然是巴不得。
杜瑕抿嘴儿笑,说:“这个不难,我也有了主意,保证又香又脆又鲜香又麻辣,叫你吃的过瘾。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到时候上火可别找我。”
说完,连唐芽也笑了,看向幼子的眼神中满是慈爱。
现在的唐芽仿佛不是那个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从者甚众的权臣,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父亲在看着喜爱的小辈们说笑,颇有几分和蔼。
唐冽也笑着点头,说:“果然嫂子最有主意了,我才说就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