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少地瓜
时间:2018-01-11 15:43:39

  “也不是外人,哪里就讲究这些。”
  周氏也实在起不来,略有个意思就顺着重新躺回去,刚要开口,两眼就滚出泪来。
  “我这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她哽咽道,边说边掉泪。又怕外面有人听了去,所以拼命压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听着格外凄凉。
  外间的三丫端进一碗水来,道:“婶子您喝水。”
  王氏点头,又往她身后看一眼,顺嘴问道:“你妹妹呢?”
  三丫摇摇头,小声道:“不知去哪里玩了。”
  饶是跟周氏关系并不如何亲密,王氏此刻也不由得怒火中烧,这四丫实在不像话!
  亲娘都病的起不来了,你不说在跟前侍奉汤药,或是守着做针线,竟还有心思出去玩?真是,真是没心肝!
  周氏也叹气,自嘲的苦笑,泪越发的下来了:“终究是我自己不中用,身子不争气,没精力管教她,如今人也大了,也定了性儿,日后可怎么处!”
  四丫仗着自己模样儿好,性子确实歪了,眼皮子又浅,嘴巴也不饶人,长到八、九岁了也没个拿得出手的技艺,一味争强好胜,吵架拌嘴……
  王氏实在说不出违心的安慰话,便生硬的扭转话题,让周氏注重保养。
  周氏却只是叹气,指着空荡荡的四周道:“就咱们这个家,我也不说什么了,真是一点儿空也不得,如何保养?那都是有钱人家才能做的事。”
  就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她就歇了好几回,俨然连气都喘不匀。
  虽说周氏这几年一直病病歪歪,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但王氏还真没想到这回她闹得这么严重,也不敢多待,怕反而耗费她的精神,忙又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却说晚间四丫回来,眉梢眼角中竟泛着喜意,十分不寻常。
  三丫虽然木讷,却也已看出端倪,就问她白天去了哪里。
  四丫原本不愿意说,只含糊过去。
  然而三丫罕见地生了气,道:“娘病成这个样子,家里一堆的事情,你不说留下帮忙,还到处玩耍,真当自己还是不懂事的小丫头吗?让外人知道了又像什么话!”
  四丫被她猝不及防的怒火惊了一跳,却也有些不以为然。
  这个姐姐长得不如自己,也不如自己能说会道,平时她就不把对方放在心里,故而眼下三丫虽然生气,四丫却也不害怕。
  这会儿三丫已经开了话匣子,又把蒲扇塞到她手里,自己起身去看药罐子的火候,一边不断的数落,叫她明天不准出去,都在家里干活。
  四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忽的站起来抱怨道:“做什么活!三姐,你就说说咱们娘儿几个,一天到晚手不停眼也不住地做络子和针线活才能换几个钱,还不够娘一副药钱呢。”
  三丫原不曾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半晌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丫张了张嘴,似乎犹豫了会儿才狠心拉了她往角落去,压低声音道:“昨儿我听说村东头的李家姐姐回来了,我就去看,她真是不同了。你不知道,她头上竟戴着那么大的银簪,手上套着好几个沉甸甸的镯子,金碧辉煌,也不知嵌着些什么珍宝。又有戒指耳环,衣裳十分光鲜,头也梳的锃亮……距离你我上次见她也不才不过半年多,竟跟两个人似的,那些个东西,我估计三婶都未必齐全,就是有,也不像她似的这般不在乎,竟就明晃晃的戴出来,可见还有更多更好的。”
  三丫不耐烦听这个,见她说来说去都没个正形,就甩手要走,却又被一把拉住,只得敷衍道:“人家有没有的也不干咱们的事儿,再说她在县里做活,好容易回来一趟,自然要打扮的出挑些。”
  四丫却斜眼看她,反问:“若是你,敢把这些个东西都一遭儿堆到身上?也不怕贼惦记!”
  三丫果然无言以对。
  见她不说话了,四丫越发得意,继续道:“你听我说完呐,我却听说她在县上赵财主家做活,可巧赵财主家有一批丫头到了年纪放出去,正要到外面来新选小丫头进去。听说在里面十分好过活,天天大鱼大肉好吃好喝,也不必做粗活儿,又穿戴的很好,副小姐似的,月月都有钱拿,一月还得两天假……”
  三丫听这话很不像,隐约品味出妹妹的意思后脱口而出:“你,你竟是想去给人家当丫头?”
  四丫不以为意,冷笑道:“三姐也先别这般大惊小怪,丫头真就那么不好了?你瞧瞧咱们过的这日子,真是比他们最底下的小丫头子还不如呢。且不说一月见不着几百个钱,每日还要早起晚睡,又要挑水,洗衣做饭,刷锅洗碗,喂鸡喂鸭,累得什么似的,你看看咱们的手,也粗糙的很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那李家姐姐原来黑瘦黑瘦的,连你尚且不及,可如今竟也白嫩啦,眉毛细细,脸蛋儿也圆润,要是真过的不好,就能那般滋润?”
