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大喜,连夸这个主意好,道:“可不是怎的?你又会写又会画的,却不比寻常书信来得有趣?再者女婿还没见过儿子呢,你这样细细的画一幅小像捎了去,他必然惊喜的。”
第九十九章
本来牧清寒自己也没想到会在儿子出生前不久突然被派去前线, 想来也是日夜牵挂, 可巧杜瑕又会画, 说不得就要叫他这个当爹的先睹画思人,以解相思之苦。
正巧杜瑕正嫌坐月子枯燥乏味, 这会儿就靠在软软的垫子上, 略画一张小像。
毕竟还在月子期间, 不好长时间坐着, 不过画了一张罢了。
次日一早,昨儿的信使果然又来收走。
转眼毛毛已经满月,杜瑕先痛痛快快的洗了澡, 换了衣裳梳了头,仔细将修剪的指甲打磨的圆润整齐,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抱在怀中疼爱。
婴儿长得飞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 这会儿毛毛虽然还不会说话, 可已经会看会闻, 也能够通过不同的哭声表达情绪, 然后杜瑕就发现,这是个爱撒娇的宝宝。
因为是母乳喂养, 家中乳母也不过是帮忙看着睡觉、换洗尿布等, 毛毛同杜瑕十分亲密, 每日睡前必要她抱一抱才好,不然定要哭闹不休,吵得两三个院落一大家子都不得安生。
杜瑕有些不好意思, 可已经许久不曾有新生儿的家人们却不以为意,杜文甚至十分得意,四处炫耀他小外甥身体强健,哭声响亮。惹得没有儿子的人家恨不得掐死这厮,有了儿子的人家竟也被鼓动的一同攀比,当真乱的很。
这会儿毛毛越发张开了,瞧着果然颇有几分像杜文,也酷似牧清寒,众人纷纷称赞,可杜瑕却不免时时憋闷:
好歹我也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了你,你这小东西倒好,像爹像舅舅,偏生不大像亲娘……
王氏刚知道女儿想法的时候着实笑狠了,满眼含泪道:“傻孩子,这个醋也吃?毛毛是孙儿哩,像爹像舅舅才好,若是一味随你,男生女相,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杜瑕也知道长相这种事情本就是听天由命的,自己为了这点小事闷闷不乐也有些好笑,当即不好意思道:“嗨,也不是吃醋,只是……到底不甘心!”
好歹是她生的呀,儿子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像自己嘛!
不解释倒罢了,一解释,王氏越发笑的前仰后合,又搂着她揉搓许久。
满月虽是人生大事之一,不管贫穷富贵人家都要竭力操办,可如今外头毕竟还在备战,说不得哪儿已经开打了,杜瑕与家人商议过后,便决定要低调。这日并不大肆宴请,也不请戏子、不开门收礼,只把该走的流程走齐全了,叫几家至交好友来简单开几桌,凑在一处吃喝便罢。
哪知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倒是想着低调,偏偏有许多人正巴巴儿的等着这个大好的机会拉关系,因此当日竟就有不少官员、商贾老早打发人来送礼!
既然是打着满月节的由头,大头便是婴儿戴的小项圈、长命锁、小手镯等,不乏镶嵌各色珠宝的珍品,珠光璀璨,完全是挂羊头卖狗肉,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些人大多放下东西就走,压根儿不给他们回绝的余地,言行之干脆……绝对是做惯了的!
杜瑕无奈,随手挑开一个盒子,瞬间就被里头一块明晃晃的锁片晃花了眼睛。
只见那祥云形状的黄金锁片已然十分沉重,另外还镶嵌了许多红蓝宝石并名贵的珍珠、翡翠等,她略颠了一下,便对一旁的杜文苦笑道:“瞧瞧,这哪里是给孩子戴的?真若挂上去,还不将颈子压歪了!”
杜文也笑着摇头,正欲开口,就听一阵脚步声伴着婴儿咿咿呀呀的稚嫩声响朝这头过来。
兄妹二人抬头一看,正见王氏抱着毛毛进来,小家伙正在她怀中扭来扭去,不住往四周寻找着什么,肉嘟嘟的脸上竟带着几分焦急。
他一双酷似牧清寒的眸子黑白分明,平静时便如同寒冬里的一汪湖水,清澈又悠远。而这会儿这双眼睛却悠远不起来,充满渴望,直到见了杜瑕才欢喜起来,又努力朝她伸出胳膊。
王氏无奈,只好恋恋不舍的将外孙递过去,又轻轻蹭了蹭他软乎乎的腮帮子,又爱又恨道:“外婆这般疼你,你却一时半刻都离不得娘,当真是个粘人精。”
她一双儿女成亲都不算早,同龄人中许多的孙儿早都已经能满地跑跳,会上学能读书了,她这才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金孙,喜得什么似的,只把毛毛当成心肝肉一般疼爱,看的杜瑕时时汗颜,感觉自己像个后妈。
杜瑕笑着接过,先在儿子面上亲了一口,又拍了拍他圆滚滚的小屁股,道:“又闹外婆啦?赶明儿娘就带你回大营,里头也有许多叔伯,一个赛一个大嗓门,你们且去比比吧!”