  四丫能言善道,有说的有理有据,三丫一时竟被她说住,也怔怔地出神。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果觉十分粗糙,又想起来素日爷爷奶奶偏心,娘病歪歪,爹也不大看重她们这些女儿。早些年大姐二姐出嫁时也不过陪嫁了几件粗布衣裳和一床被,连个洗脸打水的铜盆都没有,听说如今过的也无比艰难……
  只是到底是当丫头的,是下人,或打或骂都由人,终归,不好吧?
  见她满腹心事的样子,四丫越发得意,口水四溅的说了好些话。
  当夜,俩个女孩儿就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各怀心思。
  接连两天,四丫都是天刚亮就往外跑,天擦黑了才回来,每天神神秘秘的。
  又过了几日,家里进来一个婆子。那婆子身材十分健硕,穿着一身酱色镶红边的绸衣,在日头底下明晃晃的泛着光泽,又有头上老大的银簪、金钗,还有腕子上的金镯子,竟是小小碧潭村罕见的富贵打扮。
  她开口就道:“你们家的四丫说好了要卖与赵家做丫头,今儿我是来领人的,人都哪里去了?有个做主的没有?”
  这时杜平带着长子出去做活,杜海也不知哪里浪去了,家中只剩于氏和三个媳妇及几个孩子,听见这声音都很是惊讶。
  于氏先出来打量她几眼,视线不免狠狠在对方头上金光璀璨的钗子上刮了几下,暗暗吞了口唾沫,才说:“我家并没有人要去做丫头,想是走错了吧?”
  买丫头?这竟是个人牙子!
  那婆子却嗤笑一声,用绣着大朵牡丹花的红色手帕子轻轻扫了扫自己扑满白、粉的脸,凉凉道:“哪里就找错啦?这里不是姓杜,家里不是五个女孩儿,两个已经嫁了的?”
  于氏一愣,也想明白了什么,当即变了脸,扯开嗓子朝大房那边喊:“四丫你给我出来。”
  院子统共才那么大,于氏这么一喊怕不是左右邻居都听见了,王氏和杜瑕也不敢露头儿,只悄悄趴在窗户上,推开一条缝儿看。
  却听见大房那边门吱呀一响,四丫就扭扭捏捏的出来了。她不大敢看于氏,却带着几分兴奋和向往,偷偷的朝人牙子递眼神儿。
  人牙子一看她也笑了,轻轻一拍手,对于氏道:“可不就是她?再走不错的。”
  于氏一看这般情景,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不由得十分恼火。
  她最恼火的却不是四丫要把自己卖了的事情,而是这丫头竟然敢瞒着自己做这么大的事情,于氏觉得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战。
  就听那人牙子继续道:“既然人都在,长辈也在,不如赶紧把这事儿定下吧,我这儿也忙得很,还有好几家呢。早定下,你们也早拿银子。”
  说完就拍了拍自己身上挂的荷包,那荷包沉甸甸的,随着她的拍动发出一声声金属碰撞特有的闷响。
  于氏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也不知想到什么,态度突然微妙起来,问那人牙子多少钱。
  人牙子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的笑容,道:“赵家仁厚,你们四丫生的又好,我十分看重,去了断然是不会做粗活儿的,略调教一番就只端茶倒水也就罢了。既然要伺候主子,只要签了这卖、身契,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就到手了。且去了好吃好喝,赵家管一年四季的衣裳,若是得了脸,被主子看重,好处怕是多着呢!三言两语哪里说得完!”
  四丫听说一年四季都有新衣裳可穿,早就兴奋的红了脸,两眼放光。
  而于氏原本一听就能有十两也喜得见牙不见眼,他们这乡间野地里,不过是土里刨食,除了粮食是见不到钱的。就是杜平这样几十年的老手艺人,带着儿子一年忙到头,两人顶了天也不过纯赚二、三十两银子,但稍后明白过来竟然是要卖、身,就有些不大自在。
  如今年岁好了,世道也太平,等闲人家都没有卖儿卖女的。他们家眼下也不是过不去,若是因为贪图这点银两就把孙女卖了,少不得要被人家戳脊梁骨。
  没见着村里的李家几年前将女儿送出去,就被人暗地里议论了好久,只是如今她女儿似乎起来了,村民们的风向也渐渐有些改变……
  到底白花花的银子毕竟更实在,真要叫于氏在听过之后还咬牙放弃实在是难。
  她暗自纠结一番,又陪笑道:“那要是签活契呢?”