说的杜文也笑了,王氏忙不舍道:“左右我长日无事,有着小东西闹着倒痛快些,你莫多心!再者这寒冬腊月的,山中酷寒,他这样小小的人过去如何使得?还是开了春再走吧。”
毛毛却是听不懂的,只闻到了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也就不喊了,又咧开嘴笑,嘻嘻哈哈的往地下怀里钻,惹得杜文也去拍他屁股。
王氏又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该来的客都到了,你也赶紧前头去吧,莫要失礼。”
杜瑕应了,略检查一番便往前头去了,果然见肖易生、何厉几家俱都到了,就寻常见面不多的师伯宋平也难得赏脸,亲自来了,还送了一整套朝廷主编,并不对外发售的律法大全,倒叫众人笑个不停。
杜瑕也知道他是好意,且这一套书外面千金难求,竟是十分贵重了,便亲自接了,又郑重道谢。
正在这时,王能竟小跑着进来,面上十分欣喜,微微带着气喘说道:“唐,唐老来了!”
唐芽?!
众人大惊,旋即纷纷上前迎接。
果然是唐芽。
到底是头一个重徒孙,这两年越发不爱露面的他竟也颇有兴致,不仅亲自过来,还带了一套百家衣!
因是好日子,唐芽穿了一件紫红袍子,十分喜庆,衬的一贯严肃的过分的面庞亦平添和蔼。他指着那件百家衣道:“老夫并没有什么可送的,只好挑了历年诸多才子学士,厚着面皮讨了件衣裳,图个好意头吧。”
唐洌也来了,且他到底年轻,性子也活泛,就在后头拉着杜文悄声道:“你也知道父亲的,寻常人哪里敢同他说话?这一回他却开口就同人要衣裳,又板着脸,黑压压的,不知吓坏了多少人哩!”
杜文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杜河与王氏十分惶恐,忙上前道谢,又亲手接了。
唐芽并不以为意,只叫他们随意,又打量毛毛几眼,指着杜文笑道:“颇似慎行,却也像极了你这个舅舅,倒是你占便宜了。”
众人都不想他今日这般随和,十分喜出望外,都跟着笑了,杜瑕更是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
毛毛并不怕生,今儿家里突然多了着许多人也没怎么着,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看,时不时发出咿呀之声,仿佛十分好奇。
唐芽轻笑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看上去便手感颇佳的软下巴,笑道:“你父亲你舅舅皆是年少成名,你也必然是个青出于蓝的。”
谁都愿意听好话,杜瑕当真欢喜非常,忙替儿子道谢,又捏捏儿子的小手,叫他意思一下。。
毛毛只冲唐芽眨巴眨巴眼睛,照例咧嘴咯咯笑了几声,又抓起他的手指要往嘴巴里头送,唬的众人一阵骚动,却又不敢上前。
唐芽只觉得那两片婴儿牙龈光秃秃、软乎乎、湿漉漉的,磨在指头上非但不疼,还有些痒痒的,也觉好笑,等毛毛啃了一口才顺势抽出,笑道:“想啃老夫这把老骨头,却还得等些年头。”
众人都哄笑。
杜瑕赶紧叫人递上干净的手巾,心道你这孩子也够大胆的,普天之下想咬唐芽的恐怕数不胜数,可真敢当众咬的,恐怕还没几个呢……
肖易生也打趣道:“老师便是个喜新厌旧的,这回有了小的出来,我们这些却又往后去了。”
众人均大笑出声,已经尝试着丢开拐杖的何厉笑着挤兑他道:“快别酸了,原先老师可不最迁就你?你就是最小的,这回你若有脸同个刚满月的娃娃吃醋,我也算服了你。”
这些人在这里说话,十分自在,原本正经的家人如牧清辉和商氏夫妇,乃至牧植却不自觉挪到后头,这会儿只顾赔笑,却不敢开口。
他们本就是商籍,便是再如何风光,到了当官的跟前也是天生矮半截。若在平时,他们哪里有机会这样近距离接触这些有资格日日面圣的大老爷们!更别提凑上去说话了。
莫说牧植,便是牧清辉这见惯世面的看的都有些呆了,之前只有肖易生等人在的时候还勉强能大着胆子出来招呼一二,可这会儿唐芽一到,他本能的就被对方身上积年的官威唬住了,竟还不如杜河与王氏这两个本分人来得自在。
本以为这就够了,哪知又过了会儿,竟陆续有三皇子、九公主等府上送来贺礼,里头竟也有一套百家衣!
杜瑕心里就有些不自在,面上笑容也险些没维持住。
且不说百家衣这种东西,要么是自家,要么就是正经的师长家里头准备,你九公主还没我大,也非亲非故的,准备这个却是什么意思?
穿吧,不是正理;不穿,她又是公主之尊……
好在有唐芽在!
到底是叫当今圣人也不敢轻视的唐芽,九公主府上来人一看他也在,也不敢拿大,竟先朝他问好,这才说明来意。
唐芽显然对九公主这种不怎么着调的做派不大满意,一点儿脸面也不给的说道:“这个倒不必公主劳心费神,老夫早就备下了。”
来人十分吃惊,显然并不曾想到唐芽竟这般看重这个奶娃娃,微微愣神,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对杜瑕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就麻溜儿去了。
杜瑕等人都感激不已,觉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不错!
再后来竟还有太后也叫身边的姑姑送了几匹新式绸缎,并一套内制小手镯、小项圈来!
众人都口头谢恩,然后杜瑕亲自给了赏钱,又恭恭敬敬的送出去。
宫里出来的东西说不得便是工艺精巧绝伦,瞧着不小的东西,却是用融化了的黄金拉成细细的丝编成,透气不说还轻便,叫人爱不释手,且荣光无限。众人都或真或假的欣赏一会,然后由杜瑕亲自给毛毛解了现在戴的,换上太后赏赐的。
也不知是觉察出轻了,脖子痛快了怎的,毛毛竟也十分喜爱这个,还伸手抓了玩。
杜瑕先就乐了,道:“竟是个识货的!”
这般荣光,直叫商氏也不觉有些眼红心热,好歹只是羡慕,不曾嫉妒,只剩她们二人时才由衷感慨道:“好妹子,你如今当真是出头了。”
并非她心中失衡,只是想当初她们二人初见,杜瑕也不过是个寻常农户女儿,秀才的妹子,虽也是落落大方,可哪里有今日这般?
瞧来的这些人,虽少,却精,皆是官宦人家,官阶最低的也是个四品!
四品,这可是四品呐,便是外头的知府大人,掌一方经济命脉,也不过是个四品了,且这些还都是京官儿!
想到这里,她却又忍不住看向牧清辉,见他果然也是心思翻滚的样子,不由得一阵畅快。
原先你老觉得小叔还是那个需得由你庇护的孩子,可如今呢?你再瞧!连当今尚书大人都来了,几个孩子能得这份荣耀?
便是这般,小叔还做不得你的主么?
不过收拾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精,瞧你那吼天吼地的熊样儿,当真是活了大半辈子,心眼儿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一百章
毛毛满月礼过去之后, 杜瑕敏锐地发现, 牧清辉对自己的态度好似更客气了。
她不清楚原因是否如自己猜测的那般,是被一众官老爷官太太对自己的和气态度所震慑,可既然能进一步得到夫家人的尊重,她自然是欢喜的。
眨眼到了十二月中,张铎从扬州传回消息,杜瑕看后沉默许久, 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根据张铎连日来的观察,貌似那位方夫人同丈夫颇为亲昵, 非但没有被限制自由, 相反的, 还隔三差五就出去参加各式宴会,同许多商界乃至官太太往来,人缘甚好。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不住安慰自己, 也许方媛知道的只是表象, 对柳家人背地里进行的事情一无所知。
张铎还说, 这毕竟只是外头看着的,若想再知道的详细些, 需得去他家里观察。只是柳家治家颇严,上下口风很紧,外人根本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也不好贸然闯入。
所幸柳家已经开始筹备过年事宜,因家大业大, 事务繁多,每到年节就有些忙不过来,虽然把守查巡会越发严格,可柳家却会从外头雇佣一些短期帮工,到时候他们的人也许能混进去探查一二。
现在的情况是,杜瑕基本可以确定柳家在暗中资助某位皇子,并替他卖命,预备求一个从龙之功,叫柳家正式崛起,可杜瑕却不清楚与他家往来的到底是几皇子,以及针对牧清辉乃至自家的阴谋还会不会有下一回。
另外,她一直觉得之前那个乐妓的事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隐隐有些不安,因此就回了一封信,叫张铎务必仔细查探。
飞鸽传书虽然快,可毕竟不够安全,也不够保险,因此她每回都是同时放两只鸽子,然后信件内容用事先约定好的简单密码:挑一本张铎这种走江湖的人也耳熟能详看得懂的话本,再根据页码和行数查找传书中标记的关键信息。
这么做一来可以大大提升对方收到传书的可能性,也可以防止发生被人截获的情况,安全性和可靠性都提高不少。
刚写完信没多久,商氏就过来了,说他们过几天就要告辞。
杜瑕忙挽留道:“再有不到两个月便是春节,如何不在这里过完了家去?”
“你也说了,还有将近俩月呢,”商氏笑道:“再说,济南那头也忙得很,又要准备年礼,也是有些不可开交,实在等不得了。”
顿了顿,她又有些唏嘘的说道:“这会儿我们也看了侄儿,又过了满月,且还见了那许多大官,涨了见识,也算是圆满了,再不走可着实撑不住了呢。”
杜瑕也知道牧清辉与商氏都非寻常市井小民,平日里交际不少,这回到这边一待二十天,再加上来回,少说也出来了四十日,牧清辉又是商会会长,济南那头还指不定堆了多少事等着他回去主持,也当真是待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