  
 
第十二章 
  虽是这么问,可于氏的态度却跟一开始有了惊天动地的大转变,不自觉带上了些巴结。原本联络此事的四丫反倒靠了后,像个透明人似的站在旁边。
  人牙子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没经历过?不要说这女孩儿自己愿意,就是不愿意,被家里长辈喊打喊杀着卖了的也多的很,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不动声色道:
  “那倒不是不行,只是老婶子,你也是知道的,赵家高门大户,凡事何等讲究,若是外面去的人终究怕有二心,恐怕不能得到重用,只在下面打杂也就是了,月钱也拿的少。这银子恐怕也只得三二两。”
  “这么少?”于氏一个没忍住,便惊呼出来。
  “可不是!”人牙子继续道:“这也是正办,老嫂子,你想若是你家里突然来了几个人,吃住都在这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你,起居作息,但凡有点什么事儿都知道,还签的是活契,随时说走也都能拍拍腚走了,您能放心?银钱方面自然是要少许多,主子也不敢委以重任呢,只去角落做些个粗活吧。”
  一番话说的于氏喃喃不语,十分尴尬。
  却说这人牙子对于氏这种既想贪便宜要钱,又想继续维护名声的想法十分不齿,反倒不如那些目的明确,只一味贪财的无赖来的爽快,便重重添了一把火,故意有些不大耐烦的道:
  “我今儿也不单只为你们家四丫来的,还有好多家要走,你若觉得成呢,咱们立马把卖、身契签了,这银子我也马上给您撂下,白花花的足锭纹银十两,成色上等,比市面上的竟还多些。要是不愿意呢,我也不会做那等舛错人卖儿卖女的丧良心的下作事,一准儿拔腿就走,行不行的,立马给一个准话儿吧!”
  她是看准了于氏贪财,四丫本人也愿意,且乡下人家全然不会多么看重女孩儿,故有此意激发。
  果然,她这么一撂脸子,于氏反倒着急起来。
  家中又不是多么宽裕,谁忍心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指缝溜走呢?左不过是一个孙女赔钱货,以后想生多少没有?留在家里也是无用,少不得日后还得贴补嫁妆等物,倒不如现在就打发出去挣钱。
  况且这件事又是她自己愿意的,外面就是说嘴也说不到长辈身上,只说她自己被富贵迷了眼罢了……
  这么想着,于氏就已经动摇不已。又招手叫四丫过去,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来道:“四丫你却跟奶奶说,这是你自己愿意的吗?有没有人逼你?你果然十分想去?”
  人牙子看得暗笑不已,王氏和杜瑕却也无比心惊。
  尤其是杜瑕,脑袋里嗡嗡直响,这,这是要贩卖人口?
  家中还不曾如何呢,于氏竟然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舍得卖了孙女!
  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忍不住抓住王氏的手小声道:“娘。”
  一抓才知道,王氏的手心里也满满的都是冷汗,她却还是强打精神安慰女儿说:“别怕,这事儿论起来也四丫自己挑起来的,又不是那揭不开锅的年月,若她自己不愿意,谁还能逼她不成?”
  哪知话音未落,却听庭院中四丫大声答道:“是我愿意的。”
  于氏满意地一笑,人牙子脸上也露出笑容。
  王氏和杜瑕都倒抽凉气,又听到大房里面传出一声凄厉的惊呼,原本病得起不来床的周氏竟然在三丫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来,满脸惨白,指着四丫多哆嗦嗦道:“你,你竟是要拿我的命呢。”
  “呢”字的尾音还在嗓子眼儿,周氏却已经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三丫支撑不住,连着跟亲娘一起跌倒,成了滚地葫芦。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又哭又喊,只跪在地上朝于氏不住的磕头,求她去请大夫,又撕心裂肺的骂四丫,叫她喊爹回来。
  四丫也呆了,她原本不知道周氏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在原地呆头鹅似的。
  王氏这么厚道的人也不由得大骂四丫混账没良心,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走火入魔。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好继续装没听见的,当即穿了鞋就往外冲。杜瑕原本也想跟着,被她一把按在炕上,低声吩咐道:“你不要出来,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听见了吗?”
  人牙子并不清楚周氏的身份,可眼见闹成这样,也不好趁火打劫,又嫌晦气,就赶紧去对于氏道:“老嫂子,你先赶紧把家里弄齐正了,我先去别家,晚间再来,到底行不行的,那时候你给我一句准话,行的话方才的说法并不变卦,我马上把人带走,不行咱们也就此罢了。”
  她不过是买卖丫头小厮的,做个中间差价,并不敢惹出人命,若周氏真有个三长两短,饶是四丫颇有几分姿色,她也不敢再接手了。
  院里乱作一团,闹的鸡飞狗跳,于氏一个人弄不来,又见事情闹大了,只得托人把外面干活的爷俩儿喊回来。
  杜江一听竟然是要卖自己的女儿,真是怒发冲冠,当即抓起一只碗往地上一摔粉碎,脸都涨紫了,爆喝一声不许卖。
  又红着眼睛大骂:“家里难道是揭不开锅了吗?就要我卖女儿了,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戳死。我究竟是有哪里对不起你们了,竟然要叫我骨肉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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